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四[70]風起

修改版 卷四[70]風起

這是大幕開啟之前最後的靜謐。沈青薔自一連串淺淺的美夢與惡夢之中醒來便看見靖裕帝握著自己的手滿臉的不舍以及哀愁。

「……你醒了?朕聽說……天啟那孩子又去找你胡鬧了?」靖裕帝問道。

沈青薔只覺自己被他牽住的那隻手暖暖的那股暖意似乎順著她的血液在汩汩注向身體中。「他是你的兒子……是個好孩子呢。」沈青薔說道。

靖裕帝不再說什麼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忽然他開了口:「翩翩……你相信朕么?」

沈青薔一愕笑了卻緩緩搖了搖頭。

靖裕帝急切道:「別這樣!朕知道自己做錯了……你相信朕吧把你的想法你的希望統統都說出來朕都會幫你達成的。」

沈青薔道:「我並沒有什麼願望不過想好好活著罷了……」

靖裕帝道:「不對!朕知道不是這樣的。你有話沒有對朕說你有心事!翩翩告訴朕把你的心給朕----朕會照顧你、保護你再也不讓你受到絲毫傷害了。」

沈青薔又是一笑閉上了眼睛。----能說什麼呢?我唯一的「願望」卻是你絕對辦不到的事情;我所不能告訴你的「心事」卻是你絕對不能接受的現實。

「……我累了三郎讓我睡一覺吧……」青薔說。

「好朕看著你睡……」靖裕帝輕輕道。

「皇上也該去休息了天……晚了吧?」

「……你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朕總覺得……鬆開你的手你便會消失了……」

沈青薔聽他說得凄然無言以對。惟有報以莞爾。便在此時隱隱的。她聽見這碩大而空曠的太極宮之外遙遠地所在似乎有某種巨大的轟鳴聲嗡嗡響起就像是沉睡了百年的怪物忽然從大地地墳墓中爬了出來。展開身體伸長脖頸所出的綿長咆哮。「陛下這是……」沈青薔地身子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靖裕帝側耳傾聽許久答道:「這是風聲是烈風穿過這個深宮的聲音……翩翩你睡吧朕在旁邊……」昭儀正立在昭華宮的屋檐下。看著痴傻的三殿下追逐一片落葉從庭院地這一邊跑向那一邊神情獃滯的臉上掛滿了幸福的光彩……在這深宮之中。也許只有這個孩子才能真正說得上「幸福」二字只因他的**渺小。所以煩惱很少----為了一片落葉。就可以開心很久了。

「……去哄殿下回來吧起風了。天要涼了」胡昭儀吩咐左右自己緊一緊衣衫轉身入了殿門----忽又止住腳步向身邊的從人問道:「你們聽到什麼了么?」

一旁的宮女一呆連忙答道:「回娘娘似乎是……風聲吧。」

胡昭儀駐足良久搖了搖頭:「也許吧……可我怎麼好像聽到了……隱約的哭聲呢?」您再不決斷恐怕為時晚矣!」老得幾乎直不起腰來的張公公緊緊把著手中的楠木拐杖撕聲道。「殿下當斷不斷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重蹈了皇後娘娘地覆轍那可怎麼好!」李嬤嬤則滿面惶急膝行於地。

董天啟依然是那身小太監的膚色臉上身上滿是灰土。只是那明亮的眼睛里有什麼東西已悄然熄滅彷彿蒙著一層薄薄地翳。他站在殿中冷冷說道:

「有什麼好吵的?我已決斷---但現在卻不是行動地時候。」

李嬤嬤一呆卻道:「殿下如今實在已經迫在眉睫皇上已招了兩次內閣雖給咱們地人頂了回去但絕不能長久的。不如……不如……」

董天啟斜斜睨她口中吐出四個字來:「婦人之見----這你便慌了么?吩咐下去建章宮所有人等全都給我好好待在這裡一個都不要出去。什麼話都不要傳什麼人都不要見---父皇是在逼我逼我自己出錯給他一個現成地理由罷了。.更新最快.這種時候輕舉妄動就是自尋死路懂么?」

