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告發

第七章 告發

十一月十日。薩克理龐被授予提唐瑟伯爵的封號。那是經由蓓莉希娜女王及王夫殿下的聯名決議。

敘任的薩克理龐大人,以提唐瑟伯爵的身份接下了第一項任務。任務的內容是逮捕朵朗伽一族之族長,也就是具有公爵頭銜的伊果密爾大人。罪名是謀反。

「伊果密爾大人是我的伯父,於情,我實在不忍心告發一個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然而事關謀反大罪,絕對不容許有夾帶私情的餘地。我的身份不止是伊果密爾大人的侄子而已,身為卡拉多瓦女王的夫婿,我絕對不能做出任何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之舉動。」

做出沉痛的表情,奧利佛發表着他從君特蘭姆那兒學來的台詞。於是薩克理龐立即率領三百騎的士兵,從王宮直奔伊果密爾的宅邸。只是要逮捕一名老人而已,這樣的排場似乎誇張了點。然而伊果密爾身為國內屈指可數的名門貴族,不能不防範他舉兵反抗的可能性。在薩克理龐如雷的喊叫之下,宅邸的大門並沒有打開,所以只得由十餘名士兵翻牆進入,從內側把門打開。他們並沒有遭遇到進一步的抵抗,而伊果密爾大人也在士兵們的包圍之下被強行帶走。

對伊果密爾大人持有好感的領民半個也沒有。君特蘭姆要收買他們實在輕而易舉。三個農民出庭作證,指控伊果密爾大人與鄰國帕得拉翁之間共謀造反。在取得「證言」的瞬間,伊果密爾也完完全全地淪為囚犯。在那之前他還算受到禮遇,但是現在不止被剝奪了豪華的絲綢衣服換上粗糙的獄服,兩手還被烤上手銬,拖着鐵鏈被扔進監獄之中。得知此事,朵朗伽一族中雖然有激昂憤慨之人,但是君特蘭姆和薩克理龐早就做好出兵鎮壓的準備,以防止朵朗伽一族的暴動。同時,王夫殿下奧利佛大人也即刻宣佈「除了伊果密爾大人之外,與其他人等毫無關係」。所以火勢在悶燒階段就已經熄滅,並沒有擴大燃燒。

以八十歲的高齡而言,伊果密爾仍然維持着營養充足、看起來相當強健的體魄。然而一被剝奪華麗的衣服,鞭打個二三回之後,他也不禁發出了模糊的哀嚎,倒在石地上痛苦打滾。儘管對他人的痛苦相當遲鈍,但是對於自己的痛苦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考問者每在老人背加上一擊,哀嚎聲也越加凄慘。

「沒想到你也會如此地醜態畢露呀,伊果密爾大人。我還以為你會表現得有氣魄一點呢,真是令人失望。」

冷笑揪痛了鞭痕,伊果密爾將視線轉移至那個方向。回視着老人那雙宛如漂浮着油膜的陳年泥沼般眼睛的人,正是狄弗拉伯爵君特蘭姆。毫不掩飾自己就是造成老人不幸的人物,君特蘭姆滿不在乎地繼續說話。

「我只是以你的人生觀來處置你罷了。人類的世界裏只有惡與偽善的存在。弱者、愚者都沒有生存的資格。無辜的人沒有被拯救的必要。我聽說這就是你的論調吧。」

伊果密爾張開了口,但是卻只發出低沉的呻吟,流出痛苦的唾液而已。

「還真是個了不起的論調呢。總比那些世界上沒有壞人等等的胡說八道要強多了。只不過,當這種傲慢的話是由一個和自己本身的努力與才能毫無關係、純粹是站在強勢立場的人口中所說出來的時候,理所當然,一定會遭人厭惡的吧。」

君特蘭姆伸出腳,以長靴的鞋尖輕輕地踢著伊果密爾肥厚的肩膀。那不是一種愉快地感覺。

「你對自己領地的農民或僕人似乎相當殘酷呢。聽說你曾經把因為歉收而無法納貢的農民的小孩賣給異國的人口販子,還把無力償還借款的老人的手指給切斷了等等。」

這當中最令君特蘭姆感到厭惡的,就是伊果密爾迫使賣子女的母親挑選孩子這件事。他先強制對方「三個孩子當中只賣掉一個。你自己來挑選吧!」接着再以「你被自己的父母賣掉了呢,恨你的父母吧!」這樣的話來譏笑哭哭啼啼被挑中的孩子。在內心之中,君特蘭姆早已判了這個老人死刑。

