第四十四回 需要培養的祖孫情

「奶奶可能說錯了，但是你要記住，大人講話時，小孩不能多嘴。」張慧平目光殷切得讓張玲惶恐，「說錯了就錯了，下回人家再問到你了，你再自己說。」她摟了摟女兒，「一定要記住，一定要聽話啊。不然...以後都不能跟媽媽在一起了......」

張慧平自然沒料到，一番囑咐的話在小小孩子的心底，變成了一個奇怪的念頭繼而生根發芽：那個個子高高的人，搶走了她的媽媽......

都說結婚等於是女人投胎，那她張慧平投兩次胎了。這頭道婚投錯了，還能一錯再錯？於是，她格外的珍惜這第二段婚姻，珍惜這個家庭，順從這個家庭的父母，甚至對大伯子、小叔子、妯娌都十分的尊重客氣。

她幫著陸老太照顧剛剛半歲的陸微。只要她看到了，必定搶著洗嬰兒換下的沾屎的尿布、尿濕的衣服；按照「育兒經」里的食譜炮製各種適合嬰兒的輔食：蔬菜肉糜粥、雞蛋胡蘿蔔麵條等等，換著花樣做，變著方哄著孩子吃得肚皮渾圓。

何映霞這個當媽的倒十分清閑，她每天下班抱抱孩子親上幾口。一概吃喝拉撒都有陸老太與張慧平承包，她白天安心上班，晚上專心看書，在陸微年滿兩歲時，她已經考取中級會計師資格證了。

那年代若一個女人工作職務好，又討公婆喜歡，丈夫瀟洒忠誠，孩子健康活潑，是很得是人尊重的。她何映霞樣樣俱全了，就連鄰居們與她說話都是放輕了音量，語氣裡帶著年紀大的人對年輕人說話時少見的恭維。

起先，她並不感謝張慧平對陸微的照顧。張慧平工作不忙也沒什麼業餘愛好，她要正在照看小嬰兒，做家事的就是陸老太，照看嘛無非就是抱抱哄哄，比在廚房被油煙熏舒服多了。她照顧陸家的小孫女還不是看著二老的面子，討婆婆歡心嘛。

直到張慧平與陸臣離婚後，兩個女人以朋友而不是妯娌身份長談了一次，她才開始感激。

當年張慧平的「月子」是在娘家坐的。張建文的母親那時還沒退休，家裡房子小不能接媳婦孫兒同住；張父又死不肯放張媽媽去那個陰暗的小房間照顧女兒，「黑燈瞎火的，摔著你娘怎麼辦？！」張父這麼說。

此時二人結婚已經一年，這一年中張慧平幾乎與娘家毫無往來。為了讓父女二人重歸於好，為了自家未來的孫子。張建文的母親提著兩扇排骨送上門去，這年代的排骨都是稀罕貨，要不是靠著張艷芬國營菜菜市場售貨員的身份，等閑人哪能買到這麼大塊的一整扇排骨。又承諾隔一段時日送一些普通人難得買到的東西，張父這才同意離臨產還有一周的小女兒住進家。事後張媽媽這麼對張建文家人說的，「我們哪稀罕你們家那點東西。就想著我家的姑娘在你家受苦，我們娘家人看不過去這才接過來。」

張建文上班「三班倒」（三班倒就是每天24小時分成早中晚三班，每班8小時，輪換上班的工作制度－－來自百度，想知道更多相關內容的筒子們可自行查詢），有時白天在家補覺。旁邊睡的孩子哭了鬧了，那張父聽著心疼就扯著嗓子喊，「你姑娘哭了還不起來？過去看看是不是要屙尿，懶骨頭！只曉得睡！」

吃飯時，滿盆子尿布重重摔在他飯碗邊，「你姑娘的！還不趕緊洗乾淨？」這倒不是張父對這個女婿特別不客氣，他就這麼個人，對家裡每個子女小輩都是呼來喝去－－長輩對晚輩用得著客客氣氣？他可是一家之主呢。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這張建文自然心底窩火，他頭一扭，「不抱，讓她哭」，「不洗，臟就臟」。他想，我的姑娘我不曉得疼，要你多嘴？偏偏不照做，嘔死你！別說是岳父，就是自己親爹現今這麼說他「懶骨頭」、把尿布往他鼻子底下放，他也照樣給他頂回去。