李嬤嬤還想說什麼張公公卻乾咳一聲截斷了她的話:「李氏夠了殿下說的是。京畿的兵權都在吳良佐和那……那人手中咱們的人手能保住建章宮的安全已是難得了。惟有謀定而後動……只不過這謀還要殿下拿主意才是。」

董天啟道:「張公公你這就以我的名義去一趟碧玄宮去見那姓邵的和姓崔的兩個神仙什麼都別說只講我閉門悔過求本經書寶冊讀一讀----記得帶了母后留下來的那兩顆南海珠子去。」

李嬤嬤忍不住開口道:「殿下那兩顆明珠……董天啟的目光電一般落在她臉上:「我們的人如今一個也進不了太極宮見不到父皇;不靠這些個騙子還能靠誰?那兩人雖不可靠但自從……之後父皇也不怎麼常去了他們心裡許是比我們還要恨呢----兩顆珠子買這滿宮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張公公道:「殿下此事交給老奴吧……皇後娘娘的英靈不遠一定會保佑殿下掃蕩群醜匡正國本的。」

董天啟再次冷笑一聲:「去吧我不想聽廢話了。我只不過想救自己的命----何況……把這一切拱手相讓?讓給董天悟?休想!」

張公公高聲道:「殿下您能有如此的決心老奴就放心了!他們雖手握京師兩衛但御衛里有咱們的人詔衛里也有咱們的人。老奴手下還教著百餘個頂事的孩子雖平素看來不過是貌不驚人地粗使太監。可真到了關鍵時候各個都能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大不了拼一個魚死網破。這太子之位絕不能平白便宜了白氏的賤種!」

董天啟地臉上凝定無波卻道:「好孤……明白了。你們都下去了。」

李嬤嬤似乎還想說什麼可看看老太監張淮的眼色。登時又咽了下去。兩個人再不羅嗦一前一後躬身退去。

----終於這偌大地殿堂之中只剩下董天啟一個人。十四歲的少年渾身僵硬耳中聽見殿外的狂風呼嘯吹得那一列軒窗「咯吱咯吱」作響。董天啟忽然覺得冷有一股刻骨的寒意從地面上湧出順著自己的皮膚蜿蜒向上爬。

他不假思索便喊:「錦繡。取外氅來----」

風聲獵獵只有滿殿地燭影搖紅沒有人應答。

是了。錦繡死了;為了那個女人他殺了她……

董天啟強忍著那難耐的寒意。抖了抖肩膀。走到「昭日輝光」的匾額下走到太子的御座之前。他原地站了一會兒。慢慢坐下去挺著背脊高高昂起頭來;注視著滿殿的黑暗、空曠以及虛無……

----風在響。

父皇你也曾有這樣的感覺嗎?原來在這世上自己真的是孤孤單單的了;只有一人……惟我一人。

吳良佐在席捲而過的青灰色地疾風裡穿行夜已降臨。忽然齊黑子提著燈從遠處跑來俯在他耳邊絮絮低語。

統領大人的臉色立時變了急切問道:「真的么?你確定沒有看錯?」

齊黑子道:「怎麼不是真地?這話還敢混說不成?大殿下他……他……怕不是也瘋了吧?」

吳良佐當即不復多言轉身就要離開;卻又被齊黑子喚住:「大哥這事……可要去通報給陛下?」

吳良佐身形頓住卻不回頭只道:「即便不通報難道就瞞得住么?你去守在太極宮外頭若有變故來報。」

語畢人影一閃片刻便消失在密密如織的暗色之中。

----您也……瘋了么?殿下?或者……在這皇宮之中惟有瘋子才能生存下去?