「我倒是有個方法可以救你喔,伊果密爾大人。」

君特蘭姆一面低聲說着,一面凝視着映在老人瞳孔之中的自己的身影。

「你只要說,你是受到法比昂大人的唆使,這樣就能得救了。」

「……法比昂?」

老人的雙眼之中,浮現出兇惡的光源。

「只要把一切的罪狀都推給他就行了。」

君特蘭姆把聲音壓得更低。

「當然,你也不可能完完全全被無罪釋放,大概會有三四座莊園遭到沒收吧。不過,以這樣的代價解決事情算是便宜你了,對吧?」

「…………」

「聽說,法比昂曾經好幾次想控告你虐待民眾但是都沒成功。對你而言那或許也是種偽善的行為吧。無論如何,趁著這個機會把污名嫁禍給那個麻煩的男人,將他除掉,這對你應該有好處才對吧。」

君特蘭姆閉上口,等著老人的回應。這是測試這位驕傲自大的老人是否擁有身為人類的矜持的時間。過了不久,結果就出來了。

「……法比昂私通帕得拉翁大公國一事,我願意作證。」

「唔,你願意作證?」

「你答應釋放我的事情,是確實的吧?」

「沒問題,那就一言為定了。」

君特蘭姆的笑聲之中充滿嘆息。

當然,君特蘭姆並非真心要冤枉法比昂。他是想讓伊果密爾控告法比昂,讓他坐一陣子的牢,最後再將他無罪釋放。至於伊果密爾那一邊,他再以誣告清白者的罪名,不容分說地將他處理掉。賣了法比昂這個人情之後,將來他就會成為自己忠心的幫手。這就是他一石二鳥的計劃。

「想要治理國家就必須有宰相的存在。必須具有制定法律、以法律為根據來處理行政的能力。不論在戰爭方面或和平方面都能夠輔佐我的見識。這一切,唯有那個男人能夠勝任。」

換句話說,君特蘭姆對法比昂有着極高的評價。既然那麼樣地看重他,懷抱誠意正面地向他尋求協助,其實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事實上,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君特蘭姆就曾經這麼做。只可惜這次行不通了。謀殺前任國王亞斯圖魯弗四世這件事情,君特蘭姆並不後悔,只是難免會感到不安。君特蘭姆自己本身,多多少少也意識到這點而感到生氣,而內疚與缺少自信是一體的。他總覺得「請求協助」的要求會遭到拒絕。至少他身邊的三個女巫一定會建議他拒絕的。所以君特蘭姆必須製造出讓法比昂無法拒絕的狀況。這是他的想法。到目前為止,他的權謀算計一直都相當成功。唯一的失敗就只有追求蓓莉西娜公主這件事情而已。但這其實也不能算是失敗,因為事情早在他行動之前就已經結束了。

以不實之罪陷害伊果密爾這個老人,其目的並非老人本身。君特蘭姆完全沒有和這位老人對等抗爭的意思。

吩咐獄卒為老人治療之後,清脆的腳步聲便離開了監獄。

Ⅱ法比昂將在伊果密爾大人的審判中擔任特別辯護人。一聽到這個消息,三個女巫都沒有太大的驚訝。反倒是有點「果真如此」的想法。這就是法比昂少爺的作風,儘管救出那個老人對世界並無益處。

擔任特別辯護人一事,一旦失敗的話,法比昂少爺便會蒙上恥辱,就算成功的話也會遭到眾人的抱怨,制止他吧。三個女巫一起來到法比昂的面前。紅寶石蘿潔絲緹拉首先開口。

「伊果密爾是一個以傷害人為樂的老人。法比昂少爺何須為了拯救那種人而辛苦呢?」

「因為那個老人是清白的呀。」

這一次,對於君特蘭姆的強製作風,法比昂打從一開始就心存疑惑。他對這種以不實之罪冤枉政敵的做法完全不具好感。

「您確定他真的無罪嗎?」

「確定。那個老人家決不會做出什麼圖謀不軌的行為,而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他所會做的,僅僅是在別人完成某件事情的時候,去否定那件事情的意義,或者去損害別人的名譽罷了。」

