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夜談(下)

第26節夜談(下)

「為大漢當世所作的輓歌……」真髓苦澀道「明公您剛才說『漢室衰微治世崩潰』……能否為小侄講述一下那段故事的始末?」

儘管已經過去了六年可是晚上睡覺仍然經常會夢到幼年在洛陽的安寧時光夢到那一場大火。每次做過這個夢之後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就覺得自己不是從睡夢中蘇醒反而是進入了真正的噩夢了一樣。

「當年小侄年紀尚幼很多事情都還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大漢朝忽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有什麼不可以?」曹操一面拾起木棍撥開火堆上即將燃盡的木炭使火燒得更加旺盛些一面淡淡地說。

他抬頭望向無月無星的蒼穹沉吟了半天才感嘆道:「回想起來那段歲月千頭萬緒倒真令曹某難以說起呢……」

※※※曹某記得那是中平元年春寒料峭的二月二十一日的深夜那天跟今天晚上差不多也是一個無月無星的漆黑夜。

那天大約頭更時分一個人忽然闖大理寺。他自稱唐周說是太平道信徒特此前來密報妖賊張角、馬元義即將造反還有中常侍徐奉和封諝做朝中的內應。大理寺官員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立即呈報入宮。天子連夜下令逮捕馬元義並將唐周的告密奏章傳遍三公府和司隸衙門追查京師百姓以及宮廷衛士中的妖賊信徒。

賢侄你那時年紀雖小卻也應當有些印象罷?半夜忽然哭聲大作慘叫連連第二天人都道是鬼門開了將人捉了去。

嘿這世上哪兒有什麼鬼門呢?那是朝廷在殺人!按照唐周提供的名單和地址緝拿隊按個兒閭里搜殺妖賊信徒家中如有一人是妖賊信徒便滿門就地處死。就在那一個晚上總共殺了將近二千人。

因為宵禁的緣故入夜百姓必須都呆在閭里的住宅里不得隨意走動。因此像你們這些沒跟官兵接觸的人只聽到哭喊和慘叫沒看見實際的情況。因此謠言滿天飛其實都是些無稽之談。

雖然朝廷得到密報但妖賊張角以太平道治病為名已經展了整整十幾年著實蠱惑了不少人。那時候他的信徒已有數十萬遍及八州按照八使三十六方的編製組織完備得知馬元義洛陽事一聲令下數日之後全國數十萬蛾賊蜂起號稱什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你問我「蛾賊」是什麼?咳蛾賊其實就是太平道信徒「蛾賊」是官府文書里對這些人的稱呼形容他們數量眾多。由於賊兵人人頭裹黃布因此也管他們叫「黃巾賊」。那些人上了張角的當都以為自己有天師庇佑能夠刀矛不入呢所以個個都只知死戰衝鋒不知後退未何物。後來曹某從議郎轉為軍職擔任騎都尉趕赴潁川前線與那些妖賊作戰。放眼望去只見碧空萬里下到處都是黃澄澄的一片。此起彼伏的人頭全都頂著黃布裹頭好像海潮一般洶湧澎湃吶喊著漫山遍野地衝過來前仆後繼殺之不絕那股悍勇的氣勢真是讓人打心裡寒。

處死馬元義的第二天孝靈皇帝召開御前會議商議應對之法朝中百官宛如熱鍋螞蟻卻連個像樣的主意都拿不出來。平時這幫人彼此勾心鬥角心機深沉一個賽一個詭計陰謀那玩兒得叫一個高明厲害可是遇到這種大事卻都變了無用的熊包。最後還是中常侍宦官呂強出頭主動提出應當赦免『黨人』因為黨人當中有不少人「明戰陣之略」應當讓他們為國出力;況且倘若不拉攏黨人說不定這些人反而會同張角合流那便不可收拾了。

說到『黨人』賢侄估計也是不大了解的。哦對了令尊跟你說起過嗎?那解釋起來就簡單多了。總而言之黨人就是那些被宦官誣陷迫害為「結黨謀反」的地方官僚士大夫們。呂強雖是個宦官卻能在關鍵時刻拋棄私利爭鬥提出這樣的意見曹某對他這份膽識真是欽佩不已。孝靈皇帝聽了呂強的意見大赦黨人重新起用他們為官為將同時任那個何進擔任大將軍統領京師禁衛軍衛戍洛陽。要不是當時情況危急一個殺豬的怎麼可能當上大將軍呢?

唉接下來是九個月的殊死戰鬥……

嘿曹某投身戰場幾番出生入死深有感觸。那九個月里蛾賊縱橫八州烽火連天赤地千里血流飄櫓廬舍為墟生靈塗炭……蛾賊殺人放火自是不在話下而戰敗的潰兵則趁火打劫比蛾賊更兇殘惡毒十倍!

