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1
江川集團的獵頭單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但是我無暇細想。接下來的日子裡，我興沖沖地全身心撲在這個項目上，忙得焦頭爛額。
由於這個職位的要求之高難度之大，已經不能像往常操作其他職位一樣通過人才庫來尋找篩選人選，甚至無法有對應入座的條件。
我一邊整理搜集金融投資業內各類相關信息，圈定了一些目標企業和目標人群CC，一方面動用了我在業內的所有"線人"，讓他們提供資源，或者是從一些中高層人士處順藤摸瓜向上尋訪"功力更深厚"的操盤手，幾乎是有點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毯式搜索的意思。
然而國內投資企業大大小小多如牛毛，大氣候不成熟的情況下人才良莠不齊，有時候幾經辛苦CC到的某公司的投資總監，接觸下來原來也不過幾道板斧，離江川集團的要求相差甚遠。
我嘗試接觸了凱雷和IDG中國的幾位中高層資深人士，他們對目前的狀況很滿意，絲毫沒有動彈的考慮，我自然也沒有機會與之詳談細節，而按江川集團給我的信息，他們似乎也不傾向於在現有的國際著名投資機構中挖人。
如此反反覆復，令我頗有挫敗之感，又不願意輕易認輸，只得努著勁往前干。
除了操作這個項目，手頭上的原有的Case我也不能拉下，並且我還要顧著手下人其他項目的操作進度，如此一來我便忙得心力交瘁，人就跟上了發條一樣不停地轉，似乎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上班時不停CC、面試、開會，下班后也邀人才見面吃飯，往往回到家已是凌晨時分。
一個月下來，我的收穫依然寥寥無幾，能拿得出手的兩個人選和前面給岩井森面試過的那兩個一樣，只能作為備用人選。
有形和無形的壓力已經弄得我形容憔悴，終於不支病倒。
02
病魔來勢洶洶，沒有任何過渡就燒到了39度。
我只覺頭昏腦漲，渾身酸疼，彷彿有無數個小人錘打著每一處神經。只好告了假，獨自去醫院輸液。
我在充滿消毒藥水味的長椅上坐了兩個小時，看著藥水一滴一滴流進我的身體，直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透晰清涼，心裡頭異常平靜。
裹著被子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後，燒退了，身體感覺輕鬆起來，但卻跟被大貨車碾過一樣，軟綿綿的，四肢無力，腳步飄浮。
鏡子里的女子，長發散亂，面容蒼白，空洞的雙眸顯得格外深幽。
維維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飄飄欲仙的我。
"寶貝，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她扔下行李箱給了我一個大大用力的擁抱，身上有著好聞的香水味。
"病了，萬惡的資本主義剝削階級把我給榨乾了。"由於長時間不說話，我的聲音沙啞晦澀。
"這麼可憐哦，來讓我看看。"維維轉動著她那琥珀般美麗的眼珠，一臉溫柔地抱著我，然後一把掀起我的睡衣。
"啊——"我忙跳到沙發上躲閃，這個色女大叫著撲過來撓我癢。
"看看，胸部還是很豐滿哦，哪裡被榨乾了？！腰倒是細了不少，嘖嘖。"
"好了好了，咳咳——"我虛弱無力，為了招架她急得上氣不接下氣。
看我難受的樣子，維維終於停下手來。
"嗯，終於有點血色，方才真嚇我一跳，慘兮兮的，差點還以為你在上演'倩女幽魂'呢。"
"還不是為了混口飯吃，我容易嗎我！"
"切，你跟我去多拍幾個廣告不就好了嘛，幹嗎把自己搞得這麼累。"
"就我這樣子？"我伸出舌頭，對她做了一個自認為很恐怖的鬼臉。
"去去，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先去洗個澡再跟你說。你都不知道我這次多搞笑，說出來笑死你。"