忍無可忍,綠寶石亞蘭蒂拉提高了音量。

「那種卑劣的人類,根本就沒有拯救他的必要不是嗎?」

「沒錯,那個老人是卑劣。但那些都是倫理上的罪,在法律上並不算罪犯呀。如果那個老人因為他根本沒犯下的法律上的罪名而遭到處決的話,我們的國法豈不是要論為笑柄了嗎?」

必須維護的是國法的權威而非伊果密爾這個人,這就是法比昂的出發點所在。接着藍寶石絲妲薇爾也開口了。

「我們還都記得,當法比昂少爺救出我們的曾祖母,伊果密爾大人說了些什麼話,我們記得一清二楚。」

「唔,我也記得。」

那個時候,伊果密爾大人以惡毒的口吻狠狠地罵了法比昂一頓。

「什麼清白之人,根本毫無拯救的必要。誰叫他們平日素行不良,做出那種令人懷疑的行為,所以才會遭到逮捕。這就叫做自作自受。浪費時間為他們進行審判,只有像你這樣的偽善者才做得出來,這是多餘。那些在獄中大叫自己冤枉的傢伙,最好早點用死刑把他們解決掉,才是一勞永逸的做法呀。」

紅寶石蘿潔絲緹拉的語氣之中,透露著熊熊燃燒的怒火。

「自作自受,這句話簡直是為伊果密爾大人所創造出來的嘛。別管他了,法比昂少爺。」

「那種老人,就演演算法比昂少爺傾盡全力救他出來,他也不會有任何謝意的。」絲妲薇爾也跟着補上一句。

「我明白。就算那個老人真的感謝我,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只不過,用法律來作為政治鬥爭的道具,這點我實在無法忍受。法律應該是用來維護人類尊嚴的呀。」

綠寶石亞蘭蒂拉向前進了一步。

「您的意思是,法律之下人人平等嗎?那麼對法比昂少爺而言,伊果密爾大人和我們幾個人,都是一樣的嗎?」

「不,相當不同。」

明快地下了結論之後,法比昂彷彿字字斟酌般地開始說明。

「我之所以不得不救伊果密爾大人,只因為他是清白的。要是那個老人真的犯下謀逆之罪的話,我絕對放手不管。說真的我們應該要高興才對。」

彷彿屏住氣息似的,三人專心聆聽。

「但是,你們三個是不同的。如果你們犯下了任何的罪,我一定把法律、正義什麼的拋在一旁,說什麼也要救出你們。」

三個女巫臉上所透露出來的光彩,法比昂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在各種各樣的意義上都拿他沒辦法的奇人,正忙着在紙上寫東西。就算救出了伊果密爾大人,他也不敢抱持着童話式的幻想,以為這個老人會因此懺悔而變成好人。

以惡作劇般的口吻,蘿潔絲緹拉開口說話。

「忽然好想犯個什麼罪,好讓法比昂少爺來救我呢。」

「你這個女孩子,真是令人傷腦筋。」

法比昂苦笑着,拜託三人幫他從書房拿幾冊書籍過來。他希望藉由這次的事件,讓人們明白冤罪的危險,開始朝向《護民法》的制定邁出腳步。這是法比昂的企圖,然而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本身竟會成為標的所在。

……就這樣,十一月十五日,伊果密爾大人的審判正式展開。雖說是審問謀逆大罪,但伊果密爾畢竟是卡拉多瓦首屈一指的大貴族,所以並沒有受到一般犯人的對待。審判於王宮中的一室進行,「黃水仙大廳」被指定為特別法庭的場地。在大法官的任命之下,審判長由梅涅滋大人擔任。梅涅滋大人雖然擁有高等法院法官的經歷,但任命他的人卻是王夫殿下奧利佛大人。而奧利佛又是透過君特蘭姆的建議,所以這場審判必然從一開始就會依照君特蘭姆的想法進行。

伊果密爾大人肯定會被判有罪,幾乎所有的人都這麼想。出人意料的是,伊果密爾竟被允許擁有辯護人,而且這位辯護人還是法比昂大人,因此王宮內外的人都對這場審判大感興趣。法比昂大人這次可接下了一個不討好的差事呢,一來他絕不可能獲勝,萬一他真的勝了,伊果密爾那個老頭也不會感謝他吧。無論如何,這場審判都有一看的價值。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有意旁聽這場審判的貴族們紛紛湧入法庭之中而令現場騷動不已。