賢侄你曾做過浪人應當比我清楚經此浩劫等到蛾賊主力被平我大漢大半邊國土已經都變了百里無炊煙的鬼蜮。

哼可妖賊主力消滅還沒過幾天全國還是混亂不堪宦官和士大夫之間已經忙不迭地開始新一輪的互相傾軋了。

當年黨人被宦官誣陷謀反各個家破人亡可現在事情調了個兒他們成了維護朝廷的功臣!若是容黨人重新掌權那宦官們還有好日子過么?

所以宦官的新打擊很快就下來了沒多長時間孝靈皇帝將宦官們都封為列侯諫議大夫劉陶等人被宦官誣陷害死的消息就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同時遭到陷害的還有王允王子師也就是你原先的主公呂布的老丈人。那時候他還不是司徒是豫州刺史。子師與皇甫將軍還有我都是一同在潁川抗賊的。士兵們在賊營里找到了張讓賓客私通黃巾賊的書信子師二話沒說當即就此書信上交了朝廷狠參了張讓一本。可那哪兒參得動呢?孝靈皇帝對張讓什麼懲治都沒有斥責一頓了事從此張讓恨上了子師。

通過皇帝對宦官們的大肆封賞張讓確定自己沒失寵就捏造罪名三番五次將王司徒不是將王刺史下獄據說上了好幾次大刑腿骨都斷了。子師可是個剛硬人呀連下屬們都覺得他絕無生望流著眼淚勸他仰藥自盡免受宦官們無窮無盡的折磨拷打可子師就是不喝破口大罵說拚命也要活下去跟閹豎斗到底……最後還是殺豬大將軍那個何進上書保他這才免了子師的死罪。

這事情其實我也不是親見——當時曹某已不在京師因平滅潁川蛾賊之功已遷為濟南相到地方上任去了。

可是聽到那些消息曹某知道不妙。因為我上任之後處置不法豪強罷免貪官污吏其中不少人是張讓的門生那個睚眥必報的老妖怪是不會放過我的。只是我父當時在朝中擔任太尉明著整我只怕也不容易。果然沒過多久京師下詔書將我調到東郡去做太守。嘿這東郡太守一職看似錦繡前程但黑山賊與南匈奴經常越過太行山滋擾那一帶前兩任東郡太守都是被賊兵所殺張讓其實是要我去送死呢。

所以曹某索性託疾不就第二次回家鄉隱居。

這裡說句題外話賢侄曹某臨去濟南之前令尊曾專門就「福兮禍所伏」仔細向我講述一番道理。我本不了解他的用意後來才明白過來——曹某每次稍有成績仕途剛剛拓展打擊便接踵而至不得不中道廢弛;可是真要到了打算就此隱居一生從此秋夏讀書冬春射獵的時候朝廷卻偏偏又找上了我。這倒真是應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呀哈哈哈。

嗯蛾賊雖滅但天下未靖餘黨仍然四處出沒所以我回家還不久就接到朝廷征我做都尉的命令。

當時我父已被免職朝中連撐腰的都沒了可誰能料想我坎坷的仕途竟然又峰迴路轉了——沒過多長時間孝靈皇帝在原本的京師衛戍軍五校尉之外增設新軍西園八校尉以小黃門宦官蹇碩為上軍校尉總領八校新軍。因以往的戰功我也被提拔為八校尉之一擔任典軍校尉。

話說回來賢侄不覺得奇怪嗎?儘管洛陽空虛原本的五校尉軍日漸衰落可其時蛾賊大部已經平定皇帝卻忽然要在京師里再建立一支新軍……這新軍是要用來對付誰的呢?

哈不錯不錯賢侄果然猜到了。組建八校尉就是為了對付那個殺豬的大將軍何進。我做的《薤露》前半截「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疆。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其實說得就是他。

要知道早在光武皇帝安定天下之後擔心外戚權臣領軍擅權所以曾下令『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禁止外戚擔任大將軍一職又規定大將軍和驃騎大將軍位在三公之下。可是孝和皇帝即位時竇太后詔令外戚竇憲為大將軍打破了這一常規。以往將軍都是臨戰授銜戰爭結束大將軍、車騎將軍等職皆罷免取消可是自從竇憲以後即便戰爭結束依舊保留大將軍職務變成了常設軍職而且常在京都。從此以後大將軍一職一直由外戚所把持等到了孝順皇帝更加成為了與三公相同的高位。

這種局面一直到大將軍梁冀倒台才生改變梁冀那廝被稱為「跋扈將軍」曾將兩代皇帝玩弄於股掌之上。擅權專斷文武百官稍有違逆立遭滅頂之災就連質帝都被他毒死可謂是我大漢朝自王莽以後的第一逆賊。孝桓皇帝誅除他之後皇室對外戚擅權有慘痛認識所以絕再不讓外戚染指軍權。直到黃巾民變何進在機緣巧合下當上了大將軍。你說孝靈皇帝對他能沒有防範之心嗎?

