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飛逸出的行星殘片

瑞克·德雷克和羅撥·麥奇一起坐在着陸的「再見，簡」號飛船的駕駛艙里，他擬了一份飛船維修和供給所需的物品名單。物品單上的第一項便是驅動裝置上的調頻鑽石，但是鑽石出乎意料地難買。

在接近午夜時，瑞克出去買所需的東西，他剛好看見安德斯離開巴勒斯港。凱倫·胡德用她的新車送安德斯去搭乘衛隊勤務飛船。凱倫穿着綠色運動裝，光彩照人。當瑞克看到安德斯與她吻別時，他轉過了頭，憂傷地走開去了。

瑞克把物品單拿到星際公司的商店裏，照着它一一購買自己需要的東西，這幾乎花了他一半的積蓄。當他從商店裏出來時，勤務車已經走了，凱倫也正要離開降落場。瑞克停住腳步，向她尷尬地揮揮手，但她只對他微微地點了一下頭，便駕車飛馳而去。瑞克卻無論如何都忘記不了她那張慘白的臉上受傷及責怪的神情。

瑞克的宇航服掛在降落場邊一間公用貯藏室里。他穿上這件笨重的衣服，像駕駛小飛船一樣回到「再見，簡」號飛船。他關上宇航服的動力裝置，又費力地從衣服腹部開的一道縫隙處鑽了出來。他看見羅撥·麥奇正靠在舷梯旁，面色憂鬱。

「看來我們還是走不了。」麥奇溫和的聲音中飽含苦澀，「有人剛剛從星際公司商店打來電話，說我們購買的東西要等到明天某個時候才能送來。而且調頻鑽石買不到了，說是無貨。」

「那是謊言。」瑞克憤怒地說，「昨天我才從公司貯藏室里領了幾顆調頻鑽石，而且我知道他們還有價值好幾百萬美元的存貨。這是一個陰謀，想把我們留在這兒，而讓安德斯去找那神秘的ＣＴ底盤。我到別處去試試，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兒可想。

瑞克來到月球人開辦的貿易公司，那睡眼惺忪的值班人好像不懂英語，他茫然地聽着瑞克的話。瑞克連比帶劃地向他解釋，最後那人終於明白了，但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指給瑞克看他那敞開的空蕩蕩的保險箱。

瑞克氣惱地回到飛船停泊處。他知道有些人在濫用星際公司的權威，但他卻無計可施。突然，他看見「再見，簡」號飛船的艙門口停著一輛星際公司的運輸卡車。一根逆引力裝卸管道正將瑞克訂購的貨物裝進飛船，而操縱這管道的正是凱倫·胡德。

這時已是託管政府時間的早晨了，天已放亮，凱倫的紅色頭髮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她身上穿的綠色運動裝已沾滿油污，而她自己也臉頰通紅，滿頭大汗。可在瑞克眼裏，此時的她卻更加迷人可愛。

「凱倫，你太好了！」瑞克激動地爬進卡車的駕駛艙內，「我還以為——」

凱倫停下手中的裝卸管道，轉過身來，與瑞克面對面地對視着。瑞克已將他以前的那些念頭拋在腦後了，他衝動地要將凱倫頎長的身體擁入懷中。

「這是你買的東西！」凱倫憤憤地沖那堆貨物擺擺手，「帶上它們走吧。」

她很生氣，眼神冷冷的。瑞克看着她，喉嚨口一緊，心中很是難過。凱倫從衣袋裏拿出一個黑顏色的小袋扔給他。

「你那顆調頻鑽石！」

「凱倫！」瑞克捏著那小袋，感激地說：「謝謝你——」

「不用謝我。」凱倫打斷他的話，「它本來就是你們的。現在你可以買到需要的一切東西，只是請你不要為了這事而責怪保羅，他不會故意耽誤你們的行程，我相信他不會耍這樣的陰謀詭計！」

瑞克抓住凱倫顫抖的手臂：「凱倫，請不要——」

「你已經拿回你們的鑽石了。」她的眼中閃動着憤怒的淚花，「你買的其它東西也會儘快給你們送來。當你們準備好時，我會讓港口官員放你們起飛，從這以後，我們就兩訖了，誰也不欠誰的情。你快放開我！」

凱倫劇烈地掙扎，想甩開瑞克抓着她的手，但瑞克的勁很大，他緊緊地抓住她。

「聽我說，凱倫。」他的聲音喑啞而顫抖，「我真的不能再為星際公司工作了。我得去找尋那塊ＣＴ底盤——如果它確實存在的話。但是現在——你為我做了這些——我，我想告訴你我愛你。」