「這就是這個國家的貴族呀。」

對着侍從麥孟得,君特蘭姆不屑地出言譏諷。

「這群人呀,根本不在意伊果密爾老人的罪狀等等。就連來自於鄰國的威脅是事實還是謠言也是毫不關心。他們所等待的,只是看到一場精彩有趣的演出罷了。」

「請恕小的無禮,不過小的我也是抱着這種心態呢。」

麥孟得邊說邊搔著頭。

「如果能夠看到伊果密爾大人哭喪著臉,將來的十年可就有話題聊了。要是被判有罪的話更是值得乾杯呀。」

人類應該要儘可能地減少敵人,君特蘭姆不由得露出苦笑。伊果密爾大人在人類的心理以及人生的真諦方面,其實都只了解到一半而已。目前的人心全都期盼著伊果密爾老人被判有罪,與之對抗者只有法比昂一人。

審判當日,特別法庭旁聽席的兩百個位子全部客滿。王夫殿下奧利佛大人就坐陣在最前排。他的內心雖然不相信伊果密爾有罪,但是又希望他是有罪的。如果以謀反的罪名被判有罪的話,當然只有死刑一個下場而已,不過還是可以透過特赦保住一條命吧。奧利佛的這個想法正好是所有旁聽者的代表。原本應該是相當嚴肅的一場審判,從一開始就預漫着輕率的氣氛。

紅寶石蘿潔絲緹拉,藍寶石絲妲薇爾,綠寶石亞蘭蒂拉三個人,雖然以特別辯護人法比昂的助手身份在法庭的一隅整理文件,記錄證詞,但是卻怎麼都無法接受法庭里的氣氛。無論法比昂如何地為了法的精神而努力奮鬥,審判的結果似乎早在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況且由於法比昂不認同拷問,就算再怎麼追究證人,對方總能以「不知道」來逃避一切。好不容易有了好的進展,大法官梅涅滋便會不著痕迹地加以妨礙。在沒有物證的情況之下,要證明被告無罪反而是一大困難。毫無收穫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第七天為止,審判仍然得不出結果來。到了二十二日,大法官指示讓被告伊果密爾大人站上證人席為自己辯護。一看到稀疏的頭髮凌亂不堪、穿着一身彷彿散發着臭味之粗布囚衣的伊果密爾,現場頓時一片人聲嘈雜,不是同情,而是差點將「活該」二字脫口而出的冷淡情緒。對着周圍射出的惡意,老伊果密爾站上了證人席。接着在回答法官的詢問之時,老人表示他知道陷害自己的人物是誰。

「此事可不能置若罔聞。那個人是誰?」

「就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與帕德拉翁大公國密謀造反,還把賣國的罪名嫁禍給我。」

老人的手指筆直地指着法比昂的方向。

Ⅲ充滿於法庭之內的喧囂嘈雜只能以詭異二字來形容。被告竟然指控為了自己努力不懈的辯護人為真正的犯人。法比昂愣住了,直盯着這個他儘力想守護的老人的臉孔。老人臉上完全沒有膽怯與遲疑之色。

「肅靜!肅靜!」

大法官一面叫喊,一面敲響木槌。由於他本身也受到震撼而情緒激奮,因此法律的威信若要展現出效果,必須花上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被告人,這是相當嚴重的控告啊。你有什麼確切的證據嗎?」

「只要用你們對付我的方法來對付他不就行了!他一定會立刻承認自己的罪狀的。」

老人咆哮著,大法官梅涅滋將困惑的視線轉向法比昂。

「法比昂大人,我想聽聽你的解釋。你是與帕德拉翁密謀的賣國賊嗎?」

「我從未做過這些事情。」

由於事實的確如此,法比昂也沒其他的話好答。這件事情實在太過荒謬,簡直就是對於人的善意和努力的一大嘲諷,令人毫無真誠作答的意願。

「就只有這些嗎?」

「我沒有其他的話可說。」

「無論如何,被告的指控不能視若無睹。先將法比昂大人收押起來,再好好地審問。」

所謂審問也就是拷問的意思。君特蘭姆微微地點了點頭,法庭的大門立刻敞開,數十名武裝士兵跑了進來。

「不要臉!竟然出賣法比昂少爺!」

發出激烈喊叫的是綠寶石亞蘭蒂拉。她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以憤怒及輕蔑的視線射向伊果密爾大人。老人移開視線,轉向驚慌失措的大法官,兇惡地扯開嗓門。