孝靈皇帝沉溺酒色朝夕達旦地在女人肚皮上征伐雖然才三十多歲可身子骨已經不成了幾次朝會時昏倒或吐血隨時可能駕崩。趕那個時候建立新軍就是希望統領新軍的蹇碩能起到制約何進的作用。皇帝是擔心自己一旦駕崩那個殺豬的變成第二個梁冀呢。

他之所以選擇小黃門蹇碩而不選擇張讓、趙忠等中常侍大宦官把握兵權也正是因為這幾人與何氏外戚勾結過密怕他們連成一氣的緣故。

既扶植這個又庇護那個在臣下之間製造矛盾把握權力平衡這就是帝王心術了。

何進看到這種情況知道自己大大的不妙。他雖然跟張讓等中常侍沆瀣一氣但光依靠那幾個人想要扳倒蹇碩還是困難。所以殺豬大將軍改變了以往的立場儘力網路天下名士大儒開始向黨人靠攏。他的如意算盤是藉助黨人的力量消滅政敵蹇碩。

嗯讓曹某想想……沒錯曹某記得就在那一年之內何進先後下大力氣脅迫鄭玄、申屠蟠等海內大儒進他的幕府又聯絡世代公卿的袁紹通過袁紹拉攏了逢紀、荀攸等名士還真是籠絡了不少能士呢。記得那殺豬的剛升任大將軍時司徒楊賜派掾屬孔融孔文舉前去恭賀他給文舉好大的難看還差點把文舉殺了。一個人的轉變竟是那麼迅和徹底真真有趣。

不管怎樣總之殺豬將軍這次倒戈在朝廷中最終形成了外戚與官僚士大夫們的聯合陣營共同對抗宦官集團尤其是對抗蹇碩的格局。等到第二年孝靈皇帝駕崩連台的好戲就開始了。

在那個血雨腥風、變幻莫測的殘酷年代人總是死的很快今天還在對人趾高氣揚、飛揚跋扈說不定第二天腦袋就高高掛在了宮門上。

蹇碩就屬於這種人。

他謀殺何進不成自己的腦袋卻很快就被何進掛在了朱雀闕上那應該是應該是……沒錯就是中平六年四月十一日的事。南宮朱雀闕峻極連天遠在偃師都能望得到。只是不知道在上面掛個人頭是否也能從偃師看得到呢?

蹇碩自以為兵權在握天下可以隨意橫行可他也不想想西園八校尉里除了他自己是宦官外其他七個都是官僚士大夫是黨人他當真指揮得動么?孝靈皇帝駕崩沒多久他自稱受先帝遺命要擁立王美人的皇子協為嗣君這無疑是於火上澆油既與要擁立自己妹子之子皇子辨的何進勢不兩立又同樣維護何皇后的張讓和趙忠的中常侍們也勢不兩立起來了。

唉這人已經眾叛親離腹背受敵卻沒有絲毫自知之明一意孤行那還有不身異處的?

何進也是這種人。

只不過他的頭是用竿子高高挑在北宮門圍牆上面的。

侄兒皇子辨嗣位為君了政敵蹇碩死了擁護皇子協的孝仁皇太后董氏也死了自己的妹子也臨朝聽政了所以他也就不可一世起來對誅殺宦官也沒先前那麼起勁了——畢竟何氏外戚跡是依靠宦官的。按本朝采女制像何氏這般出身卑微舉止粗俗難登大雅之堂的女子怎可能進入皇宮?何氏能夠入宮再從嬪妃成貴人從貴人當上皇后都是宦官下大力氣的結果。再說消滅蹇碩里也有張讓、趙忠的一份幫助。

所以那個殺豬大將軍在誅除宦官的立場上始終左右搖擺拿不定主意評他一句「猶豫不敢斷」沒錯吧?

但是誅不誅宦官這事已經不由何進作主了。

何進根本就是個草包袁紹那時是他的幕僚慫恿他號令四方猛將外兵入京勤王以脅迫庇護宦官的何太后。這種屎一樣的計策他居然會言聽計從!

四方猛將那都是久在邊疆手握大軍的悍將一旦入了京師那還不跟你這殺豬的將軍爭權?論打你打得過他們嗎?現如今手頭有兵的方伯諸侯當真不少一個進來奪權其他的豈有不眼紅的道理。你來我往國家朝廷還不都打成了一鍋粥?

哼曹某當時便說亂天下者必是何進現在賢侄你看果然被我說中了罷?

