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能觸碰的碇塊
「金鷹」號飛船在自由之星的南端着陸。
「我們安裝了一個小型逆引力系統，」安·奧巴良的聲音略顯緊張，「它僅夠用來錨定我們的設備以及將離得較近的ＣＴ顆粒置於安全的軌道上。行星上沒有空氣，因此不穿宇航服就別走出飛船。」
「這很自然。」安德斯微微一笑，「如果你們正在研究ＣＴ，那麼你們不得不在ＣＴ空氣中進行，要不然就要在完全無空氣的狀態下進行。不過，還是很感謝你的提醒。」
安憤憤地哼了一聲。安德斯湊到望遠鏡前，看到她已將飛船停在了一塊平地旁邊。在那塊平地上建有一長條金屬製成的房屋，那房子塗滿灰色，偽裝得很好。因此當他發現它時，不由得吃了一驚。
「那就是你們的冶金實驗室嗎？」
安仍然沒有回答。安德斯又朝外觀望，發現在那房屋旁邊，還有一排也塗了偽裝色的充氣帳篷。這個小營地看起來已經廢棄了，但他忍不住嚴厲地問：
「你們到底有多少人在這兒？」
「現在只有老德雷克先生。」安平靜地回答，「我們當然會雇一些機械師來建房子和機器，但都已完成了。德雷克先生來了！」
安德斯看到一個穿銀色宇航服的人朝着飛船走了過來。飛船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安德斯拿起聽筒，耳邊響起吉姆·德雷克嘶啞的聲音。
「喂！你們想幹什麼？」
「你好，德雷克。」安德斯迅速地回答，「我們幫你運來了你需要的物品，免費運送。在弄清誰是我們的駕駛員以前請不要使用ＣＴ彈來對付我們。我將打開主艙門，歡迎你到飛船上來。」
安德斯打了個內部電話給下面控制室的值班員，命令打開主艙門歡迎一位來訪客人。
「讓他乘電梯上來，」他補充說，「我將在船橋這兒等他，同時把他的那些貨卸掉。」
吉姆·德雷克終於來到了他們面前，他身材高大，因為穿着厚重的宇航服而顯得笨拙。安德斯看到他手上有兩根手指不見了，其它的手指也纏着繃帶。他看着安，深陷的藍眼睛與瑞克的眼睛出奇地相似。
「我，我很抱歉，德雷克先生。」安小聲說，「我們……我想我們只是玩了一場遊戲，而安德斯上校贏了。」
「沒關係，安。」老人的眼中充滿慈愛的神情。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安身邊，將她摟在懷裏，彷彿她是一個正在傷心的孩子，「你從來都不會惹什麼大麻煩.」
「確實是這樣，」安德斯愉快地說，「無論如何，我們已到這兒來了。她也是沒辦法可想。雖然的確是她為我們導航，但即使我們在ＣＴ雲霧中失蹤，你們還是會碰上像凡·福肯伯格那樣的人的。」
「我兒子向我提起過你，上校。」老人看着他說，「他說你是一位真正的工程師……你們這次來就是因為他讓你們對我在這兒的工作發生了興趣的緣故嗎？」
「我們確實對此很有興趣。」安德斯費力地說，彷彿他要說的話讓他自己覺得痛苦，「我得到情報說你們一直在非法研究ＣＴ底盤，因此，首先我想看一看你們所有的設備。」
「你找不到什麼ＣＴ底盤的。」
「也許是吧。」安德斯覺得難以面對老人那種彷彿已受到傷害的誠實樣子，「但我們有可靠的情報說你們已經研製出了一塊ＣＴ底盤模型。」
「你來這兒就是為了偷它！」安的臉變得蒼白，「這樣的話，你們就可以利用ＣＴ能量來幫助星際公司奴役壓榨小行星人了！」她顫抖著轉向老人，急切地說：「德雷克先生，什麼也別給他！」
「你對星際公司太有成見了吧？」安德斯試圖沖她笑一笑，「畢竟，是我們的工程師來為你們建立核反應堆和逆引力驅動裝置的，這樣你們才能生活在那些小行星上。」
安灰色的眼睛含着嘲諷的冷笑。
「如果你們有耶么了不起的工程師，」她輕聲問道，「為什麼不自己建個實驗室來發明自己的ＣＴ底盤呢？」
「我們一直都在努力。」安德斯嚴肅地點點頭，「託管政府中的其它勢力也在努力，但大家都遇上了一樣的難題。建造ＣＴ底盤的兩種物質必須接觸——但又不能接觸。即使是傻瓜也知道操作安全的ＣＴ底盤是不能建造出來的。然而，現在我們卻發現了一些ＣＴ製品……」
「什麼？」安插嘴問道，她完全糊塗了，「什麼是ＣＴ製品？」
