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四[69]抉擇

修改版 卷四[69]抉擇

回去太極宮的路上點翠一直在埋頭飲泣也不知是為著自己的莽撞還是為著沈青薔的冷麵絕情。而玲瓏走在她身旁寒著臉看也不看她一眼。

----在這種時候一切的埋怨一切的責罵又有什麼用呢?

猶記得靖裕十一年五個小宮女依偎在御苑的樹影下面偷眼看那滿天星斗燦爛一地火樹銀花----十五歲的鄭盞兒、十四歲的玲瓏、十三歲的杏兒、還有十二歲的點翠和染藍……不久之後鄭盞兒一步登天卻又命喪黃泉;再過兩年杏兒離奇而死;緊接著染藍不明不白為「悼淑皇后」生殉……剩下這僅有的兩個人好不容易相依為命熬過這四年的牢籠生涯熬過四個赤日炎炎的盛夏和四個滴水成冰的冬天孤單的時候只有彼此。----到如今卻忽然見她站在路的那一邊隔著天塹鴻溝與你遙遙相對……為此你還能說些什麼呢?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正彷彿再久遠的同行也終有分道揚鑣的時候。鸞駕終於回到了太極宮御前大總管王善善早已在階前久候了。

「娘娘您可算回來了。老奴聽說路上出了點兒事故呢可把老奴嚇得不輕啊!」王總管依然是那樣誇張地諂媚著卻話語如刀更割傷人呢。

玲瓏恍若無聞答道:「回公公的話娘娘累極了……這轎子直接抬進去可好?」

王善善的眼睛不住打量著轎簾似乎想看透這重重的障壁直望在青薔臉上似的。良久。終於點頭道:「自然自然。」身子卻依然立在轎前絲毫不願移步。

轎內地沈青薔道:「罷了。扶我出來吧……哪能一下子就成了廢人了?」聲音倒比在錦粹宮之時響亮了許多。

玲瓏還未答應。王善善已親自掀開帘子引貴妃娘娘下轎。沈青薔臉上八風不動一派泰然自若只是面色白得嚇人。在轎內畢竟暗些猛一見外間的光亮。身子倒是一晃緩緩側過頭去----除此之外再也瞧不出什麼旁的異狀了。

王善善地眼睛在空蕩蕩的轎里一掃滿面堆笑扶著沈青薔亦步亦趨踏上御階。口中道:「娘娘好生歇著老奴早已吩咐茶水司準備些補氣養血地小食了頃刻便能送上來;唐醫令也已在路上他最是好脈息的……」

無論王總管怎樣的舌燦蓮花沈青薔一概不動聲色。直至踩上了最高的一道御階。卻忽然駐足似無心、似有意現出一抹笑意來:「王總管。請你幫本宮一個忙可好?」

王善善驟然笑了。眼睛眯起。嘴角上鉤宛若一隻狡猾的狐:「娘娘。您這是折殺老奴啊!您有什麼吩咐叫老奴辦老奴不敢不從地。」

沈青薔深吸一口氣額上隱隱滲出幾粒細微的汗珠:「那好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那邊的兩個宮女都已跟了本宮多年年紀老大又還算盡心儘力……規矩本宮也不願意聽了總之該放的還是要放的另補……另補新人給我就是……」

此言一出階下跟著玲瓏、點翠二人立時變色。點翠已搶先道:「娘娘!娘娘您真的記恨點翠了么?」玲瓏卻低眉順目一副再謹慎不過的樣子緩緩說道:「我不願去。」

沈青薔望著玲瓏玲瓏面色如常。終於青薔道:「好吧那便去一個也好----心忒大了本宮瞧著……可不喜歡……」

說完徑自轉身王總管畢恭畢敬扶著她施施然入殿內去了。

留下來的點翠彷彿五雷轟頂整個人怔在當地。出去?離開這個皇宮?回家鄉去?從沒想過就是在夜裡也從不敢做這樣的夢地……難道……難道這一輩子還能活著出去不成?

她終於雙膝一軟軟軟攤倒眼睛愣愣望著身前的白玉階一個指頭也挪動不了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想哭彷彿身體深處堆積了多年的液體頃刻之間奔涌而出……----玲瓏自她身邊姍姍經過就連眼尾地餘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更新最快.在榻上輕聲問。

玲瓏道:「還好只是哭----她一直想回去的似乎家鄉那裡……有個相好地表哥。」

青薔嘆息一聲將頭微側過來問道:「你呢?玲瓏你為什麼不肯走?」玲瓏道:「娘娘您何必多此一問?何況……何況我家裡也沒有一個表哥在等……」

沈青薔勾了勾嘴角笑了微微搖了搖頭。此時她和玲瓏心中同時湧出了一樣地念頭: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如今點翠已經十八歲。這痴心的丫頭依然在等---可那男人真地能夠等她六年嗎?滿懷希望離開這裡就能保證收穫的不是失望?就真的能從此幸福團圓么?