袁紹那廝又詐稱大將軍令向各個州郡了逮捕宦官親屬的文告這下就把殺豬大將軍何進跟宦官之間妥協的可能給破壞了——老家都被抄了親屬都被逮捕這就是要誅滅九族的架勢呀。

對那一年的八月二十五日賢侄有印象么?正是就是天氣異常悶熱的到夜裡城內仍然亂成一團的那天。

那天下午大將軍入長樂宮覲見妹子說是請求盡誅宦官。我和袁紹在外面等了很久也不見他出來於是我等調集兵馬大聲呼喊不一會兒何進的人頭就是那樣被張讓和段珪挑了出來。

他的表情誰也看不懂一臉的誠惶誠恐卻沒有任何憤怒的模樣大張著嘴似乎正要解釋什麼。

接下來便是一夜的殺。

張讓等人殺了何進又宣布詔書罷黜司隸校尉袁紹與河南尹王允。只可惜他們沒有兵——京師里已經沒有供宦官驅策的部隊而大將軍府里掌管兵要的都是士大夫。

所以根本沒人聽從宦官們的喊話一句「張讓偽造詔書」就頂了回去。我們大伙兒都上去進攻宮門宮門又高又厚一時半會兒還打不進去。

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虎賁中郎將袁術就是現在你我稱呼為偽帝袁逆的那個人趕到了。當年的他可是個俠義過人魯莽暴躁的勇士呢。袁術頂盔貫甲帶著兩個部曲沖在最前面冒著宮內射出的箭雨推著點燃的衝車上前撞擊南宮青瑣門把宮門給燒倒了這才攻破了皇宮。

袁紹、何苗、吳匡、張璋還有我和袁術帶兵穿過熊熊燃燒的大門一擁而入。皇宮裡到處都是搖曳的火把閃亮的刀矛甲胄來回跑動的士兵。頭盔下一張張掛滿汗珠和鮮血的臉上流露出充滿了好奇、殘忍和興奮的神情彷彿不是去殺人而是去赴宴一樣。皇宮太大了我們逐間逐間地搜索遇到宦官就殺。到了後來情緒激動的人們已經不受控制但凡是遇到沒有鬍鬚的宮官便叫嚷著「閹豎閹豎」迎上去便是一頓亂砍亂捅。殘肢斷臂還有黏稠的鮮血塞滿了宮內的排水渠。

到處都是屠殺、放火大家彷彿陷入一種瘋狂的境地以至於殺到後來宮內無人可殺竟然互相殺將起來。

當時我帶著三百名士兵正在攻擊端門看天色已晚撤回到朱雀闕一看門內外到處都是遺棄的屍體。御花園的水池裡的水是紅色的少了半邊腦袋、一隻胳膊還有四根手指的何苗漂浮在上面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各種兵器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後來問了袁術才知道因為何苗素來不主張將宦官斬盡殺絕所以袁紹那廝竟然借題揮鼓動士兵說謀害大將軍的便是車騎將軍何苗殺起性子的士兵們立時就掉頭向何苗部殺了過去。再加上這時董卓的先鋒已到幾方人馬打得一塌糊塗殺人的被殺的都是穿絳紅軍服的大漢士兵。

亂鬨哄地鬧了一夜卻就是沒有找到惡張讓和天子等到第二天天明傳來了消息張讓等人已經投水自殺奉詔趕來勤王的并州牧董卓已經找到了天子和陳留王。

那天上午在董卓的帶領下大隊西涼人馬開進了洛陽城。

據說後來董卓在長安被處死還點了天燈因為肚子上脂肪太多竟然燃燒了三天三夜應該是個大胖子才對。可是我記得很清楚領頭策馬在天子前面的就是并州牧董卓了。那廝又高又瘦看上去就像一根竹竿一樣臉上一對蛇眼凝視別人時真有能讓人魂飛魄散的威勢。

無法想象短短几年之後就變成了那個樣子。他那一身肥肉到底是吃什麼養出來的?

當時看到西涼兵進城我就覺得心裡涼知道洛陽城要大難臨頭了——西涼兵們臉上的神情我見過跟衝進皇宮的士兵的一模一樣。充滿了好奇、殘忍和興奮就像是即將赴宴一樣。

※※※「再往後你都知道了」曹操閉目緩緩道「董卓的暴兵幾乎天天在城中殺人放火搶劫。曹某逃回家鄉號召關東諸侯聯兵討董。董卓為了阻礙聯軍放火把諾大的洛陽城燒成了白地。」

真髓過了半晌才長出一口氣:「原來朝廷崩潰是因為黨爭。」

曹操苦笑道:「除了黨爭還能因為什麼?妖人張角禍亂天下信徒數百萬計聲勢浩大之極可是起兵僅僅九個月就被撲滅級從棺木中起出傳送京都。不正是因為大赦黨人朝廷內部團結一致上下一心么。可是在治世最末的那幾個月朝廷內部外戚對士大夫外戚對宦官士大夫對宦官全都鬥了個死去活來。說來好笑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最後宦官和外戚們竟然是同歸於盡一個也沒留下而士大夫們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八月那一場宮廷喋血勝利者只有一個大權在握的董卓。」