「用ＣＴ物質製造出的產品。」安德斯想起了那條狹窄的通道，不安地皺起了眉頭，「如果是人製造出的，那麼他們一定使用過ＣＴ底盤。即使這些ＣＴ製品是ＣＴ生物製造的，我們仍然相信存在着安全的ＣＴ底盤。」他突然轉向德雷克，「你對此有何看法？」
「沒什麼看法，」瘦削的老人迷惑地眨了眨眼，「我們這兒可沒造出什麼ＣＴ底盤。」
「也許你找到了一塊，」安德斯說，「當你和麥奇將那顆ＣＴ行星炸離它的軌道時，你們在它上面發現了一處ＣＴ文明的遺址，在那兒的廢墟里，你們找到了ＣＴ底盤。是嗎？」
「我們沒有找到什麼廢墟。」老人驚異地搖搖頭，「我很抱歉，上校。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想得到那塊ＣＴ底盤。」安德斯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沒有多餘的時間來跟你玩競猜遊戲，但我也不想蠻不講理。如果你們願意合作，我可以答應你們從星際公司得到公平的待遇。」
「你想我們將東西出賣給你們嗎？」安憤怒地叫道。
「你更願意賣給火星人？」安德斯嘲諷地問，「抑或月球人？你認為他們會成為更好的鄰居？」
安的臉白了，老德雷克也僵住了。
「最好是賣給我們——不管你們有什麼。」安德斯試圖笑一笑，「高級委員胡德能讓你們不進監獄。我有權滿足你們的條件，也許是交換ＣＴ底盤，也許是ＣＴ導彈。我甚至可以為你們中的一個在星際公司中謀得一個職位。」
「哦？」安說，「你的承諾值什麼呢？」
「最好在我們取消交換條件前賣給我們。」安德斯溫和地說。
安猛吸一口氣，意欲還擊。但老人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沒必要打鬥，因為我們根本就沒什麼可賣。」他轉身對着安德斯聳了聳肩，「我們只有上次已經告訴瑞克的那一個反應堆。」他疲憊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如果你對它感興趣的話——」
「我找的是ＣＴ底盤。」
「在這兒你是找不到的。」老德雷克嘶啞的聲音透出深深的厭倦，「我想證明的最好辦法是讓你親自查看。」
「謝謝你，德雷克。」安德斯鬆了一口氣，「為了公平，我一個人跟你去。我的手下不得跟着我——給你三個小時，這時間夠了嗎？」
「給你看我們為什麼不能建造出ＣＴ底盤，這時間完全夠了。」老工程師疲憊地說。
安德斯將波波夫中校叫上船橋。波波夫色迷迷地盯了安一眼，安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往後退了一大步。
「中校，你來指揮。」安德斯說，「我要下飛船一會兒。」
波波夫站在那兒，詭譎地沖德雷克眨眨眼睛。他已經將這位老人當作了火星人的間諜，而自由之星也成了一個秘密軍事基地。他急切地問：「可是，上校，你的生命安全有保障嗎？」
「如果我在三個小時以後還不能回來，」安德斯告訴他，「你就派歐米茄先生帶一個武裝搜尋小組來找我。但在那之前，所有的人都不得擅自離開飛船，這是命令。」
「遵命，長官。」波波夫裝模作樣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錶，彷彿要將時間牢牢記住，然後他笨拙地敬了一個禮，送他們下了船橋。
穿着臃腫的宇航服走路又累又慢，但宇航服上配備的逆引力驅動裝置卻能輕巧地帶他們離地飛行。安德斯跟在德雷克與安身後進了那鐵皮房子，裏面的情況讓他吃了一驚。
房間地板深深下陷，四面高聳的牆壁都塗成了白色。燈火通明的房間一邊擺放着許多首尾相接的機器，而另一邊卻是空蕩蕩的，地上有一排深坑，好像是為安放另外一些機器準備的。老德雷克沿着一條用白色欄桿隔起來的通道向那停頓的生產線走去，安德斯跟在他身邊，擔心地小聲問：「ＣＴ？」
然而，在德雷克回答以前，他已經看見了那巨大的老式鈾反應堆的紅色外殼上鑲著一艘小飛船，那正是星際公司的商標。
「物質。」他的耳邊響起了老德雷克那疲倦的聲音，「都是物質。這只是我們打算建的ＣＴ工廠的模型——但是我們研製不出需要的ＣＴ底盤。」
吉姆·德雷克朝房間另一邊的那些深坑擺了擺手。
「本來是準備在那兒建造ＣＴ工廠的。」