----自然這個念頭她們兩人誰都不願意說出口總害怕一語成讖害怕世事真的如她們所料想的那樣沉痛和不可救藥……總有好事的總該有好事的不是么?說不定點翠的表哥也和她一樣是個痴心的男子;說不定她此番出去不會遇到刁難更不會遇到險阻一切順心遂意……那樣許多許多年後她能在天之彼方將這皇宮裡的故事以一種輕快的語氣講給兒女們聽吧----真好那樣真好……不是么?

也許真的會那麼幸福呢……有一個人能幸福總比沒有要好。

「……金釵太顯眼了。」青薔眼睛閉合似要入睡卻忽然道。

玲瓏一呆全沒有聽明白。

沈青薔依然閉著眼睛。笑著輕聲說:「你去把我的耳墜子挑上三五副出來揀貴重的。去了鉤子統共包在一塊黑緞子里。替點翠綰在髻中間……想來惟有這樣查不出吧?別忘記另包上些不打眼的給她應付那些出去的關卡……還有小喬子和小梁子他們不能出宮去咱們便想個辦法遠遠支走了。也好……」

玲瓏道:「主子您睡吧不要再耗費心力了----這裡有我。」

沈青薔忽然又一笑眼睛卻張開了:「玲瓏真奇怪……我此時竟然一點都不傷心了更沒有半絲焦急害怕……這顆心裡……冰涼涼、敞亮亮地倒像是懷中在下著一場紛紛的雪……」

----也許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事;真放下了也不過如此而已金鳳燈燒著相思髓。生出來地火焰是溫暖的橘色。光芒落在猩紅如血地波斯地毯上那地毯赫然便像是爐膛里赤色的餘燼了。董天悟走過去走到沈紫薇身邊;昭媛娘娘緩緩抬起頭來。用瘋癲的眼神望著他瞧----笑容浮在臉上明麗無疇。彷彿暗夜中綻放的大朵艷色花兒。董天悟輕咳一聲。叫她的名字:「紫薇……」

昭媛娘娘眉眼彎彎輕啟朱唇。用呼喚情人地聲調回答:「天悟我在這裡……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從不曾離開。」

董天悟的臉上滑過一陣凄涼胸口一緊將那陣悲苦之意強壓下去說道:「紫薇……走吧我帶你離開這裡……」

沈紫薇臉上的笑容終於僵硬她似乎沒有聽懂愣愣重複道:「出去?出去……哪裡?」

董天悟垂下眼帘緩緩搖了搖頭低聲道:「現下……也說不清楚但你絕不能再待在皇宮裡了父皇的樣子頗為怪異你若留下……咳咳……必死……無疑……」

沈紫薇的喉嚨里出一陣咕咕的笑聲兩肩顫動笑容越凄厲起來:「死?死……又有什麼好怕?死就一定比活著更痛苦么?」

董天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徑自說道:「紫薇我現下還能救你若父皇的聖旨真的下來了便一切都晚了……」

沈紫薇地眼睛忽然一挑剎那之間流盼神飛:「那又怎樣?不過是和白翩翩落到同一個下場罷了我倒看他……未必還有那個膽子的……我可真沒料到她多會做戲啊我那個好妹妹……臨陽王你若真想救我也不必說什麼假惺惺救我逃出去的話不如……也和我演一場如何?演一場貨真價實地白妃之死---如何?呵呵……天悟……你敢嗎?」

「……怎麼……不說話了?你還不知道吧?是了……你自然不知道你若知道了又怎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又怎還會叫他父皇?哈……他當然不會告訴你地;我那好妹妹也許也知道了吧可她更不敢告訴你了……為什麼那樣看著我?我什麼都不會說地你們這一番父慈子孝的大戲我看得正開心呢!即使我看不到結局我也能想象地到----只靠想的就已足夠叫我開心快意了……」

董天悟只覺咽喉中隱隱苦手心濡濕幾乎又要咳嗽起來。他望著沈紫薇忽然生出了一種奇妙的幻覺就彷彿自己正同某種奧妙莫測的東西對視那樣衍生而出的巨大的迫切以及……與迫切同等的恐懼。

「……紫薇」他終究還是開口吐出了那個名字。

誰料一直笑著、一直慵慵懶懶說著話的昭媛娘娘剎那間笑容隱沒、色如厲鬼尖聲叫道:

「住口!你憑什麼叫我的名字?你憑什麼!你打的好算盤怎麼?現在覺得不安了?現在想要求我了?我落到如今這步田地都是為了誰?我一無所有滿盤皆輸都是因為誰?救我一命你就沒有虧欠了?然後就能心安理得和沈青薔雙宿雙飛了是不是?我偏不!偏不!我寧願死了也要你一輩子記得你欠我的!你毀了我的一生毀了我們沈家。就因為你那令人指的自私就因為我瞎了眼豬油蒙了心----這一切的一切我地痛苦和羞恥。難道是一條性命就能賠付得了的?你現在倒好竟用一種施恩的語氣來和我說話了!」