他意猶未盡道:「那張讓、趙忠狡詐一世就因為蹇碩後來居上得到了孝靈皇帝的信任所以聯合何進害死蹇碩。使得宦官集團在最後在那場大火併中根本沒有了掌握兵權的名義就連拼個魚死網破亦不可得只能被一面倒地被士大夫們屠戮殆盡。最典型的莫過於『殺豬大將軍』何進了。若不是他及時與黨人士大夫結交從而釜底抽薪奪取了西園八校尉的兵力再聯合宦官中內訌的張讓、趙忠又怎能順利誅除蹇碩呢?他對待宦官的立場反覆無常結果既得罪了張讓、趙忠的宦官集團又使袁紹袁術等士大夫集團對他不滿最終孤立了自己身異處不也正是這個緣故嗎?」

「合則兩利斗則俱損這是至理名言。」曹操最後下了結論「那些鼠目寸光只顧眼前蠅頭小利的小人相互鬥來鬥去最終也難逃覆巢絕無完卵的下場。賢侄如今新朝廷剛剛建立四面強敵環顧其險惡之處遠勝過孝靈皇帝之時。所以更要以此為鑒千萬莫要重蹈覆轍呀。」

真髓本來聽得津津有味可聽到最後一句悚然一驚:曹操分明是話裡有話想不到他竟能將一番關於治世之末的長篇大論不知不覺地影射到了眼前的形勢只是司空大人到底想要說明什麼呢?

他不動聲色點了點頭對曹操表示贊同:「明公所言在理。小侄倒聯想起了董卓。此人天下梟雄手握精兵悍將天下第一。關東諸侯聯兵討伐他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不了了之可是後來在長安卻因為王前司徒的連環計而被奉先公所殺這也是內訌的教訓。董卓死後他的部將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將團結一致很快就打回了長安將奉先公驅趕到了關東。要不是這幾人後來將精力都放在了權力內訌上鐵羌盟原先就曾被他們打敗又怎能輕而易舉取了長安呢?」

曹操鼓掌大笑:「賢侄果然精明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

「今日上午曹某見你離去時面有不愉之色想來是因為朝廷分出司隸四郡還有剝奪你司隸校尉一職的緣故是也不是?」

他醉態已消目光炯炯盯著真髓眼神之犀利冷靜幾乎令真髓懷疑面前這個曹操和剛才那豪情勃擊履高歌的浪子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明公目光如炬小侄拜服。」真髓吐出一口氣。曹司空的詢問正猶如這人用兵的風格迂迴反覆奇兵突出卻又予人一種開門見山堂堂正正的感覺讓自己沒法閃爍其詞。

他向曹操敬酒道:「老實說的確如此。當時小侄聽明公說要分出西北四郡設立秦州又剝奪了小侄的司隸校尉一職心中不滿之極。明公適才最後的一番話是要教訓小侄莫要『鼠目寸光只顧眼前蠅頭小利』么?」

曹操舉碗回應這次卻只沾唇做了個樣子不再一口喝乾了。

「『教訓』二字言重了賢侄能如此坦誠相告足見待我之心甚誠。今日上午我曾對賢侄說過設立秦州是天子的意思其實那是場面上的官話想來賢侄也是看得出來的哈哈。眼下就咱們爺兒倆曹某就跟賢侄把話挑明了講。」

他將纏在腰間的衣服穿好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模樣:「曹某並不否認如今朝廷軍國大事皆出自我一人之手秦州之事也是我一人的主張與天子無關。之所以設立秦州實是干係我朝全盤戰略的第一大事。本打算今日便就此事向賢侄說明可是梁綱來降出乎我意料之外事情實在太忙所以打算明天再與賢侄詳談的不過既然有緣此地相見正好說個明白。」

真髓放下酒碗肅然道:「還請明公示下。」

曹操一時沒有說話皺起眉頭彷彿在研究如何措辭忽然道:「賢侄你可知道當今總共有多少家皇帝么?」

真髓茫然搖頭仔細揣摩曹操的用意。天下一家皇帝自然只能有一個。這還用問難道袁術那偽皇帝也算皇帝么?

聯想起袁術他猛然明白過來:「啊莫非除了袁術之外又有人稱帝了不成?」

「正是」曹操正色道「曹某在趕來固始之前收到了袁紹要求今上撤銷帝號與年號的通牒。本初原本正與公孫瓚和張燕對峙易京我遣使通知他武定帝已入繼大統並虛大將軍之位以待可此人竟然大逆不道行為狂妄侼亂回應使節說什麼劉幽州之子劉和應是正朔。結果十天前本初回師鄴城擁立劉和為天子建元『天安』還自稱是大將軍、尚書令真是豈有此理!」

真髓沉思道:「袁紹雄踞四州自恃是天下第一人有這種……這種出格的舉動也不足為怪。」他正要說「狂妄侼亂」四個字忽然想到袁紹擁劉和為帝性質其實與曹操和自己也差不多隻不過是個先手後手的差別罷了。這麼一想即將出口的四個字便吞了回去。

