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ＣＴ灰霧
安憤憤地站在伊瑞克遜船長傾倒在地的那些板條箱及貨物包中間，看着安德斯。當她看到他那身黑色制服和肩章時，她眼睛中的怒火立即被警惕的神情所代替。
「你在德雷克和麥奇的工程公司工作，是嗎？」安德斯隨意地問，「我在找麥奇船長。你知道在哪兒可以找到他嗎？」
「你是星際公司的人嗎？」她冷冷的語氣說明星際公司的人都是不受歡迎的，「我不能幫你，我也不知麥奇船長在哪兒，反正他不在這兒。」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嗎？」
她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他去巴勒斯港了。」她終於開了口，安德斯覺察到了她的不安，「他本打算立即回來的，但他兩天前從那兒打來電話說他被耽擱了。他沒告訴我是因為什麼事。但是，上校，很對不起，我父親在等我回去。」
她迅速地離開他，快步走向自己的車。
「請等一等，奧巴良小姐。」安回過頭來，眼中含着憂愁的淚水。「我……我聽到了你與伊瑞克遜船長的談話，」安德斯頗有些尷尬地說，「你是想租用他的飛船嗎？」
安猶猶豫豫地走回安德斯身邊。安德斯看見她臉上沾了些油污，不禁對她笑了笑。突然，安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她的牙齒潔白齊整，像扁貝一樣好看，濕潤的眼睛明澈動人。
「我想你認識瑞克·德雷克，」安說，「他可能告訴過你他父親在自由之星上有一個小冶金實驗室。德雷克先生現在一個人在那兒。一直是麥奇船長為他運送必需品。因為麥奇船長被耽擱了，所以我雇傭伊瑞克遜船長來運送這批貨。可我們在路上撞著了一兩顆ＣＴ微塵，於是他就折回來了。我不知該怎麼辦。」
「也許我能幫你的忙，」安德斯滿含希望地說，「我剛被派往ＣＴ巡邏隊參加工作。我們正在調查自由之星周圍及其上空的危險的ＣＴ流星群。既然我們要往那邊走，我想我們可以順便把東西捎給德雷克重重。」
「真的嗎？」安·奧巴良臉上掠過一絲喜色，但她的臉又猛地冷了下來，露出不信任的神色，「可為什麼你們非要去自由之星不可呢？」
「這是命令，」安德斯說，「巡邏隊應該幫助那些不幸的平民——而且，我相當喜歡你鼻子上的小雀斑。你願意讓我幫你運送這批東西嗎？」
安往後縮了一下，然後判定他並不是想冒犯自己。
「德雷克先生很快會感到絕望的，而且我不知道麥奇船長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她突然點點頭：「我將和你一起去。」
「你？」安德斯沖她驚訝地一笑，「我們說的是你的貨物。」
「我必須去，因為……」安遲疑了一下，看了安德斯一眼，這才接着說，「因為德雷克先生受傷了，是一次……實驗事故。如果他同意的話，我想陪着他，直到麥奇船長回來。」
「那樣的話……」安德斯再一次感到驚訝，因為他認識的那些女士是不會到那樣一個寂寞而又危險的地方去照顧一位受傷的人。「我很榮幸，」他低聲說，「和你呆在一起一定很開心。」
「謝謝你，上校。」安疑惑地笑了笑，「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今晚某個時候，我得將你的貨物裝上飛船。」
「我本不想相信你的，上校，但也許我錯了。」安用眼睛搜尋着他瞼上的表情，「也許是我有偏見，因為你是地球人。也許你不是……」安的臉紅了，安德斯臉上露出了微笑。安衝動地問：「上校，你願意去我家吃晚飯嗎？」
「很榮幸。」安德斯立即答應了。
安德斯回到「金鷹」號飛船上去，命令穆阿多瑞將安的貨物裝上飛船。安在車裏等着他，然後開車一起向南馳去。
「奧巴尼亞這個名字是取自奧巴良嗎？」安德斯問道。
安朝着路旁一個鏽蝕的鐵塔點了點頭。那鐵塔上掛着一塊字跡斑駁的招牌，上面寫着：
一號鈾礦
奧巴良採礦公司
「在星球大戰以前，我父親便第一個來到這裏。」安說，「他將德雷克先生請來對這顆行星加以改造，並幫他建起了一台逆引力礦石分離機。這兒礦藏並不豐富，但是他還是掙了一些錢。可後來託管政府奪走了所有的礦藏，使我們破了產。」