維維拍了拍我的臉蛋，拎起她的PRADA皮箱婀娜多姿地走進了房間。
03
維維喜歡在我面前認老，其實她的年紀比我小得多，雖然她1米72的個子站在我身邊著實讓人不敢小覷。維維經常說她在江湖飄這麼些年，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還多，還說當年要不是她，我早就給人家活剝了。
說起來當年我們的相識，的確還頗有點傳奇色彩。
那年我剛上大二，羅傑、莫然、子昕都還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我年少氣盛躊躇滿懷，頻頻進出學生會藝術團，唱歌跳舞、策劃活動，在那所以美女出名的外語大學里嶄露頭角。
活躍分子的機會自然比較多，記不清何時開始的，我經常能接到一些校外的PartTime來做，英文翻譯、禮儀小姐、商業推廣活動的主持、演唱之類，甚至是當一些平面廣告的模特。
那時候很多廣告公司或經紀公司都喜歡找在校的學生來做模特，拍一些服飾化妝品之類的二三線廠家的廣告，多以平面為主，因為學生對酬勞要求不高，能大大地減少成本，甚至很多人能從中層層剋扣，得利不少。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拍的是一家婚紗影樓的宣傳片，三伏天穿著誇張的婚紗禮裙，頂著大太陽在麓湖公園拍了一整天，獲得了我出賣色相的第一桶金，400塊人民幣。
後來我才知道按當時的行情，我的酬勞應該會在1000~1500，而牽線人按行規最多只能拿三分之一。
上得山多終遇虎。由於我的懵懂無知，才有了維維的英雄救美。
那天我經人介紹來到淘金路某寫字樓的一家百麗坊的影視廣告公司試鏡。
填了表格后我被帶進一個房間，一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問了我一些問題后就把我帶到另一個房間，交給了一個貌似郭富城的扎小馬尾的攝影師，他讓我換上他們提供的衣服拍一輯照片作試鏡用。
我在帆布後面拿著那幾件巴掌大的泳裝布料左思右想看了又看，正下定決心打退堂鼓之際，一個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美女敲門進來，對小馬尾說："文哥，這個是我朋友，我跟惠姐說了，不用拍了。"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美女帶出了那家廣告公司的大門。
這位美女當然就是維維。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美女，你上當了。"
04
維維告訴我，那家百麗坊並不是專業的經紀公司，他們更多的是靠騙培訓費賺錢。
首先，他們以拍廣告的名義找來很多做明星夢女孩子，讓她們拍一輯暴露的照片作為日後的試鏡用，拍攝完再問你要錢，如果不交就無法拿到那輯暴露的照片，同時也失去試鏡和拍攝廣告的機會。
另外還會遊說你跟公司簽約，交不菲的培訓費，美其名曰給你提供一定的模特訓練，每年提供多少次演出拍攝機會，等等。之後他們會找很多像臨時請個老師要加多少錢，或要到很遠的地方集訓等令你放棄參與培訓的理由。
至於約定的每年必須提供的演出機會，可能都是在某電視劇里充當臨時演員，或是那些你根本不想去拍的豐乳壯陽之類的電視購物廣告或色情廣告，至於酬勞，你自己去想吧。
"那個姓文的小子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色鬼，拍攝期間揩揩油那是輕的。"
維維盯著我，像看一條擱在俎板上的魚："不過像你這樣，是完全可以接一些時尚平面的片子的，如果有這樣的機會，他們也會讓你上，前提是你已經交過錢了。拍了片子也是他們賺大頭你吃零頭。"