德雷克伸手按下了開關，生產線啟動了。安德斯感到腳下傳來微微的震顫。他看見明晃晃的金屬條從自動切割機里無聲地被吐出來，一個沉重的懸錘無聲無息地敲打着，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安德斯懂得在太空中的真空狀態下是不會有任何聲響的，然而這完全的寂靜無聲突然讓他感到害怕。
「你們……」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慌，「你們在生產什麼？」
「到目前為止，什麼也沒生產，」老德雷克告訴他，「但是這些機器中的大多數都是我們用從奧巴尼亞帶來兩三套裝置生產出來。並且，這些機器還在造出別的式樣的機器。
「你的意思是——？」
「我們造的僅是那些我們不能製造的ＣＴ設備的模型。也就是說，所有我們設計製造的東西不過是在模擬ＣＴ工廠的運轉而已。從礦石分離機到感應冶鍊爐，到組裝設備都是遙控的。」
「可你們的控制板得用物質來造。」安德斯很想看清老人在頭盔中的臉，「你們打算怎樣把二者聯繫起來呢？」
「感應，」德雷克耐心地回答，「那樣的話，就不需要兩種物質的接觸了。我們已經設計出通過感應中繼器來聯繫按鈕與開關。這便是我們主變壓器的物質部分。」
他指了指那排深坑旁一個用薄鐵片和絕緣塑料製成的零件，「ＣＴ物質部分中的感應電流將利用那個老式鈾反應堆產生的能量使整個工廠運轉——直到我們造出某種ＣＴ反應堆。」
「太棒了！」安德斯轉過頭仔細打量著那些無聲無息地運轉着的機器，他不由對老德雷克欽佩起來：「一個可愛的工廠！」
然而，吉姆·德雷克卻憂鬱地瞧著那些空坑以及那個還是半成品的變壓器，甚至連厚厚的宇航服也掩藏不了他那失敗的痛苦。
「我們努力過，」他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但我們失敗了。」
「失敗？」安德斯回答說，「你們得到這顆行星還不到一年便建起了一切——你怎麼能認為自己失敗了呢？」
「這個模型工廠花了我近二十年的時問，而不僅僅是一年。」老德雷克沉重地說，「在我們從奧巴尼亞到這兒來以前，我們已經完成並測試了所有的基礎設備，只是沒有放置這些設備需要的ＣＴ底盤。當然我們要建起這個真空試驗室后才能去解決底盤的問題，但是即使在這兒我們仍然被迫放棄。」
「麥奇所說的卻不一樣。」安德斯故意冷冷地說，「讓我看看你的ＣＴ機器。」
老人無言地轉向安。安德斯看不見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感到了一種敵意。
「為什麼不讓他去看看那個大鎚呢？」安啞著嗓子說，「人家可認為我們在造ＣＴ底盤呢？」
「那麼跟我來吧，安德斯上校。」老德雷克平靜地伸手關掉了那些無聲運轉着的機器，「大鎚在行星的另一端，以免發生什麼事故。」
他開動宇航服飛了起來。安德斯和安跟在他身後從後門飛了出去。剛出來時，安德斯眼前一片漆黑，慢慢地才看清天上星星那寶石一樣的亮光。繞了大半圈，在行星的另一端，他們看到了那個ＣＴ大鎚。
安德斯本以為會看到一台小而粗糙的設備，但在金屬遮篷下的東西比他所設想的大了整整三倍。那些由物質製成的零部件都設計得很好，並且做工精良，但是那鎚子與砧板卻是表面粗糙的自然ＣＴ物質。四周圍着的紅色欄桿上掛着一些小牌子，上面寫着：危險——ＣＴ！
安德斯從欄桿處迅速縮回身子，他不安地打量著那些自然形成的碇塊。儘管他已經花了幾年時間來研究利用ＣＴ的理論問題，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接近真正的ＣＴ物質。他不由顫抖起來。
「看起來就像鐵一樣，」他愚蠢地說，「和地球上的鐵太相像了。」
「只要你不去碰它，它就與一般鐵質差不多。」安輕聲地提醒他。
「錘與鑽都是我們從那顆ＣＴ小行星上得來的碎片。」老德雷克一邊平靜地走向那亮閃閃的欄桿，一邊耐心地解釋，「是麥奇發現的，就在圍繞自由之星的那ＣＴ雲霧中，我們用磁鐵將它們拖到了這兒。」
安德斯不安地望着那長長的搖搖欲墜的ＣＴ錘以及那塊更大的砧。他知道如果有物質碰到它們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當想到用磁鐵來牽引它們時．他渾身都麻木了。