她平靜地講述著，彷彿在陳述別人的故事：「瑞克·德雷克和我都長在這兒。瑞克一直都不太滿意。他想讓我和他一起去地球完成自己的學業，爸爸也答應幫我支付學費，但我沒有去。我喜歡這兒。最近兩年，我為德雷克和麥奇公司工作。羅撥船長教會了我駕駛飛船，我有時也去幫德雷克先生開動機器，但大多數時間我都留在這兒管理公司辦公室。」
她突然轉過頭來看了看安德斯那張帶着濃厚興趣的臉。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
「因為我很想知道。」
他們駕車穿過小鎮，那只是條很簡陋的小街。街邊是些簡易房屋，其中有一半都已廢棄了。在一間鐵皮房子鏽蝕的前門上，安德斯看到了另一塊字跡剝落的招牌，上面是：
德雷克和麥奇，太空工程師
「太不一樣了。」
安德斯想起了凱倫·胡德在巴勒斯港那間寬大的辦公室以及她那老於世故的可愛模樣，她與眼前這位健美單純的小行星姑娘是多麼不同啊。他想着想着，不禁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
「我很好笑嗎，上校？」
「對不起，」安德斯低聲說，「我只是在想你是位什麼樣的姑娘。」
安將車開得更快了。那輛小車猛地轉了一個急彎，停在了奧巴良家的房前。那所房子仍是四十年前的式樣，現在已經失去了過去的光澤。
在安德斯下車前，安已經從車裏跳了出來。他緊跟在安身後走上寬寬的台階，安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但在進屋時仍沖他笑了一笑。
安向安德斯介紹了自己的父親。布魯斯·奧巴良身材高大，頭髮濃密，仍然生活在已逝去的美好時光中。他那雙憂鬱的眼睛佈滿血絲，鼻子上和太陽穴那兒有血管高高凸起，好像是因為飲酒過度。
「這是安德斯上校，爸爸。」安那狡黠的笑容不禁讓安德斯有些懷疑她的純真僅是自己的臆想。「他是位想要ＣＴ導彈的人，是星際公司的人。也許他還想在這兒找找有沒有ＣＴ導彈呢。不過，他要與我們共進晚餐。」
「我曾與瑞克·德雷克一直從事了一點ＣＴ研究。」安德斯滿懷希望地說。這時安已經走開了，剩下他與她父親呆在一起。「瑞克告訴過我一些關於德雷克與麥奇正在做的那項有趣的工作的情況。我想你看見過他們建在自由之星上的那個冶金實驗室吧？」
布魯斯·奧巴良輕蔑地哼了一聲，便開始談起戰前那繁榮時代。他一丁點兒都沒有提到ＣＴ底盤或者有關德雷克與麥奇的情況。當安進來叫他們吃晚飯時，安德斯頗為高興地站起來，鬆了一口氣。
安自己做的飯菜，手藝很不錯。青色的嫩豌豆和搗爛的馬鈴薯吃起來不像脫水蔬菜，而牛排也沒有真空冷凍過的那種味兒。安德斯欣然地吃了兩份干桃片餡餅，而且還發現安穿着藍色的圍裙時顯得很美，很迷人。
他們一起開車回航空港時，看見「金鷹」號飛船泊在「銀河」號飛船先前停泊的地方。安的貨物已經全部裝載完畢。等她停好車，他們便出發去自由之星。安德斯讓安隨他走上船橋，安內行地打量著那裏的設備，並興緻很濃地看歐米茄操縱機械人駕駛員來設定航線。安德斯提出幫她找一間卧艙。
「多謝你，但我想呆在這兒，」安告訴他，「以這種速度飛行，只要五個小時便可到達，而且我也不困。再說穿越ＣＴ雲霧時，需要我來導航。」
歐米茄禮貌地迴避到下面的控制室去了。安德斯讓他與機械人駕駛員來控制航行方向，自己卻和安交談。安所說的多半都是她在奧巴尼亞星上度過的童年時光。那時，她與瑞克·德雷克一起上學，學校只有一間教室，她母親擔任他們的老師。他父親有一個圖書館，德雷克先生曾教過他的數學。安承認這顆小行星在她長大后變得冷清多了，礦藏開採完了，工廠倒閉了，所有的人都離開了。
「但是一切都會變好的，如果……如果有人能夠建造一座ＣＴ發電站的話。」
安的眼睛裏閃動着希冀的光芒，彷彿那項尚是未知的項目取得成功。她那急切的神情讓安德斯深深的遺憾，因為他不能感受到她對那烏托邦式的夢想的信心。與安在一起，他感到輕鬆愉快，他也談了許多有關自己早年間的情況，那時他要不是呆在太陽城中母親那華貴的房間里，便是與做太空工程師的父親一起長途旅行。安德斯發現要將安看作地球與星際公司的敵人是那麼讓人難過。
安德斯讓人在餐廳里預備下了夜宵，他叫了一瓶葡萄酒，但安不讓他打開。