當時的維維已經在廣州模特圈混了幾年，經常接觸所謂的圈裡人，對一些潛規則也算是門兒清。遇到我那天她是去拿一次時裝秀的酬勞，由於知根知底，她一看我走進去就知道是一隻待宰的迷途羔羊。
也不知道我是什麼地方打動了她，令她陡然產生了救美之心。於是這個骨子裡有著她故鄉的那股麻辣正義味道的俠女就這樣英勇地救下了豺狼爪下的我。這是她的原話。
那一年維維十七歲，而我，未滿二十。
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想，那一天如果沒有她，我是否能夠全身而退，不過這樣想似乎有點不識抬舉。
從那次之後，我跟維維慢慢熟悉起來。通過她，我時不時能遇到一些正經的廣告試鏡，偶爾也會被選中，賺賺外快。維維性格直爽，在很多場合都像護犢子一樣照顧我，似乎在她眼裡我就是不經世事難堪風霜的溫室的花朵。
如果不是後來經歷了那場變故，加上一貫對娛樂圈的抵觸，令我毅然選擇了當一個平凡的小白領的話，我很可能會走上演藝這條道路。或許偶有成就，或許碌碌無為，也或許像維維一樣，在圈子裡摸爬滾打這麼久，不願同流合污自降身價又不甘就此放棄，依然尋找著一飛衝天的機會。
05
"這雞粥味道不錯呃，你做的？"
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維維已經洗完澡，捧著Cat媽媽給我熬的雞粥，坐在我旁邊餓鬼投胎似的吃了起來。
她穿著清涼小背心和熱褲，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身後，卸了裝的臉上乾淨透明。
我忍不住把頭靠過去依在她身上："Cat拿來的，媽媽牌雞粥。"
"我說呢，你手藝哪有這麼好？！我說你快跟Cat媽學上幾招防身。"
"防什麼身？學古龍啊，要征服一個男人首先征服他的胃？我才不會這麼傻。"我懶洋洋地揶揄著。
"不征服胃你想征服哪裡啊？"維維咬著湯勺色迷迷地看著我。
"對，我喜歡直接肉搏上陣，不喜迂迴曲折。"我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嘖嘖，嘴硬。哪天遇上真命天子，連個菜都不會燒，有你後悔的。"
我撇了撇嘴："這世上沒有男人值得本小姐親自下廚。再說了，我這輩子，就黏著你了。"
我故意撒嬌地往維維身上貼，妄圖忽略心底突然湧起的酸意。愛情，那是一個離我遙遠的字眼。
"哎喲別介，骨頭都軟了我！"維維做投降狀，"你這樣子，要擱個男人准立馬七竅流血而死。"
我眨眨眼，說："我知道，被嚇死的。"
"魚——"維維突然臉色一正，放下碗筷，很認真地看著我，"說真的，都這麼久了，你還放不下嗎？難道你還要等他……"
維維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被一陣門鈴叮咚聲打斷了。她看了我一眼，輕微搖了搖頭，走去開門。
"維維！你回來啦？"Cat看見維維，高興地和她摟在一起，"你好像晒黑了。"
"我下戲又去三亞接了個泳裝秀，就成這樣了。時下不流行麥芽色么，俺也趕回時髦。"
Cat哦了一聲："也就你們這些天生麗質的才敢曬這麼黑，換了我豈不成了摩羅剎（廣州話里的印度黑人）了。"
"不是摩羅剎，是菲佣。Yes,mum那種。"我忍笑插了一嘴。
Cat裝勢打我："你這病貓還有力氣調侃我，看來好得七七八八了嘛。哼，本來還有禮物送你的，看來你是不想要了，哼哼。"
看到我馬上換上可憐兮兮的表情，Cat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從她那個大包包里翻出一個小袋子扔給我。
我打開一看，差點沒暈過去。裡面居然是一套超性感的粉色蕾絲圓點內衣，Under還是中間開口的那種！
我還沒來得及出聲，維維已經笑得滾在椅背上。
Cat賊笑頻頻："今天逛街看到的，覺得很適合你，就當今年的生日禮物啦。"
"真小氣！"我撇撇嘴把內衣扔回給她，"你這個淫婦，別把你的癖好強加於人好不好？"
