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睫毛上的眼淚

五、睫毛上的眼淚

史佩特回到起坐間,坐在沙發一頭,肘拐兒撐在膝蓋上,兩手捧住臉,看着地板。布莉吉·奧肖內西坐在扶手椅里,正淡淡地向他笑,但他沒理她。他眼神狂亂、眉心中的皺紋加深了,鼻翼隨着呼吸一起一落。

沉默了一會兒。史佩特問道:「怎麼啦?」

「可我還沒有,」她說說又住口了,彷彿在仔細斟酌字眼,「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談完呢。」她不再皺着眉看膝蓋,而用清澈、坦率的眼光望着史佩特。「我們剛剛開了個頭,就給打斷了。」

史佩特哈哈一笑,「要我再打電話給他,叫他來嗎?」

她搖搖頭,不笑了。搖頭的時候,眼睛骨溜溜轉來轉去盯着史佩特。

史佩特站起身往麵包片上抹豬肝醬,把咸牛肉夾在麵包片中間。然後他倒咖啡,又拿出一個矮瓶子,往咖啡里兌了點白蘭地。他們就在桌邊坐下,並排坐在一條長凳上。他說:「你現在可以邊吃邊談。」

「這隻鳥,這隻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家都對它那麼起勁?」

她嚼著夾肉麵包,咽下去,問道:「如果我不告訴你呢?如果我什麼也不告訴你,你怎麼辦?」

「你是指這隻鳥嗎?」

「我指的整個事情。」

「不過我看不出你現在還瞞着人有什麼用。事情已經一點點明朗起來。有很多事我是不知道。不過再過一天,我馬上能知道你還不知道的事呢。」

她隨手拿起一片抹著豬肝醬的麵包,放在面前的盤子上。她皺起白皙的額頭說:「不瞞你說,那東西是黑色的雕像,光溜溜,亮晶晶,雕的是一隻鳥,一隻鷹;也可能是獵鷹,大概有這麼高。」她舉起手離桌面約有一英尺。

「這東西怎麼會那麼重要?」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白蘭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他們從來也沒告訴過我。只是要我幫他們把東西弄到手,他們答應給我五百英鎊。後來。我們和喬爾分手以後,弗洛伊德又說願意給我七百五十英鎊。」

「怎麼個幫法?」

她又把杯子舉到唇邊。史佩特那灰黃色的眼睛蠻橫地瞪着她的臉,一動也不動,手裏開始卷一支煙。她開口了,「幫他們從那個藏着黑鷹的人手裏弄出來。」她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說,「那個人叫凱米多夫,是俄國人。」

他拿着煙捲對她揮揮說:「說下去,後來怎樣了?」

「就這麼些,我都告訴你了。我幹了。後來我們發現喬爾·凱羅有意撇下我們,把黑鷹帶走,什麼也不給我們。我們就先發制人,對他如法炮製一番。不過後來我的處境也沒比開頭好多少。因為弗洛伊德根本沒打算把答應過的七百五十英鎊付給我。」她說着說着,氣得兩眼發紫。「就為這個,我才來找你,請你幫我忙,打聽黑鷹在什麼地方。」

他瞪着她,「那鷹是什麼材料做的?」

「不是瓷的,就是黑寶石做的,我不知道。我從來沒碰過它。我只看見過一次,一共才幾分鐘,是弗洛伊德給我看的,那還是我們剛剛把它弄到手的時候。」

史佩特把煙頭在盤子裏捻碎,又往自己杯子裏倒了一份咖啡加白蘭地。他臉色開朗起來,用餐巾擦擦嘴,把它揉成一團扔在桌上,這才隨口說道:「你是個騙子。」

她站起身來,在桌子那邊俯視着他,臉有點紅,眼神陰暗、羞愧,她說:「我是個騙子,我一向是個騙子。」

「別胡扯,那未免太孩子氣了。」他和顏悅色地說。從桌子和長凳當中走出來。「你那個故事裏有沒有一點真貨色?」

她低下頭,睫毛上的淚珠在發亮。

史佩特一手托着她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

她垂下眼皮,顫抖地說:「哦,我真厭透了,厭透了整個事情,厭透了我自己;說謊話,編謊話,不知道什麼是謊話,什麼是真話。我希望我——」她兩手捧住史佩特的臉,張開嘴緊緊對着他的嘴,身體緊緊貼在他身上。史佩特的胳膊摟住她,把她摟在懷裏。他的肌肉在藍色的袖子裏鼓起來。一隻手摸着她的手,手指一半插在她那紅頭髮里,另一隻手在她那苗條的背上摸索著,兩眼熱情燃燒……

史佩特起身的時候,天已經開始亮了。他身旁的布莉吉·奧肖內西呼吸柔和均勻,正在酣睡中。史佩特俏悄下床,走出卧室,把門關上。他在浴室里梳洗完畢,把沉睡的姑娘的衣服檢查了一遍,從她大衣口袋裏掏出一把扁銅鑰匙,就出門了。