曹操卻沒有在意點頭贊同道:「『本初克己復禮、深沉大度雖然不如弟弟公路那樣以任俠武勇聞名京師卻更得海內名士的擁戴。是時黨錮之禍事起天下士大夫多離其難。本初依仗家世冒險與被通緝的名士何顒何伯求結交為友何顒常私入洛陽按照本初計議援救黨人中窮困閉厄者。其中有被掩捕者則本初與何顒廣設權計使得逃隱。因此活黨人無數被海內名士推崇為』天下英雄『。」

「曹某的《蒿里》中的『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其實便是譏諷袁氏兄弟這哥兒倆」他輕輕翻動篝火上面串著野兔的木棍油一滴滴地落入下面跳動的火舌烤肉滋滋作響香氣四溢「『淮南弟稱號』的袁術你是知道的剛被你我聯手打得落花流水逃回壽春去了;至於『刻璽於北方』么便是指本初。其實本初雄心勃勃決不在公路之下只是他更加善於隱蔽自己的心思罷了。賢侄我等闖宮誅滅宦官的那天晚上皇宮中出了一件大事。那一夜我等亂鬨哄鬧到了天明才得知天子在張讓、段珪等人的挾持下出北門往小*平津去了於是眾人趕緊提兵向北路上遇到了已經迎接到天子的董卓而後清點皇宮中的器物無數珍寶在那場劫難中喪失或損壞其中丟失的就包括自秦以來一直流傳至今的傳國璽。」

「此事跟袁紹有什麼關係?」真髓琢磨不透猛地想到一事「明公這傳國璽不是傳聞說落到了孫堅的手中么?」

「那傳聞是賊喊捉賊栽贓用的」曹操冷冷一笑低聲道「賢侄此事我只說與你一人知道。傳國璽就在袁紹手中!」

真髓倒吸了一口涼氣仍然是半信半疑反問道:「此事明公怎麼知道?」

「丟失了傳國神器那還了得?」曹操嘆道「得知傳國璽失蹤的消息曹某便在城中詳加探查最終找到了那兩名掌璽監的屍體。那兩名宦官就死在朱雀闕不遠處的何苗軍屍堆里。這傳國璽是用漆盒盛放的外用黃綾包裹。其中一人的屍體仍然將半截黃綾攥得死死的只是盛放傳國璽的漆盒卻不翼而飛了。」

「等到後來我等聯兵討董可關東諸侯卻各有各的打算誰也不願前行鬧了一陣子也就散去了。」他回憶道「後來得知董賊毒殺少帝。本初與韓馥借口天子協『逼於董卓又遠隔關塞也不知是死是活劉幽州為宗室之長應當被立為主』打算強行擁立劉虞為帝對抗董卓執政的長安朝廷還企圖讓我也加入他們的行列結果被曹某婉言拒絕。後來他見說我不動便從懷中取出一隻漆盒從漆盒裡拿出一方玉印對我笑道『孟德你看我這方玉印刻得如何』?在他掏出那漆盒的時候我當時心中就是一驚。賢侄你要知道敝家祖曾在宮中行走他老人家到了晚年經常對曹某講一些宮中器物的形狀。所以曹某一見那漆盒的角上有個一個月牙形的缺口便識別出此盒正是盛放玉璽的漆盒!」

「如此說來那方玉印豈不就是傳國璽了?!」

「非也。秦始皇統一天下於是擇天下美玉製成那方傳國璽。秦人工藝風格粗獷大氣所以傳國璽雖然玉質極佳卻並沒有太多雕琢。可那玉印造型雖與傳國璽一模一樣但制工極其細膩顯然是奢侈之風大起的孝和皇帝年間工藝絕非傳國神器。」

「那傳國神器究竟……」

「漆盒既然落在本初手裡傳國璽又怎可能例外?只是私藏神器大逆不道他真敢拿出來示人么?」曹操不客氣地打斷他「本初炫耀玉印無非是用隱喻試探倘若他自己稱帝曹某的態度如何。嘿他與韓馥打算擁立的劉虞尚且是皇室宗親入繼大統還有情由可講。他袁家世代受朝廷恩澤居然妄圖稱帝那就是最最忘恩負義的逆賊。支持他?曹某可不會沒了腦子去干那等蠢事。他見曹某笑而不答知道曹某的立場以後也就沒有再提。」

一番話說到現在到現在仍然跟設立秦州沒有半點關係。

不過真髓倒也不著急他已經現了曹操的特點此人講話總是喜歡先兜個大圈子左轉右轉旁敲側擊卻又不是無的放矢最後等到切入主題反而顯得證據充足極有說服力。想來秦州的設立應當與袁紹的野心有很大關係況且傳國璽之事的確刺激有趣倒也不妨仔細聽聽。