「這塊砧重十五噸，」老德雷克繼續介紹，「它懸浮於逆引力場中，受到六個方向的力的作用。有線路將能量從我們那個鈾反應堆引到這兒來。」
他指了指一條電纜。
「那鐵鎚也同樣受逆引力的控制。」他又指著那塊垂直的碇塊說，「在設備的頂部裝有一套可反轉的逆引力系統，來控制它的舉起落下。」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着安德斯。
「就是這樣了，上校。你能用它來製造一塊ＣＴ底盤嗎？」
安德斯也認為是不可能的，但他只是問道：「真不能嗎？」
「反正我們是不行。」德雷克說。
「那ＣＴ錘有什麼毛病嗎？」
「你想看看它工作嗎？」
安德斯感到了危險之所在，他迅速退回安的身邊。在這兒要製造一起事故是很容易的，他知道用ＣＴ物質來消滅一個人的生命是輕而易舉的。
「害怕了？」安低低地嘲笑了，「讓我來拉住你的手，怎麼樣？」
他感到她的手拉住了自己的手。
「好吧，」他啞著嗓子說，「讓我們看看它怎樣工作。」
德雷克向一塊用鉛和鐵製成的擋板後面走去，如果出了什麼差錯的話，那塊擋板就像紙一樣無濟於事。他彎下腰看着欄桿站着。
那塊粗糙的碇塊慢慢地升了起來，然後靜靜地懸在空中，但安德斯卻突然衝動地想制止這次演示。最後，鐵鎚又無聲地落在砧塊上。安平靜地碰碰他的胳膊，指給他看這一切。
安德斯看着，恐懼扼緊了他的喉嚨。那塊ＣＴ碇塊反彈了回來，搖搖晃晃地動個不停，而那砧塊也像水面上的軟木塞一樣上下顛簸。
「看清楚它怎樣工作了嗎？」安輕聲問道，「你能用它來製造——」
但是安德斯卻沒有聽見她的話，因為他感到那ＣＴ砧塊已經碰著了旁邊用物質製造的架子。他抓住安宇航服上的帶子，將她往後面猛力一拖。他渾身的肌肉都因為那他既沒有時間感覺也來不及看的爆炸緊張起來。
但是爆炸沒有發生。
「別這樣，上校！」安掙脫開手，輕蔑地擺了一下頭，「現在你知道我們不可能有ＣＴ底盤了吧？」
「我……我想……」安德斯努力使自己放鬆，「那塊砧塊差點碰著了旁邊的架子！」
「如果真碰上了，自由之星將不復存在。」安平靜地說，「你在哪兒都是安全的。」
「對不起。」安德斯顫抖地小聲說，「我想你是對的。」
當他再次回過頭去時，德雷克已經停止了那個ＣＴ鐵鎚的工作。那兩塊ＣＴ碇塊在逆引力場中顫抖地回到原位，毫髮未損。
「沒什麼大不了的，上校。」他平靜地說，「我們已經測試了五次，但都沒有將自由之星炸上天。然而，你可以看到這些都一無是處，因為我們無法使抖動減弱。」
安德斯默默地點點頭。即使處於靜止狀態，這些巨大的不能碰觸的碇塊也顯得可怕。他不由想到如果真有ＣＴ機械師這一職業，那麼那些勇敢的人應該享有高薪。
「很有趣。」他點點頭，試圖平靜下來，「德雷克先生，這些都很有意思。現在讓我們看看你還做了別的什麼事沒有。」
「上校，什麼也沒有。」德雷克溫和地說，「沒有什麼可以讓星際公司感興趣的。」
「你的ＣＴ反應堆怎樣了？」安德斯筆直地站着。看到那危險的ＣＴ錘停止了顫動，他又變得自信了。
「沒什麼可說的。」德雷克聳聳肩，「當我看到這個ＣＴ錘不能正常工作時，我便試圖將它改造成一個ＣＴ反應堆。我設計了一個小孔，用它來將測量好的地球空氣流噴向那砧塊。我還設計了一個帶電纜的轉換場。但正如你已知道的，這個方案還是不可行。產生的反應堆極其不穩定，那非常危險——我兒子說是由自然的ＣＴ鐵質中的雜質引起的。」
「對此毋庸置疑。」安德斯不耐煩地說，「但你的噴氣機和電纜都到哪兒去了呢？」
「我回來后就將它們拆除了。」德雷克平靜地朝那個靜止的ＣＴ鐵鎚揮了揮手，「如果供電線路出了故障，那些ＣＴ殘片便會掉在它們上面，因此我想在發生那種事情以前將這些玩意統統拆掉。麥奇一回來，我們就把兩塊ＣＴ物質放回它們原來呆的地方去。」
「好主意。」安德斯勉強地點點頭，「但是麥奇在哪兒呢？」他直盯着德雷克的臉。「也許你們在這兒確實沒有研製的ＣＴ底盤，但是他沒有找到一塊嗎？」
「我希望如此！」安急切地叫道，「但是你休想從我們這兒打聽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