他來到皇冠公寓,徑自進了大樓,用鑰匙打開她的公寓房間。他用穩紮穩打的熟練手法在整個地方一寸寸探索,細細檢查個遍。

他沒找到黑鷹,連看上去和黑鷹有關的任何東西也沒找到。他找到的唯一一張字條——布莉吉·奧肖內西一星期前付的為期一個月的房租收據。

史佩特搜完之後,象來時那樣大模大樣地走出去,他在一個眼睛浮腫、身體虛胖的食品商經營的店鋪里買了桔子、雞蛋、麵包卷、黃油和奶油。

她己起床,趁她去洗澡梳妝那工夫,他就去做早飯,順便將那把銅鑰匙又放她大衣口袋裏。

她回身到廚房來時,早飯已經放在桌上了。他們坐在昨晚坐過的地方,暢懷大吃,「現在說說黑鷹的事兒。」史佩特邊吃邊問。

她放下叉子看着他。嘴巴噘得又緊又小,抗議說:「你不應該叫我說這個,特別是今天早晨。我不說,也不願說這件事。」

「你這個頑固的、該死的小騷貨。」他傷心地說,把一塊麵包卷塞進嘴裏。然後,他們約定晚上見面,分了手。史佩特出去約了凱羅,——11點21分,史佩特在旅館服務台前看見了他。

凱羅疲憊的,臉上每一根下垂的線條都繃緊了。「你早,」他冷冷地說。沉默了一會兒,史佩特說:「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

凱羅仰起臉說:「請原諒,我現在不急於繼續你我之間的談話。請原諒我說話乾脆,不過事實就是這樣。」

「你是指昨兒晚上吧?」史佩特擺擺手,搖搖頭,做了個不耐煩的動作。「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想你也看得出來,如果你跟她打起來,或者她跟你打起來,我只好護着她。我又不知道那隻混帳黑鷹在什麼地方,你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哇。如果我不跟她打交道,那我們怎麼才能把黑鷹弄到手呢?」

凱羅猶豫了,半信半疑地說:「我看你總有一篇現成的漂亮話作解釋。」

史佩特綳著臉說:「你要我怎麼辦?裝結巴嗎?好啦,我們就到那邊談談。」他帶頭向長沙發走去。他們坐下以後,他問道:「鄧迪把你帶到局裏去了吧?」

「唔。」

「你被警察嚇出了點什麼呢?」

凱羅的笑容里有着一本正經的滿意神情。「什麼也沒有,我一口咬定你先頭在你房間里說的那套話。」他的笑意消失了。

史佩特嘲諷地笑笑說:「你真的什麼也沒告訴他們嗎?」

「這你放心好了,史佩特先生,我什麼也沒說。」

史佩特用指頭在他們中間的皮沙發上咚咚敲著。「鄧迪大概還會來找你,你什麼也別說就會過去的。」他站起身來。「如果你在警察局裏站着受了一夜審,那就去睡會兒吧,再見。」

史佩特說罷就回到他那間辦公室。剛進門女秘書說:

「你那位奧肖內西小姐在裏頭。她九點剛過就來了,一直等著呢。」

史佩特點點頭,好像不出他所料,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古某某打電話來過。」

史佩特眼睛亮了起來。他問:「誰?」

「他就說古某某。」「我跟他說你不在,他說『他來了以後,請你告訴他,古某某收到他的口信了,打電話來過了,以後還會來電話的。』」

史佩特抿著嘴,像在品嘗什麼美味。「謝謝,親愛的。」他說完就推開裏間的門,走進他私人辦公室,把門關上。

布莉吉·奧肖內西穿着上次到這個辦公室來的那套衣服,從他辦公桌旁的倚子上站起身,飛快地朝他走來,「有人到我的公寓去過了,」她叫道,「什麼地方都弄得亂七八糟的。」

他好像有點驚訝。「少了什麼東西嗎?」

「大概沒有,我說不上來。我待在那兒真害怕。我儘快換了衣服就上這兒來了。哦,你上我那兒去的時候一定給那小子盯上了。」

史佩特怒搖頭。「沒有,寶貝兒。」

她神色煩憂地望着他:「你今天早上去看喬了?」

「去了。」

她遲疑了一下:「為什麼?」

「為什麼?」他對她微微一笑。「我的寶貝兒,因為如果我要把這件亂糟槽的事情理出個頭緒,我就一定得跟各式各樣的角色保持聯繫。」他一隻胳臂接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桌上說道:「現在我們得為你找個新的家了。」

她使勁點點頭:「我再也不到那兒去了。」

他拍拍大腿旁的桌子,臉上若有所思,隨後突然說:」我想出個主意了。等一會兒。」他走到外面辦公室去,隨手把門帶上。

「你瞧,她那地方有人闖進去過了。這是她一星期里第二次碰到盜竊。如果不是單身的話,也許會好一些。如果你肯收留她幾天,就幫了她的大忙了。」

女秘書埃菲·珀雷因探著身子,誠懇地問道:「真有危險嗎?」

「我想有吧。」

她咂咂嘴唇。「那樣會把媽嚇得半死的。我只好跟媽說,這女人是一個沒人料想得到的證人,你要一直把她掩護到底。」

「你真是個好寶貝,」史佩特說,「最好現在就帶她去,我去問她要鑰匙,把她需要的東西從公寓裏拿出來。讓我想想看,你們們應該別讓人家看見是一塊兒從這裏出去的。你現在就回家去。叫輛出租汽車,要看清楚確實沒人跟蹤你。過一會兒我看準了沒人跟蹤,就送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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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它黑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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