「太晚了。」凱倫低聲說，「太晚了，你太固執了。」

「難道你不能試着給我一次機會嗎？」瑞克啞聲問道，「即使你認為我是一個叛徒，難道你不能試着理解我所做的一切嗎？今天的事真出乎意料，凱倫，這表明你與其他人並不一樣。你能嗎？能理解我嗎？」

凱倫停止了掙扎，臉色蒼白，那頭紅髮彷彿也失去了往常的光彩。

「那已沒什麼用了，瑞克。」她的聲音低沉而無力，「我應該告訴你——今晚我已答應嫁給保羅了。他完成任務一回來，我們就會立即結婚。」

對於瑞克來講，這些低聲說出的話卻像炸彈一樣讓他震驚。他感到自己已不能呼吸，並且全身發冷，他無力地垂下手臂，任由凱倫跳下卡車去。他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凱倫的背影，直到她走進附近一家星際公司開設的商店，然後，他才捏著那顆失而復得的調頻鑽石，邁著沉重的步子去找麥奇。

麥奇正站在裝卸管道的另一端處，他們一起將卡車上剩下的貨裝上飛船。然後麥奇將車開回星際公司的商店，而瑞克則去安裝調頻鑽石。中午時分，他們已準備就緒，只等港口控制中心放行了。

「目的地？」中心的官員問。

「自由之星。」麥奇沖瑞克狡黠地一笑。

「請稍等。」他們只好耐心等待，瑞克不由有些擔心起來，怕凱倫一氣之下會加以阻撓。但放行的命令突然傳來。「『再見，簡』號飛船，同意放行，目的地自由之星，你們可以即刻起飛。」

「太棒了！」瑞克勝利地大叫道，「這下可以去找那塊ＣＴ底盤了。」

「不知還來不來得及，」麥奇無奈地說，「那個可惡的地球人已經走了十二個小時了。」

「這正是我們期望的。」瑞克興奮地告訴他，「因為正如你從未說過的那樣，最晚的將是最早的。」

瑞克興高采烈，情緒高漲。他服從別人命令的時間已太長了，這次能夠穿越寂靜的太空去追尋自己的目標，不免讓他興奮激動。他通過望遠鏡發現了那個未知的物體，它正在一片漆黑的太空中發着微弱的光。

「別朝它看。」麥奇輕輕地說，「我自己也不敢看它，總有些不對勁，它讓我感到不舒服，感到茫然。我不得不藉助儀器來測定它的方位和速度。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能……感覺它。」他不安地搖搖頭，「當我直視它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時間。」

瑞克笑起來，他沒有什麼特殊的直覺可能失去，所以他是不害怕直視那物體的。然而，當他離開望遠鏡，來到上層卧艙躺下后，一陣孤獨的感覺卻油然而生。凱倫那飄逸的長發彷彿就在眼前飛舞，他仍然忘不了她生氣時的神態。她大度的行為讓他感動，她與安德斯的婚約又讓他痛苦傷心。

最後，瑞克終於入睡了。醒來后，他試圖趕走心中的壓抑與傷感。他讓麥奇告訴自己父親建造ＣＴ底盤的情況；他學着駕駛飛船；他去廚房做飯；一次還主動請求去為麥奇泡茶，但麥奇堅持說泡茶是一種藝術，學是學不會的。

他們已經連續飛行三天了。在第四天，也就是一月二十八日接近午夜時，瑞克突然聽到電話鈴響了起來。

「我是瑞克·德雷克。」

「我是保羅·安德斯。」安德斯的聲音馬上在瑞克耳邊響起，這表明他不過在他們前面幾千公里處，儘管他出發早得多，他那艘飛船也要比「簡」號飛船快得多。

「你們在哪兒弄到那些人的？」

瑞克完全糊塗了，「什麼人？」

「別裝糊塗，德雷克。你們現在處於我們的射擊範圍之內，一發小小的炮彈就可以將你們那艘小飛船打到火星上去！」安德斯突然沉下聲音，冷冷地問，「你們在哪兒弄到那些人的？」

瑞克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他茫然地站着。隔了許久，他才結結巴巴地說：「我並不太……並不知道你究竟在說什麼。」

「那麼讓我提示你一下吧。」安德斯強忍住心中的不耐煩，「兩天前你們在奧巴尼亞附近與我們通過話。你們是怎樣趕在我們前頭到那兒的，仍然需要得到你們自己的解釋——我仍然認為你們在用ＣＴ做飛船的燃料。」

「不是的，」瑞克說，「而且我們沒有與你們通過話。」

「你難道會忘光了嗎？」安德斯嘲諷地說，「難道你們已經忘記了我們從你們那兒接過來的二十八位昏迷不醒的宇航員？你們還要堅持否認嗎？」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安德斯沉默了，當他再開口說話時，語氣中帶着猶豫和疑惑。瑞克知道他也有些害怕了。