「那個女巫也是共犯。最好統統抓起來嚴刑拷問。法比昂就是靠着女巫的幫助,才策劃出賣國的陰謀。」

「不可傷害她們三人!」

按捺不住的法比昂大聲喊著。體會到自己的天真與愚蠢,後悔的念頭幾乎令他昏厥。這個法庭,並不是道理所行得通的場所。在這裏的人們,都是從未認真思考過法律及審判意義的人們,就連被告也是。

閃光疾馳。彩虹的光芒充滿了整個法庭。正確地說,是紅、蘭、綠三色交互閃爍。然而事到如今,根本沒有人能夠冷靜地觀察一切。朝着法比昂衝上來的士兵們,有十個人左右一起在瞬間被那道閃光擊倒。兩眼翻白、口吐白沫地昏倒在地。驚愕與慌張的叫聲此起彼落,一個壓倒一切的凜然斥喝聲響起。

「不準靠近法比昂少爺!」

紅寶石蘿潔絲緹拉踢倒椅子,跳向空中,宛如小鳥飛舞般地在法比昂的面前降落之後,把左手手背對着手持棍棒的士兵們橫著一揮。戴在中指上的紅寶石戒指伸出了一把紅色的光之槍,將三個士兵一起撂倒。

「法比昂少爺,快逃!」

望着對他叫喊的蘿潔絲緹拉點了點頭,法比昂粗暴地脫下厚重的法袍。在那底下是一身易於行動的便服。看到這幅情景的梅涅滋大法官,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

「你若是無罪的話,就應該相信法律,乖乖地束手就縛才對。你總得證實自己的清白呀。」

「您說到我的痛處了,大法官閣下,歸根究底,我法比昂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男人而已。」

臉上浮現著痛苦至極的笑容,法比昂拾起士兵們掉落的棍棒。此時蘿潔絲緹拉再次跳向空中,這次她降落在證人席的前方。她把右手伸向衣服底下,取出藏在裏面的短劍。察覺到她的意圖的伊果密爾發出了呻吟,想要從證人席上逃走。迅速地繞到他的前方,蘿潔絲緹拉將短劍的尖端抵住了老人的咽喉,老人的臉醜陋地痙攣起來。

「連殺害的價值都沒有。」

冷漠說着,紅寶石蘿潔絲緹拉從伊果密爾的喉嚨上收回短劍。瞪視着宛如豆子湯一樣混濁地翻滾沸騰的老人雙眼,蘿潔絲緹拉抓住他的衣襟。

「你一定會眾叛親離,被所有的人撇開、唾棄,孤零零地一個人死去。不過那也是將來的事情了。現在你得當我們的人質。」

這個時候在法庭之中技壓眾人的並非只有蘿潔絲緹拉一人而已。綠寶石亞蘭蒂拉以及藍寶石絲妲薇爾也分別拔出短劍躍向空中,飛舞著前往不同的地方。絲妲薇爾降落的位置就在旁聽席的最前排,也就是奧利佛的眼前。換成是平常的時候,能與美女接近想必很令人興奮才對。但是此刻所面對的是一個兩眼冒出熾烈的藍色火光,右手拿着閃爍短劍的美女,再要沾沾自喜的話就太危險了。發出尖叫向後仰的奧利佛,不知為何卻不逃不避,因為他逃不掉。

「王夫殿下,不、應該稱呼您國王陛下才對吧?」

絲妲薇爾祥和的臉上充滿著痛恨的表情。左手手背一對着奧利佛,中指所帶的戒指立刻伸出一條藍色光索,將奧利佛的脖子纏繞起來。絲妲薇爾的左手一拉,藍色光索也緊緊地勒住奧利佛,使得他全身向前傾倒。王夫殿下完全發不出聲音,就像是被鎖鏈拖着的狗一樣,吐著舌頭,兩眼圓睜。