「行了。你走吧現在就走!立刻從我眼前消失!我沈紫薇是昂著頭做人地也一定會昂著頭赴死我和那個娼婦的小賤種不一樣!死又如何?我在黃泉之下倒要看看你們這對狗男女又能高興幾天?」

董天悟對她地喝罵恍若無聞。緩緩道:「沈紫薇我是對你不起……那時的我太過自以為是太過自私自利。我總是覺得惟有自己身陷在無邊苦海無法解脫、痛苦萬分卻全沒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正是將無辜的你也拖入這苦海之內……而你的恨、你地報復又把你的妹妹也卷了進去……紫薇我錯了。你也錯了因為不只是你不只是我。其實人人都有各自的地獄----只不過我們的眼光只落在自己身上罷了---你明白么?」

沈紫薇愣愣望著董天悟。緩緩搖著頭。眼淚忽然滑下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口中不住低聲呢喃:「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們都只是想著自己。誰又曾想過我的苦?你們既不愛我我為什麼要替你們著想?」

----任性和驕傲愛與自私這許是世上最難解的謎語。你若只想著自己沉浸於自己的痛苦便永遠也無法明白別人……你必然會犯錯必然會死於執拗或者亡於悔恨;為什麼我們想做一些事補償自己的過錯會是那樣難呢?

「……和我走吧紫薇」董天悟無法回答她的話無法解釋得更加清楚明白----有些東西你若自己想不通那誰也不能教你----他只有續道「不管怎樣先離開這裡再說……帶你一個人出宮去我還能辦得到。」

沈紫薇卻對這番話置若罔聞兀自道:「我不信董天悟……你若是知道了當年究竟生了什麼你還能口口聲聲什麼人人都有各自地地獄?我才不信!」

「……出去?我又能出到哪裡去?你以為沈家會接受我么?我父親只會把我的頭砍下來裝在銀匣子里送回宮他只會躲在女人的身後耀武揚威----你們男人都一樣!何況……即使真地出去了?我怎麼才能活下去?我從小到大所學的、所會地無不是為了在這深宮中生存為了比任何人都更高貴、更美麗、更榮耀……除此之外我還會什麼?我不是傻子……你什麼都不用說了……」

董天悟剛要開口忽又見沈紫薇猛然變色惡狠狠瞪著他:「你聽著絕不準在我面前用施恩地口氣講話說什麼要照顧我、有你在……那隻會讓我想吐!我入宮的那一天沈蓮心就告訴過我你若想依靠男人活著你必定會後悔----她是對地可惜我明白晚了……」

----董天悟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問什麼都沒有說茫然走下流珠殿的御階。秋風蕭瑟卷過他的衣衫又捲起他的滿懷鬱氣、滿懷心事遙遙飛向天邊去了。

----而此時殿內拖著一條腿的蘭香手裡端著一碗銀耳燕窩粥怯生生步入內堂。她的臉上也滿是淚痕縱橫交錯。

「小姐好歹……吃點東西吧……」

沈紫薇轉過頭來卻已沒了半點凄然之色只說道:「蘭香放下盤子你過來……」

蘭香茫然但她一向惟命是從。便答應一聲放下燕窩粥向前兩步----下一個瞬間忽然一陣難以言喻的妙曼香風襲來沈紫薇已張開雙臂環抱住她;把頭埋在她頸后輕聲道:「蘭香……謝謝你----沒有你我一定活不到今天的……」

蘭香全然呆住只覺得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滴落在自己的衣領上滲入她穿著的宮衣一暈一暈燙著她的皮膚。

她聽見沈紫薇的聲音如夢似幻講出的話語她卻一絲也不懂。

「……我才不要明白什麼各自的地獄我只知道真心對我好的我便一定要對她更好;那對我不好的就是死了我也只有稱心如意---沈紫薇不是神仙也不是聖人我既然這麼活著便不怕這樣去死……所以蘭香我若死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著;我的兒子……天順你要幫我看著她長大對他說他的母親是個驕傲的女人愛著他對他寄望了一切……你記住了嗎?」

蘭香哭道:「小姐您不會死的!皇上那麼寵愛您您又怎麼會死呢?」

沈紫薇咯咯嬌笑:「傻孩子……你真是個傻孩子……也只有你這樣的傻孩子才會對我好吧?」

說著鬆開她的肩膀臉上赫然浮現一種至高的快意用彷彿命運般敝睨一切的聲音說道:

「蘭香替我去追臨陽王他不會走太遠的……告訴他在那天晚上我提著燈籠等他的地方向下三尺去挖吧!那裡埋著亘古的積怨;埋著他想要的秘密;埋著這皇宮中一切故事的開端以及最終的註定的結局----沈紫薇可以輕易赴死但她的死必將喚來腥風血雨;必將破滅一切、顛覆一切……那些令人作嘔的父父子子、恩恩愛愛就讓她來撕破這最後的遮掩讓所有人統統坦白相對吧----我倒要看看面對真相誰能逃得掉?誰又能躲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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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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