無論是帝皇還是后妃無論是主子還是奴婢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統統懷抱著巨大地、可以吞噬一切地執念。只有這份執念是你的盟友在你誰也不能相信、什麼也不能依靠地時候給你一個支撐自己的信念給你一個維持驕傲的緣由給你無窮的勇氣和堅持。

這份執念讓你活著讓你面對死亡也毫不畏懼;相對的也迷失你的心竅蠱惑你的神智讓你幾近瘋狂吧……

董天悟站在神木之下頭頂的桂花已然半數盛放如同夜色中小小的銀白光點。他將一盞琉璃燈懸在枝葉間俯下身去用手中佩劍的劍鞘奮力掘著樹下的泥土。

「……很久很久以前我提著燈籠夜夜等你之處;掘地三尺你要的答案就在那裡。」

會埋著……什麼呢?長久的疑問終於就要得到解答長久的追索終於就要走到終點董天悟真的一刻也不想再等了。可不知為什麼他卻越來越覺得手腳虛浮無力一顆心怦怦亂跳甚至連視線似也在慢慢模糊不清。彷彿有人在他的肋下開了一個破洞渾身的力氣都在一點一滴的流走。沾滿泥土的劍鞘從他手中滑落臨陽王以袖掩口悶聲咳嗽起來。

----命運就站在門的那一邊桀桀怪笑嘲笑他的愚蠢和軟弱他已分明聽到。

「……殿下。」吳良佐在黑暗中出現他終於還是趕到了。

董天悟恍若無聞他依然咳著卻彎下腰去撿拾落在地上的劍鞘。

「殿下!」吳統領向前一步攔在董天悟身前。

下一個瞬間只見燈暈下寒光一閃一柄長劍已如電般祭出劍尖堪堪點在吳良佐的咽喉前---臨陽王依然咳個不休。但那握劍的手卻出奇地穩定連一絲顫動也不曾有。

「別阻止我---既然你不願意說實話我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到答案。」董天悟慢慢說道。

吳良佐臉上地筋肉隱隱跳動他啞聲道:「殿下。微臣不知道您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但答案並不在這裡並不在這皇宮之中。現下局勢動蕩不安殿下一定要千萬謹慎才是。」

董天悟手中寶劍微微一抖卻忽然向前急刺吳良佐一驚之下急忙閃避。那劍尖卻如影隨形……在間不容的最後一剎那才終於偏向一邊只在他地脖頸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線。

「那就說吧把你知道地答案原原本本全都告訴我。我為了走到這一步已做了那麼多錯了那麼多---就不怕再錯殺……一個你。」臨陽王的聲音無比沙啞冷淡彷彿漂浮在虛空之中。

許久、許久吳良佐方才長嘆一聲答道:「好吧。也許四年前我就該告訴您了;若告訴了您斷也不會叫那姓沈的賤人鑽了空子去----其實。白妃娘娘並沒有死……或者說白妃死了。但您的母親。她卻應該尚在人世……十四年前上官家權勢熏天。娘娘身負不白之冤被貶入洗染坊為賤役;後來便突然在這棵樹下自縊而死了……這是宮裡素來的傳言前面一半是真地;後面這一半卻這只是以訛傳訛罷了。娘娘的確曾在此處自縊卻不是為了死而是為了繼續活下去為了活著走出這個宮廷……殿下您的母妃絕非凡庸女子。」

遙想當年美人一舞動天地沉醉英雄百戰心。白翩翩那樣一個騎烈馬、喝烈酒縱情揮灑、皎皎不群的女人。她怎會甘心赴死?又怎會自絕生路?那些皮肉的勞苦算得了什麼?抵得住老鴇的鞭打么?那些世人的嘲諷又算得了什麼?她從來就是在這些嘲諷中昂而行的嘴角上掛著驕傲的笑容。

「……吳大哥」她總是那麼笑著叫他。那一天趁著夜色他去洗染坊地下處探她她瘦了身上再也沒有了華服美飾頭只是鬆鬆挽了個髻子;可她卻赫然更美眼睛凝定而光亮熠熠生輝----從之前到之後在整個人生的漫長歲月之中吳良佐再也沒有見過那麼美的女子什麼上官皇后什麼淑妃娘娘整個皇宮中所有地庸脂俗粉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她半片裙角。