他想了一會兒出神道:「那兩名宦官是死在朱雀闕的……袁紹在那裡鼓動士兵殺死何苗……莫非先得傳國璽之人是何苗此事被袁紹知道所以鼓動士兵殺死何苗奪取了傳國璽么?」

曹操贊同道:「曹某也是這麼想的據說在內訌前何苗先逮捕了趙忠在朱雀闕將其處死很可能那兩個掌璽的宦官是與趙忠同時被捕的。只是無論是何苗還是那兩個宦官都已經死去多年朱雀闕又被董卓一把火燒了再無半點痕迹。自從看到那漆盒后我幾次對本初旁敲側擊企圖套出傳國神器的下落。可那廝嘴巴很緊硬是不露半點口風不知是否對我起了疑心?沒過多久糧食吃盡諸路方伯聯軍做鳥獸散。唯有南路的孫堅孫文台自魯陽北上一路連斬華雄、胡珍等西涼悍將進入洛陽掃除宗廟祠以太牢隨即便傳來了孫堅得到傳國璽的傳聞。此事尚無法辨其真偽可袁紹卻推波助瀾四處宣揚孫堅得了傳國璽使文台成了眾矢之的——這分明是欲蓋彌彰嫁禍於人。」

真髓悚然道:「難怪袁紹大言不慚通牒要求武定皇帝撤銷帝號與年號原來傳國神器在他的手上!說到這裡小侄忽然想到倘若此賊趁我等兵汝南卻去偷襲空虛的濮陽那豈不是大為不妙?」

曹操胸有成竹道:「賢侄不必為此擔心袁紹此人野心雖大但自恃出身高貴鄙夷兵將頗以不知兵為榮。賢侄這種兵貴神的思想別說他做不來就連想都想不到況且曹某此番征討袁術已將天子南遷至中興府許都安置了。啊我幾乎忘記告訴賢侄潁川郡已經易名中興府往後許都就是我大漢的新都了。此外就是遣往公孫瓚處的使者已經回稟『白馬將軍』迫於袁紹的軍勢與張燕已經表示願奉我武定年號和官職如此便是在袁紹後背上插了一柄鋼刀——從濮陽傳來的快報袁紹在匆匆為劉和舉行過登基典禮后已經在五天前誓師北伐率大軍十萬開向易京了。」

他面色凝重道:「曹某估計也就是這一兩年間公孫必定敗亡。眼下我等必須與袁紹爭奪時間先從雄踞江淮的叛逆袁術著手而後荊州擊敗劉表穩定關西和徐州才能準備迎接來自北方的挑戰。可儘管如此袁紹的河北兵力強盛、人口眾多、土地富饒而我與賢侄的河南之地兵力薄弱、人口離散、土地貧瘠。我等與袁紹相比宛如螻蟻比之巨象。正是如此更不能因奪地而分散兵力這也是我分割州郡讓賢侄統轄司州三郡的目的。」

終於說到正題了真髓沉思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適才明公言道要穩定關西那麼分割州郡而設立秦州也是打算以此安撫馬使他與韓遂相爭了?」

「賢侄就這麼小看我曹操的器量么?」曹操放聲大笑「你出兵陳縣因此消息不夠靈通。從關西傳來的戰報逆賊韓遂弒殺天子之後已自稱大周天王定都岐山了再加上河平漢王宋健以及其餘大大小小羌氐數十部人馬涼、秦二州已非我大漢領土。馬宗族本在右扶風儘管馬騰被韓遂謀殺家族實力仍然根深葉茂又熟悉地理人情所以是擔當關西之任的不二人選。假使他是真心歸附漢室若能為朝廷除卻逆賊韓遂、宋健平定關西。就算將涼州牧一職一併也交給他又有何妨?」

真髓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倒是小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話雖如此心裡卻頗不以為然韓遂的事迹自己從賈詡和二舅子馬休處聽了不少的確是心黑手毒、老奸巨猾的劇寇。馬衝鋒陷陣的確驍勇無雙但要憑這就能對付得了詭計多端的韓遂?自己卻是一百個不信。

曹操搖頭道:「賢侄也沒有完全說錯。馬久在邊地對漢室並沒有多少忠心。我已經接到情報袁紹擁立的劉和偽朝向他了偽詔要任他做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馬已經欣然同意了——那廝居然兩頭掛銜試想這等狼子野心之人曹某豈能不多加提防?」

他眉頭深鎖道:「況且真正令曹某寢食難安的就是河內。倘若袁紹舉兵數路南下高幹的并州之兵便可以直接通過河內從側翼越過黃河和河南府輕而易舉便可打到許都。相反倘若能牢牢控制住河內不僅可以斬斷袁紹的側翼威脅而且還能向北奪取并州諸郡掉過頭反從側翼威脅袁紹的冀州與幽州。」

說著又拍了拍真髓的肩膀誠懇道:「曹某非常欣賞賢侄的將才令尊又是我昔日好友。曹某將這司、並二州託付與你的這份苦心還望賢侄仔細體諒。當今亂世方興你我同殿為臣正應該群策群力同舟共濟才是啊。等到天下平定想要封侯拜相那還不容易么?」