「我和你交談已經很興奮了。」安微笑着，臉上是興奮的光彩，「另外，要接近自由之星是很危險的。還記得伊瑞克遜艦長吧？你需要我來導航才行。」
他們回到了船橋。「金鷹」號飛船設有一般載客飛船那種寬闊的觀察台，因而敵人的炮火或是ＣＴ微粒很容易將其炸得粉碎。安德斯走到那架用鋼甲包裹嚴實的望遠鏡前，調準了焦距，找到了自由之星。
最初，自由之星猶如一粒灰塵一樣在太空中極不顯眼，只能靠它的軌道標誌發出的自動信號來確認。安德斯加大望遠鏡的倍數，自由之星在鏡頭裏逐漸變大。他在尋找吉姆·德雷克的實驗室，卻意外地發現了危險之所在。
一顆明亮的新星從自由之星背後轉了出來，它的顏色一會兒紅，一會兒橘黃，一會兒又變紅了——這些顏色表明那是ＣＴ。當安德斯看清那顆星星顏色變化的順序時，他的身體幾乎僵住了。他的嘴唇無聲地動着，數着顏色變化間隔的秒數。他離開望遠鏡，衝到安的面前。
「那就是你們保護自由之星的方法嗎？信號顯示在那信號燈周圍環繞着ＣＴ流星群，在一萬公里以內的範圍都極端危險。」
「是的。」安說。
「這片ＣＴ雲霧是新近出現的。」他的聲音冷冰冰的，「官方還沒有勘測到它——現在這就是我的任務之一了。」他微微眯上眼睛，「那盞信號燈是誰裝的？」
「德雷克與麥奇。」安說，「他們擔心在你們來安放正式信號燈前會有飛船出事。」
「那自由之星又為什麼正好在雲霧中心呢？」
「沒什麼好奇怪的。」安勉強地笑了笑，彷彿那責備的眼神讓她迷惑，而且讓她受到了傷害，「當我們引發爆炸將那顆ＣＴ行星改變了軌道時，這些ＣＴ塵埃便出現了。」
「也許是吧，」安德斯嘲諷地一笑，「但是這些塵埃也成了抵擋入侵者的有效屏障，難怪伊瑞克遜船長決定折回去了。而且，這也為你們的ＣＴ試驗準備了許多原材料！」
安試圖回答，卻說不出話來，一張臉變得慘白。她獃獃地站在那兒看着安德斯，眼中充滿恐懼。安德斯不舒服地想到她那樣站在巴勒斯四號星上監獄的鐵窗後面，這個想法不免讓他感到有些難受。
「安……」他改了口，「奧巴良小姐……」
安仍然一動不動地站着，沉默不語。安德斯沒有多想什麼，伸手拍拍她的肩頭。安猛地打開他的手，迅速轉過身去。她還是一聲不吭，但安德斯看見了她的眼淚。
安德斯滿懷歉意地將自己的手帕遞過去。安一把抓過手帕，擦去眼中的淚水。最後她轉過身來看着他，臉上帶着悲傷的微笑。
「我是個笨蛋，」她小聲地說，「我以為你真的只是來勘測ＣＴ流星群。如果你想找到什麼證據來控告可憐的德雷克先生，請你帶我回奧巴尼亞。」
「恐怕不行。」安德斯喜歡她的微笑，他很遺憾她會成為一名敵人，「沒時間再回去了。我們將去自由之星。」
「如果沒有我幫忙的話，你不可能穿過那片ＣＴ雲霧。」
「我們可以試一試，」安德斯振奮地說，「我們配備有逆引力轉向裝置。」
「這種裝置可以避開那些細小微塵，」安點點頭，「但是有許多大顆粒——大到足以燒壞你們的線路，將飛船炸成灰。」
「我們會穿過去的。」安德斯堅持說，「我們的飛船比麥奇那艘破船裝備精良得多。」
「但誰也比不上麥奇。」安柔聲說道，「他有一種……感覺，不需要用儀器就可以找到雲霧中的裂縫。他給我指了一條安全通道，但你們永遠也找不到。」
「也許是，」安德斯低聲說，「但我們可以試一試。」
「可以不必為我們擔心。」安德斯嘲諷地一笑，「如果我們出了什麼事，衛隊會派別的飛船來。」
「你不能——」安開始有點喘不過氣來。
但是她已經意識到自己被打敗了，她猛地打住了話頭.她聳了聳肩，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她那好看的牙齒深深咬進了顫抖的下唇，眼中流露出的痛苦讓安德斯別過臉去。
「你贏了，上校。」安的聲音很小，「當然我可以讓你去送死，但我想那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讓我來控制飛船，我將帶你們沿着那些裂隙去自由之星。」
「很好。」安德斯愉快地點點頭，「謝謝你，奧巴良小姐。」
「不用謝我！」安憤怒地說，「我希望自己從未見過你！」
但她還是來到望遠鏡前，將飛船轉了一個彎，穿過那些ＣＴ塵埃，向自由之星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