「吳大哥我已想通了。我畢竟不屬於這裡這裡並不是我的世界。天下那麼大人生那麼短為什麼還要將自己生生禁錮在方寸之間無法騰挪無處解脫?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我要離開這裡去過屬於我自己地日子……吳大哥悟兒……就拜託你了。」

----整整十四年了可那情景依然歷歷在目;那番話依然言猶在耳。在這十四年中吳良佐無時無刻不在悔恨懊惱自己為什麼那樣愚蠢他應該持著她地手對她說他會和她一起走帶上悟兒一起離開這個世上最繁華也最凄涼的地方再也不回來。哪怕從此成為欽犯被人追殺日日擔驚受怕;哪怕最後死了……三個人總也能在一起過一段快活地歲月不是么?

----可是這些話吳良佐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只是點點頭無限笨拙地回答:「娘娘放心。」

她是瑤池中的仙子巾幗里的豪傑;而他呢?只不過是個一無所長的莽夫罷了。他憑什麼開口?他配么?

「謝謝你吳大哥」她微微垂下眼笑了「翩翩永遠這樣任性你也很傷腦筋吧?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過無妨我已綢繆了很久斷然不會牽連到你----只是……我既然離開了這個皇宮就註定再也無法回來悟兒我再也無法見到他了……等悟兒長大了他會怎樣想我這個娘親呢?他還會記得我么?吳大哥翩翩求你等到有一天悟兒長大了等到他可以主宰自己命運的時候求你這樣對他說:天悟你的娘親是個任性的女人她也許是個不配為人母的自私的女人。但是你一定要記得天高海闊無論這個女人走到哪裡依然都會想著你依然都會愛著你的。即使此生無法相見即使天涯海角即使天人永隔母子連心這一點依然是不會改變的----求你一定告訴他我希望悟兒……至少他能原諒我……」

----後來沒過多久白妃娘娘便「自縊」了。可是吳良佐心裡卻知道她只不過吞服了西域的假死之葯「屍遁」罷了。果然數載之後靖裕帝想為她移葬----打開棺木赫然卻是空的。

白翩翩自此之後吳良佐再也沒有見過她。但無論過去多少年經歷了多少風霜刀劍她一定是不變的一定還是那麼驕傲那麼美;也許更加驕傲、更加的美……

----就彷彿困於繭中的蝴蝶一旦掙扎出那封閉的殼;必然羽翼絢爛奪了這天下的顏色!一切前因後果便是如此。眾所皆知陛下已經……眼見一日不如一日了以您的神武不凡正該早下決心。若您能登臨九五和娘娘……也許還有相見之日。」

「……吳叔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便是怕我一個不慎叫父皇知道了么?」

「陛下一直以為娘娘已經不在人世自然必須抵死隱瞞。不過原因卻不在此----微臣原打算當殿下繼承帝位之時再將這個秘密告知;您現在知道實在並無裨益可誰料……」

董天悟沉默他立在銀色的桂樹之中衣袍獵獵。風從四面八方吹過彙集在他周圍;那盞琉璃燈被吹得不住搖曳將地上的影子扯著拉長、又縮短。

董天悟突然低下頭去望著腳邊那個黑黢黢的坑洞在暗夜中宛如什麼怪物的血盆大口一般昂然張著。他已挖了二尺有餘一無所獲;可沈紫薇的話卻也實在不似戲謔……

「……很久很久以前我提著燈籠夜夜等你之處;掘地三尺你要的答案就在那裡。」

----母親……竟真的還活著?還活在這世上的某一個地方挂念著自己的唯一的愛子?這就是自己尋找了那麼久的東西就是所有故事的源頭一切秘密的答案么?

----既然這才是答案;那腳下埋著的又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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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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