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北京城中拜訪巨儒

14、北京城中拜訪巨儒

金正喜首先拜訪的是翁方綱。因為,翁方綱不但是北京的頭號巨儒,而且是北京學者中的最年長者。

翁方綱,順天府大興人,字正三,號覃溪,當時最大的思想家,在北京開辦了一座叫做「石墨書樓」的書院,親自教授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門徒。

金正喜與林尚沃一道前去拜訪翁方綱,是在新年過後的第二天。因為金正喜對中國話非常生疏,自然也就需要精通漢語的林尚沃相陪,而且林尚沃作為一名富賈大商,還會經常為他備妥送給拜訪對象的禮品。

金正喜去拜訪翁方綱時,翁方綱正在聚精會神地做著什麼事情。他雖然已是78歲的耄耋老者,但童顏鶴髮,眼睛上連眼鏡都沒有戴。

「您是在做什麼?」行完弟子之禮,金正喜問翁方綱。

「過年了,寫一些春聯。」

翁方綱明明回答的是在揮毫作書,可是他的手上並沒有拿筆,而且也看不到紙張。他的手裡捏著的,不是毛筆而是一件小工具。金正喜留心看了看那工具,是一把小刀。原來翁方綱不是揮毫寫字,而是在刻字。

「您在往哪兒刻呢?」

明明小刀在手,卻不見雕刻的對象。於是金正喜想,翁方綱先生別不是在虛空中刻字罷?

「想看看嗎?」

翁方綱忽然大笑著從指縫裡掏出點什麼。那是一個小小的種子,是粒芝麻。

芝麻,中國稱之為白油麻,小小的籽粒,可以炒來榨油或做麻鹽調料。

翁方綱是在芝麻粒上鏤刻春聯。

「那不是芝麻嗎?」金正喜大為讚歎。

「是的,就是芝麻。」

「那麼您是在這芝麻粒上刻字嘍?」

「當然是。」翁方綱又說道,「想看嗎?」

「想。」

翁方綱馬上遞過一隻放大鏡。金正喜接過放大鏡,仔細地觀察著那芝麻粒。忽然間,他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驚詫。小如塵芥的芝麻粒上,清清楚楚地刻有文字,而且不是一個字,而是四個小字。金正喜把這四個字讀了出來:

「天下太平」

金正喜曾這樣記述此時的感懷:

「我去拜訪的時候,翁方綱先生剛剛在芝麻粒上寫完他的新年春聯,寫的是『天下太平』四個字。那時,先生已是78歲高齡,所刻文字小如蚊腳,先生卻連眼鏡也沒有戴,真是件教人驚異的事情。」

與翁方綱的初次見面時這令人吃驚不已的場景,記載於金正喜一篇叫做《古人書法論》的文章里。翁方綱在芝麻粒上鏤刻「天下太平」四字,是一種與佛教頗有淵源的行動。他雖是一時巨儒,卻醉心於佛。佛教《維摩詰所說經》說「以須彌之高廣內芥子中,無所增減」,而翁方綱正是用自己的行動向人們示範這句話的涵義。

佛教認為須彌山位於世界的中心,而關於「以須彌之高廣內芥子中,無所增減」,有一個著名的傳說故事。

唐朝學者李渤酷愛讀書,因其涉獵書籍逾萬,人稱「李萬卷」。有一天,他問智常大師:

「大師,《維摩經》說『須彌入芥子中』,可是那麼大的一個山怎麼會容在一個小小的芥菜籽里呢?」

智常大師馬上回答他:

「李渤呀,人們不是稱你為李萬卷么?那麼,你又是如何將那萬冊書卷放進你那小小的腦袋裡去的?」

初次見面就看到老師翁方綱在芝麻粒上鏤刻「天下太平」四字的秋史金正喜感觸良多。從這些感觸中,誕生了金正喜被稱為「秋史體」的獨特書法。集漢隸之長,他創造出獨樹一幟的秋史體。後來,有人問金正喜:「先生是怎樣創出秋史體這種獨特的筆法的?」