"哎呀，我有預感你過完這次生日一定能遇到真命天子，到時候穿上這個還不迷死他，保證手到擒來！"
真命天子，又是真命天子！
我看著維維和Cat兩人笑得前俯後仰，嘟噥著你們倆就這麼著急把我推銷出去啊。
維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把我往卧室里推："快換上快換上，我迫不及待要看了。"
"Noway！"
我連連搖頭和她推搡起來，Cat奸笑著加入混戰，尖叫聲此起彼伏。
"你是想乖乖地自己穿上還是我們兩個幫你穿啊？嘿嘿……"
雙拳難敵四爪，我終於還是屈服在她們的淫威之下，換上了那件讓人臉紅耳赤的Bra，卻堅決不肯換下身的衣服。
維維對我上下其手了一番，病弱之人那禁得起這番折騰，一陣嬉鬧下來，我已經累得癱倒在床。三個人躺的坐的斜靠著的，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瞎扯。
Cat說陳智斌像狗皮膏藥一樣跟了她一整天，甩都甩不掉，連進女式內衣店都跟著。
"天啊，你不要告訴我你買這套變態內衣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啊？"我又差點暈過去。
"是啊，不過他不知道我是買給誰的，我只是說送別人的生日禮物。"Cat沖我擠眉弄眼。
"哇噻，最近生日的還有誰啊？！他再笨也不可能想不到啊。還買的這個罩杯和款式，真是容易教人浮想聯翩！"維維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Oh，no！"我想到陳智斌那張靦腆斯文的臉，有點欲哭無淚。
陳智斌是Cat公司的同事，脾氣很好的一個人，對Cat好得不得了。兩人交往了大半年，Cat覺得他唯唯諾諾的很沒勁，開始逐漸疏遠，但又老忍不住拿他當觀音兵使喚，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陳智斌也是對她痴心一片，隨叫隨到毫無怨言。真是周瑜打黃蓋，無話可說。
接著維維說起她這次在橫店拍片如何被某男星藉機揩油，她又如何巧妙地將了他一軍；她飾演那位創造國內影壇不老神話的女大腕的丫鬟，拍足四十集，台詞只有幾句，卻累得不清不楚。那位女大腕架子大得要命，出入都三個保鏢護著，為了維持她那張臉，不但割了大腿的肉來補，還打了無數羊胎素和肉毒桿菌，但是不化妝的模樣依然慘不忍睹。還有那個傳得沸沸揚揚的磨了腮骨的內地一線小生，圈內人都知道怎麼回事兒，只不過他對外死活不認就是，好在演戲態度還算認真。
我笑著說："你在吳大導演的《赤壁》里不也是演小喬的丫鬟嗎？看來你真是個丫鬟命啊。"
維維嘆了口氣說："說起來，下個月還得去補幾個鏡頭呢，原先的布景前陣子失火燒了個精光，有幾場戲又要重拍，我就這麼點兒戲，還全趕上了。"
忽然她又笑眯眯地說："不過，這個戲分雖然無聊，但是林大美人脾氣好得很，工作起來舒服得多，哪像那個老妖精。而且，還可以近距離地看看梁朝偉，倒也是養眼得很吶。"
Cat撇撇嘴："看真人還是金城武比較帥吧？"
維維很認真地說："是，但還是梁朝偉比較有味道。"
我拉拉維維，沖她眨眨眼："Cat一般只喜歡金城武啊謝霆鋒啊這些帥哥的。"
Cat立刻據理力爭："謝霆鋒怎麼了，人家多麼有情有義呀，看看他對張柏芝有多好。"
維維說："那倒是真的，以前拍《絕代雙驕》的時候，張柏芝就常去探班，兩人甜蜜得不得了。分分合合，看來張柏芝最愛的還是小謝啊。"
我們感慨了一陣。
這樣絮絮叨叨地鬧到11點多Cat才離開，我早已經眼皮子打架，困得不成樣子。在我意識徹底模糊之前，維維遞了一串佛珠給我："劇組請到了那個出名的泰國師傅祈福，我順道幫你求了串黑曜珠，驅邪安眠。"
維維一向大心大肺從不信風水八卦這類東西，我知道她是一直惦記著我的夢魘，心底便湧起層層暖意。
是夜，我睡得如同一頭死豬，一宵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