突然間,一個粗獷的嗓音在她的側面響起。

「絲妲薇爾小姐,這樣子對待王夫殿下未免太過無禮了吧。把劍拿開!」

說話之人是薩克理龐。在其他士兵都對女巫的本領畏懼不已的情況之下,難得他一個人還能保持鎮靜。也許只是因為他感覺遲鈍也說不定。

「把短劍交給我吧!絲妲薇爾小姐。如果你照做的話,我願意以過去的所有功績來為你抵消罪名。」「你省省吧。」

「你的臉上不應該出現這麼可怕的表情。這和優美典雅的絲妲薇爾小姐一點兒都不相稱。還有,這麼纖細的玉手也和短劍極不相稱呢。來吧,把它交給我。」

薩克理龐露出親切和藹的笑容,只可惜在絲妲薇爾的眼裏,怎麼看都是好色的表情。由於絲妲薇爾戒指的魔力已經用來對付奧利佛了,所以她只能靠着短劍來對抗薩克理龐的威脅。確信自己處於優勢的薩克理龐帶着笑容,正打算進一步靠近絲妲薇爾的時候,一個沉悶的聲音響起。薩克理龐的黑眼珠向後一翻,兩眼翻白的大漢就這麼「砰」的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原來是法比昂從背後以棍棒一揮,對着薩克理龐頸后的弱點給予猛烈的一擊。技巧完美熟練。同一個時間,法庭里充滿著響亮的女性聲音。

「愚蠢的人們呀,你們就在這兒繼續以莫須有的罪名去陷害同胞吧。正當你們在這裏吵嚷起鬨的時候,這個國家恐怕就要淪為帕德拉翁的領土了。」

聲音的主人是亞蘭蒂拉。綠色的光芒從戒指中射出,化為一條鎖鏈捆綁住大法官梅涅滋。

直到此刻,君特蘭姆才首次開口說話。

「這是什麼意思呢,女巫閣下?」

「怎麼,狄弗拉伯爵不知道嗎?就在不久之前,鄰國帕德拉翁的軍隊大約三萬人馬,正如洪水般地跨越過國境而來。你們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士們,是不是該拿起劍來趕往戰場,而不是坐在這個虛偽的法庭之中呢?」

「別胡扯了!」

這句話誰都不敢叫喊出口。現場人士一個個全都露出了顫慄的表情面面相覷,交換著驚惶失措的言語。因為女巫一族向來被認定有超乎尋常的情報收集能力。法庭的空氣急遽轉變,在確認了凍結的情況之後,三個女巫分別將自己的人質放開。

「我們走吧,法比昂少爺。」

「這樣的地方沒必要再留下來了。」

「找一個說得通道理的地方,我們四個人一起去吧。」

看着相繼勸說的三個人,法比昂的雙眼中點起了嘲笑的燈火。他對卡拉多瓦王國的宮廷社會已經完全絕望。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他已經徹徹底底領會到,這個地方根本沒有自己存在的必要,也沒有他應盡的責任。

「我明白了,走吧。」

法比昂向三人點頭示意,把辯護人的徽章從胸前扯掉。完全不理會伊果密爾大人,僅僅看了君特蘭姆一眼,但是並沒有說話。看到法比昂和三位女巫朝着出口前進,數名士兵象是尋求指示般地望着君特蘭姆。君特蘭姆面無表情地微微搖了搖頭。士兵們動也不動,眼看着法比昂和三位女巫的身影消失在法庭之外。

「真是無趣的結果呀。」

君特蘭姆喃喃自語。他心中的某個角落,似乎並不期待事情過度地按照計劃發展。還不如讓伊果密爾老人指著君特蘭姆大叫「這傢伙是陰謀的罪魁禍首!」那才有趣呢。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會如何臨機應變地行動呢?君特蘭姆對此抱持着奇妙的興趣。

「不過,伊果密爾那老頭終歸還是在我的擺佈下精疲力竭了吧,沒用的東西。」

君特蘭姆把自己的任性、失望與憤怒,全都發泄在那個老貴族的身上。薩克理龐撫摸著疼痛不已的脖子站起身來,大法官也邊發牢騷邊站了起來,接着王夫殿下奧利佛也撫著喉嚨不斷咳嗽,搖搖晃晃地走到君特蘭姆的面前。