金正喜則答道:「如果不是胸中有萬卷書、腕下有三百碑,這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看到老師翁方綱在只有芥菜籽大小的芝麻粒上鏤刻「天下太平」四字的情景,金正喜聯想到中國唐朝李勃讀書破萬卷被稱為「李萬卷」的故事,從而徹底感悟到,如果自己不能做到胸有萬卷書,是不可能達到「須彌山存於芥菜籽」的境界的。正如金正喜自己所言,如果不是讀了萬卷書在胸,如果不是曾反覆練習《漢隸字原》中收錄的中國漢代309種書碑,是不會有秋史體誕生的。

金正喜前去拜訪翁方綱時,翁方綱還在沐浴齋戒,肅服正冠,以金筆抄錄佛經。從新年那一天到正月三十,翁方綱要每天抄錄一章佛經,布施給附近的寺廟。當時,翁方綱正在抄錄《般若心經》。他每抄一個字,都要向書院里供奉著的佛像三拜致敬,這情景使金正喜感銘至深。

在今天的北京,有一座寺廟叫做法源寺,據說當年就曾接受過翁方綱以金筆親手謄錄的佛經,而且至今仍作為鎮剎之寶珍藏著。

巨儒翁方綱對金正喜也有所耳聞,他一眼就看出了金正喜不同凡響。他問金正喜:

「你看到這裡的蘭花了嗎?」

在正以金筆抄錄佛經的翁方綱身旁,養著一株蘭花,是一株春蘭。

「看到了。」

「那你就來畫畫這蘭吧。」

春蘭,金正喜是很熟悉的。這種蘭,比其他種類的蘭開花要早,故而也被稱為「報春花」。但當時正值嚴冬雪寒之際,春蘭尚未開花。聽了翁方綱的吩咐,金正喜馬上輕車熟路地畫起來。林尚沃坐在一旁看金正喜畫蘭,心裡暗自驚羨不已。隨著金正喜的筆在白紙上一筆筆地點畫,那蘭也一點點茂盛地成長起來,轉眼間一株生機勃勃的春蘭躍然紙上。

金正喜作完畫,放下筆,翁方綱走過來看了看,問道:「你畫的蘭為什麼不開花?」

金正喜笑著回答:「開花?現在是嚴冬臘月,離開花還早呢!」

「我的眼裡明明看到了花,為什麼你的眼裡就看不到?你是只會畫蘭,不會看蘭啊!看來,你是一個看不到面前東西的瞎子。」

「那我就來畫上花。」

金正喜再次提筆在手。對翁方綱的話,他百思不得其解。那春蘭分明只有一些茂盛的枝葉,根本沒有開什麼花。雖說春蘭開花早,畢竟還沒到時令,連花骨朵也還沒長出。可翁方綱非說他看到了花。於是,金正喜開始想像著為蘭添上花。平時,金正喜經常畫春蘭,這時候提筆作畫,可謂駕輕就熟。先畫上花莖,再畫花朵,最後又畫上花萼。林尚沃屏住呼吸,看著金正喜行雲流水,走筆如飛。霎那間,原本枝葉茂盛的春蘭怒放起朵朵鮮花。金正喜剛畫完,翁方綱走過來,凝神看了看,說道:「花終於開出來了嘛。」

說著,翁方綱拿起金正喜所畫的春蘭圖,一邊做深呼吸,一邊嗅著春蘭的氣味:

「可是,你畫的這花,沒什麼香氣嗎!」

金正喜困惑地望著翁方綱。

「看來,你會畫蘭卻沒見過花,會畫花卻沒聞到過花的香氣。」翁方綱指指自己金筆抄錄的《般若心經》,「如果我現在只是在一字一字地抄錄佛經,那我就只不過是在做謄謄寫寫的事情。但我並不是在抄字,我是在揣摩它的真意。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是在臨摹蘭的樣子,你就只不過是一個模仿別人畫作的畫工,而實際上,你既然要畫蘭,就得畫到開花,既然開了花就要有香氣。沒有香氣的蘭花只不過是一棵死蘭,是不能稱得上活蘭的。」

聽了這話,金正喜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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