張父原本就看他不順眼，這樣一來更是針尖對麥芒了，他幾乎每天都要咆哮：「你個畜牲！你就是個畜牲！自己生的自己還不管？畜牲！畜牲！」方圓二十米內的人家都記得：張家外孫女剛出生那會兒，張家老頭的吼叫聲天天不時炸雷般地響起。同住一棟樓的鄰居曾有人戲謔言道：「為什麼我們這棟摟外牆的水泥掉的特別多？那都是張家老頭子吼掉的。」

當爹的不管自己女兒，自己做外公的還去犯賤？哼，你不管我也不管！原先看不過眼還伸手幫忙的張父乾脆撒手，連張媽媽要去幫忙都攔著不讓。可憐張玲小小孩兒何罪之有？張慧平下班回來，看見的是她睡在早已尿得透濕的冰冷的被褥里難受得哇哇大哭。

張慧平深深自責當初沒能好好照顧女兒，讓女兒遭了罪。再等她聽到陸微撕心裂肺地哭了，那裡忍得住不去理會。天下的母親啊，已經看過自己的孩子受罪了，那還忍心看其他的孩子受同樣的苦呢。何映霞聽完后，與她一起哭了好一會兒，擦著她的眼淚說：「都好啦...都好啦，你的張玲我的陸微都長大啦......」

張慧平自己努力做好妻子、好兒媳、好弟媳的同時，也在培養張玲做陸家的優秀女兒、優秀孫女、優秀侄女。她與陸臣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張玲「洗腦」－－這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你以前的爸爸奶奶什麼都是假的。只可惜親情除了血緣的關係，還有一點更為重要，那就是時間的培養。她以為將張家的孫女「移植」到陸家，也會像樹枝嫁接到其他樹榦上一樣，能繼續茁壯成長，結果當然是事與願違。

陸家二老雖說早就做了爺爺奶奶，但似乎不太會跟小孩打交道，或者說不太會跟七、八歲的孩子打交道。

見張玲上廁所，陸老太跟進去問道：「要不要我給你端尿？」小女孩怕羞，飛快地拒絕，「不要！不要！」張慧平聽了，過來含笑解釋：「玲玲是大孩子，不用端尿的。」「哦，哦，哦，對哦，大孩子，不要端......」陸老太訕訕地退出廁所。張玲趕緊關上門上插銷，生怕這位『奶奶』來看她撒尿。以前的那位奶奶說過呢，「女孩子家上廁所要把門關好，被人看到了『羞、羞、羞』。」

家裡殺雞燉湯，陸老爺子正在清洗雞腸子－－都是節儉人家，能節約就節約，能吃的部分絕不丟掉，何況這雞腸子做的菜別有一番風味。他一扭頭瞧見張玲在一旁饒有興味地看著，就逗小孩：「張玲，你喜歡吃雞身上的哪個地方？」

「雞腿......」

「雞腸子愛吃嗎？」

「沒吃過......」

「那等會兒我們吃雞腸子，給你吃雞腸子裡面的東西好不好？」這雞腸子裡面有啥，列位看官心知肚明也。

「我不吃雞大便......」七歲的孩子，自然是曉得「腸子里裝的大便」。

「就給你吃那，就給你吃！你要不吃，就不給你吃雞腿。」陸老爺子繼續逗她。

「我不吃大便，不吃......」豈料這丫頭當真了，還哭了起來，「我不吃雞大便......」

「就給你吃！就給你吃！」陸老頭偏偏還繼續逗她。

陸老太跟張慧平聽到哭聲忙走過來。張玲一見她親媽就先告狀了，「媽媽，爺爺要我吃雞大便......」

「爺爺逗你玩兒呢。」張慧平說。

「是呀，逗你玩兒的。大便哪兒能吃呢...」陸老太笑著安慰，又說老頭子，「看看看，都被你逗哭了！真是......」（寫這段自己都被噁心到了，情節需要，看官們勿怪。）

當著兒媳婦面，陸老爺子臉有點掛不住了，「我這不逗她玩兒嘛......」

「有你這麼逗的？沒逗笑，反倒給你逗哭了！」陸老太橫他一眼。

二老正說著，張玲早給媽媽哄回房間，一會兒功夫就沒哭了。陸老爺子卻是悶悶不樂半天，他想「什麼孩子，逗一下就哭。」

老倆口預備了這位新孫女的日常所需，卻沒預備好怎麼與之朝夕共處。在外頭，遇到人家家裡也有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見面了客套幾句「喲，長這麼高啦」、「長得真好，跟他（她）爸爸（媽媽）一個相」，至多也不過遞上幾顆糖、一個蘋果，再摸摸孩子的腦袋。如今家裡突然住進來一個大孩子，做為喊他們「爺爺奶奶」的孫女，在感情上、在習慣上老倆口一時半會兒還不能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