「怎,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好呢,君特蘭姆大人?」

「如果對方攻來的話,就只好前往迎戰將他們擊退呀。難不成要舉手投降,把國家雙手奉上嗎?」

「萬、萬一,真是這樣……」

「那就戰吧。您大可不必擔憂,反正前線有勇猛無雙的堤搪瑟伯爵薩克理龐壓陣,而且這場戰爭我也會參加的。」

在君特蘭姆的注視之下,薩克理龐挺起了他厚實的胸膛。拜法比昂所賜而出其不意地失去意識一事彷彿早已拋諸腦後。就著,君特蘭姆將視線轉移到伊果密爾方向。

「哎呀,該如何處置這個小丑呢?」

低聲發了句牢騷之後,他立刻作了決定,向士兵們下令。

「把這個醜惡的老人放逐到國境之外。」

伊果密爾發出了驚人的尖叫聲。被紅寶石蘿潔絲緹拉放開之後,他一直癱倒在地上,直到此刻才開始扭動爬行,打算逃離現場。

「褫奪伊果密爾的地位與財產。法比昂大人的財產先行查封,直到他回到王夫殿下的面前之後在交還給他。」

這是極為明顯的差別待遇,但是卻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倘若有人的話,大概也只有執著於「法律公正」的法比昂一個人而已。只不過這個當事人早已脫下發袍消失無蹤了。伊果密爾被士兵們強行拖離現場時,君特蘭姆滿腦子都是對帕德拉翁軍隊的作戰計劃。

Ⅳ四名男女所騎乘的四匹馬從國都阿薩摩爾的北門奔出。穿越初冬的田園不斷地向北而去。收割完畢的田園,展開了一片冷颼颼的灰褐色景象。夏季的豐富陽光與綠意早已遠去。

究竟上哪兒去?這個問題法比昂一次也沒問過。紅寶石蘿潔絲緹拉一馬當先地跑在最前頭,綠寶石亞蘭蒂拉緊跟在後。法比昂和藍寶石絲妲薇爾兩人則一同在最後方平治著。吐出的氣息是白色的。幸好事先已將羽毛上衣掛在馬鞍上面。

三個女巫你來我往地說服着法比昂。

「到露那希歐山去吧,法比昂少爺。」

「曾祖母一定會非常高興地歡迎您的。」

「我們會傾全族的力量來守護您。」

事到如今,法比昂已不再氣餒。事情的變化真是奇妙,他在心裏想着,口中同時說着「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之類的話語作為回應。

一進入山間,分不清是雲還是霧的水汽從天而降,四騎被灰濛濛的陰影團團包圍。倘若只有法比昂隻身一人的話肯定會迷失方向,幸好有三個女巫毫無迷惑地在前方為他導向。不知行走了多少時間,耳邊不時迴響着鳥的鳴叫聲,彷彿溪流般的水聲也忽近忽遠。還有比熊巨大比蝙蝠怪異的影子從水汽的簾幕後方橫越過去。像是害怕似的,馬匹向後退卻。亞蘭蒂拉笑了。

「別擔心,法比昂少爺,那時奇安多羅努斯。是朋友。」

那是法比昂不知道的野獸之名。正要開口詢問那是什麼樣的野獸的時候,羅潔絲緹拉發出聲音。絲妲薇爾指著左方。水汽的簾幕驟然捲起,露出一個巨大的三角形。那是一座高達五層樓的堅固木造房屋,向左右傾斜的屋頂兩側幾乎與地面相接,一看就知道是為了防範大雪所設計的構造。

「曾祖母!」

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三個女巫從馬上飛躍而下。像是玄關的正面大門向兩側開啟,一個人影出現,那是個衣服上覆蓋着厚重披肩的老婦人。雖然給人一種瘦削乾癟的印象,但是兩眼之中卻充滿著活力的光彩。三個女巫圍繞着法比昂的身邊,從玄關進入客廳。老婦人,也就是露那希歐山的老女巫,恭敬有禮地向客人打招呼。

「法比昂少爺,好久不見了。」

「你的曾孫們救了我啊,實在感激不盡。」

「哪裏,都是不成熟的小孩子。如果是個成熟女巫的話,還會在眾人面前把事情鬧大嗎?蘿潔絲緹拉、絲妲薇爾、亞蘭蒂拉!你們三個簡直是派不上用場的小孩子呀!我看你們的修鍊有重新來過的必要呢。」