「瑞克，那些人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瑞克不耐煩地堅持說，「我甚至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願意這樣說，我也沒有辦法，德雷克。」安德斯遲疑了一下，他不像剛才那樣自信了。「我現在還不想逮捕你們——我不想浪費時間，因為那些你不記得的人將很快追上我們了。但是，我要警告你，我正在執行一項特殊任務，擁有很大的權力，在需要的時候，我會行使自己的職權。德雷克，請想想你們正在做什麼——請回憶一下你們已經做過的事。你要是被關進巴勒斯四號星上的監獄，你的一些老朋友會難過的。」

羅撥·麥奇將已無聲的聽筒從瑞克手中拿過來，將它放回電話機上。他的臉上帶着詢問神情。瑞克搖了搖頭。

擁擠狹窄的駕駛艙內一片沉寂，無聲的太空讓瑞克心煩意亂。他曾經很羨慕麥奇的平靜，但現在羅撥·麥奇自己看起來也心神不寧，有點神經質地四處尋找自己的煙斗。瑞克提醒他煙斗放在下面艙內的桌子上，但麥奇並沒有去拿。

「瑞克，我不喜歡這些事情。一點兒也不喜歡。」麥奇眯縫着眼睛，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我一生都在高層空間中生活，我認為自己從不會輕易感到害怕。但這些事——」他的聲音變小了，「所有這些事都是……不可能的。」

「可它們仍然發生了。」瑞克努力讓自己振奮起來，「這個謎團只可能有一個答案——很可能是些非常簡單明白的事實。」

麥奇看起來心情惡劣。

「我說不清自己的感覺。」麥奇費力地說，「但是——我從未打過那個電話，我們也從未見過那些人。還有那東西！」他聳聳肩，「它突然發生爆炸，突然消失，這讓我摸不著頭腦。」

瑞克慢慢地點點頭，試着去理解麥奇的感覺。他暗自想，麥奇那特殊的感知能力就像某種精密的測量儀器，而那奇怪的東西讓它失靈了。

「確實讓人不安。」他附和說，「但是讓我們繼續努力。」他滿懷希望地笑笑，「畢竟，安德斯看起來也和我們一樣忐忑不安。」

他們又繼續向前飛行。一天後——剛好過三月二十九日午夜，他們從精密時計上看出自己離那讓麥奇頭疼的東西只有不到五十萬公里的距離了。瑞克將眼睛湊在望遠鏡上，正在努力分辨那東西的形狀，電話鈴又響了。麥奇拍拍他的肩，將聽筒遞給他。

「你好，德雷克。」瑞克聽出是安德斯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冰冰，「我想你們還是要說自己對這個特殊的物體一無所知吧？不管你們怎麼說，我認定它是ＣＴ。法定的安全界限是有效的，如果你們離它少於一百公里的距離，我將向你們開火，而不會再次警告你們了。你聽明白了嗎？」

「我想我明白了。」

「那麼別忘了。」安德斯說完這話，語氣立即變得友善起來，就像一位老演員在變換角色，「我並不想蠻不講理，德雷克。就我個人來說，我喜歡你。我甚至能夠理解你們小行星人的感情。我承認到現在為止我只是懷疑你們，我只不過有一些間接的證據。如果你們現在能夠投降，並對你們所做的那些奇怪的事情加以解釋的話，我可以許諾再不加以追究。你認為如何？」

「不，」瑞克絕望地說，「我是說，我們根本就沒有干過什麼需要解釋的事情。」

聽筒里傳來安德斯掛上電話的「咔嗒」聲，瑞克無奈地將它放回去。

麥奇不安地小聲問：「他想要什麼？」

「情報。」瑞克說，「他認為我們知道一些我們並不知道的事情。我相信他對我們感到害怕，他裝得這樣強硬，是想騙我們交待情況。」

「也許吧，」麥奇看起來很不舒服，「但是有許多小行星人被逮捕了，其中一些被判終身監禁——也只有間接證據，也只是懷疑而已。」

瑞克沒有再說什麼。好一陣駕駛艙中都只有機械人駕駛員發出的輕響。太空的寂靜無聲讓人覺得窒息壓抑，瑞克努力集中精力在電腦鍵盤上敲打着，其實只為製造一點聲響。最後，麥奇爬下梯子，到下面艙中為自己泡了杯茶，而瑞克也回到望遠鏡前。

那個不知名物體越來越近了，在群星中也不再顯得黯淡無光。瑞克重新調整瞭望遠鏡的焦距，終於看清了那東西的形狀。但是他看到的卻根本不是什麼行星破碎后飛逸出的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