面對嚴厲的責罵,三個女巫似乎早已慚愧得要命。看着三人面紅耳赤低着頭的模樣,法比昂忍不住插嘴。

「別責怪她們,應該獎賞她們才對。該受到責怪的,不,該受到嘲笑的是我呀。我還不自量力地誇口說要救她們三個人,結果被救的人是我自己啊。」

法比昂意味深重的笑着。

「她們三個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他們三個一致地要求我做什麼的話,從今以後無論什麼樣的事情我都聽從。」

「這番話相當令人感激,但可千萬不要輕率地掛在嘴上啊,否則那三個孩子會一下子得意忘形起來的。」

目光銳利地審視着曾孫女們,老女巫將拐杖朝着地上一撞,那個聲音令三個女巫像是彈起似地開始動了起來。在手腳忙個不停的聲音及動作之下,餐廳里的圓桌已經鋪上桌巾了,排滿深深淺淺各種不同的盤子,分別盛裝着或熱或冷的各式各樣料理。

「來,先把肚子填飽了。有什麼話留着待會兒再說吧。」

「那就這麼辦吧。不過話說回來,帕得拉翁大軍入侵之事,實在令人擔憂啊。」

「帕得拉翁大公國的侵略,憑君特蘭姆一個人的智勇就能擊退了吧。別管那麼多了。」

「……是嗎?」

「比起那件事情,將來還會有更重大的事情發生呢。但是在那之前,還是先用餐吧。」

明亮的燈火、溫暖的房間、美味的食物。悲觀主義絲毫沒有存在這空閑的餘地。鳥肉做成的派、燉鹿肉,把從扇麵包到葡萄酒以及加入香草的茶都解決了之後,法比昂終於提出質問。

「剛才你說有重大的事情發生,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十年後或十五年後,大約就是那段期間吧。到了那個時候,法比昂少爺的能力對於卡拉多瓦的國民而言將會非常必要。」

法比昂一沉默下來,紅寶石蘿潔絲緹拉立刻露出不可放過的表情。

「曾祖母,這麼一來,法比昂少爺豈不是十年以上都不可能踏入社會了嗎?」

「你一點都沒變,說話還是那麼急躁呢。不過事實的確如此,法比昂少爺必須要等待一段時間。」

藍寶石絲妲薇爾凝視着年輕的主人。

「法比昂少爺,您沒有任何不滿嗎?」

「沒有不滿。必要的話,十年十五年我都會等下去。只不過,十年後的我到底能做些什麼呢?而且還有一件事情……」

法比昂再次轉向老女巫。

「我並非是惋惜那些宅邸和莊園,最令我在意的是在那裏工作的人們。我相信君特蘭姆不會苛待那些身份低微的人,但可能的話,我還是想確認一下。」

「我會讓族人去調查清楚的。」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了。除此之外我沒什麼特別在意的事情了。你們一族,唔,一定有辦法做到的才對。」

綠寶石亞蘭蒂拉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

「曾祖母,法比昂少爺是個一日都少不了書的人呢。我們是不是該幫他準備一下呢?」

「沒有那個必要喲。」

老女巫以一笑回應。

「沒必要沉悶地等待十年或十五年喲。一夜就夠了。好好地睡上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數千日。」

「你的意思是……冬眠嗎?」

法比昂相當能夠認同這樣的形態。

「我這就去把醉夢酒拿來,法比昂少爺。喝下之後,您就安心地睡一覺,一直睡到這個國家需要您的時候吧。」

「我的命是你們所拯救的,就這麼辦吧。」

「曾祖母,我們三個也可以陪伴着法比昂少爺,對吧?」

紅寶石蘿潔絲緹拉嚷嚷着。絲妲薇爾赫亞蘭蒂拉也已贊同的表情,注視着老女巫。

「我本來想讓你們三個多累積個十來年的修鍊,唉,阻止也是沒用的吧。」

老女巫口中說着批評的話,但心裏對於曾孫們的慈愛卻清晰可見。她終究是個溺愛兒孫的曾祖母。

「真是群任性的孩子呀。不過,你們幾個應該能幫得上忙才對。一起到睡眠的國度去做伴吧。」

老女巫恭恭敬敬地再次向法比昂行禮。

「那麼法比昂少爺,我就預祝您在醒來之前有個愉快的美夢。雖然是陪伴,我看一定會吵鬧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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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轉地球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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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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