真髓恍然大悟心中又是佩服又是警惕。

秦州的建立以及刺史人選的分配被限制的不僅僅是自己更主要的還是為了對付大舅子馬和那個盜璽賊袁紹。

根據自己與大舅子的聯姻協議馬下一步將向西展攻打河東等司隸西北部郡縣。按照曹操設立的秦州牧轄區那些郡縣也都包括在其中這對馬向西拓展是一個極大的鼓勵。同時以官職的任命正好將河內這塊要地順理成章地從極不可靠的大舅子手裡轉交給自己。大舅子既與袁紹勾結所以曹操放心不下讓擔任司州刺史的自己去佔領河內這就好比在大舅子與袁紹之間鍥進去一顆釘子將二者分隔開來使之不能繼續往來勾結相互呼應。

儘管自己接收河內名正言順可畢竟有違聯姻時的和平協議。以大舅子的為人絕不會心甘情願就把河內交出來其中少不了一場龍爭虎鬥這樣一來更把自己與馬的聯姻關係給破壞了。

曹操果然老謀深算地圖上面胡亂劃了幾下竟然達到一石二鳥的目的。

「明公對小侄推心置腹真髓感激不盡。只是明公就不擔心小侄得悉內情后掉過頭去與馬、袁紹連成一氣么?」想通了這些關節他不動聲色地微笑起來「小侄可是曾經大逆不道弒殺了主君奉先公的大罪人吶。」

曹操聞言放聲大笑聲音宏亮震得真髓幾乎要捂住耳朵。

「賢侄說得好袁紹勢力雄厚遠勝曹某。倘若賢侄真要與他聯合那我也無法可想只能束手待斃了。可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曹某的原則。」他看著真髓的眼睛彷彿一直要看進心裡「中牟之事我早有耳聞但曹某決不相信只有弒主奪權那麼簡單。今日一見更加堅信這一點。賢侄似你這般識得大體血氣方剛之人絕不會做出那等弒主求榮之事!」

「我與賢侄把酒言歡一見如故」他用力在真髓肩膀上一拍大聲道「曹某願以身家性命做注賭你絕不是那種忘恩背信之人!」

真髓熱血上涌朗聲道:「好明公如此信任小侄小侄必不辜負您的一番厚望!」說著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他以往鄙夷陳宮的為人就是覺得那廝反覆無常背叛恩主。可到了後來自己卻在奉先公的壓迫下不得已反戈一擊背負了弒主之名。所以每次想起當日之事總是耿耿於懷有一種沉重的負疚感和自厭自棄。

雖然他對曹操仍抱有警惕之心但曹操最後那一番話著實打動了他的心坎。

曹操大喜欣慰地點頭道:「曹某果然沒有看錯人。關於河內以我之見還不能輕舉妄動馬雖有不穩的跡象但畢竟已明確表示依附我正統漢室還是要以拉攏為主盼他能幡然覺醒棄暗投明才是。」

真髓苦笑道:「不瞞明公小侄也不大希望和馬反目為仇不過他若真與袁紹勾結反叛朝廷那也無可奈何只得刀兵相見了。」

「日後再說罷不必操之過急么。」曹操笑道「對了上次奉孝出使歸來我聽他提起賢侄幕府缺乏良謀能吏又少糧草可是真的?」

真髓窘道:「河南府飽經戰亂人口土地都殘破不堪倒是讓明公見笑了。」

曹操道:「曹某倒可幫上點小忙明后兩年我可勉力為賢侄開支一半的糧草。」

真髓喜出望外跪倒叩道:「多謝明公!」

曹操道:「賢侄你我親如一家何必客氣?」又戲謔道:「聽說賢侄設立什麼丘都尉在河南府偷墳掘墓以充軍需此事可是有的?」

真髓窘道:「明公連這個都知道了……偷墳掘墓是重罪您不會打算因此治小侄的罪罷?」

「治罪?治什麼罪?」曹操傾過身子附在真髓耳邊低聲細語「不瞞賢侄曹某初到東郡時沒錢每糧也曾秘密設立過摸金校尉、丘中郎將這偷墳掘墓的營生果然好使得很。」

真髓先是愕然隨即二人一同捧腹大笑。

笑了一陣曹操道:「不過你我的手段卻都比不上董卓了。那奸賊放火焚燒洛陽之前大肆搜刮搶掠將洛陽附近的皇陵掘一空。等到董賊伏誅從他的眉塢中查抄出金有二三萬斤銀**萬斤珠玉、錦綺、奇玩、雜物皆是山崇阜積不可知數呀。」

真髓驚訝道:「這奸賊竟積攢了這麼多?」不由自主想到讓自己偷墳掘墓的賈詡難怪他能想出這種缺德的主意當時那老狐狸可不是就在董賊軍中么?

「多?曹某得知這消息后只有驚訝其少!」曹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當時我派遣在洛陽的密探回報董卓在洛陽搜殺富商掘皇家公卿之墓再加上侵吞了國庫和孝靈皇帝所建私庫搜刮的黃金少說也有十五萬斤!據說這奸賊將財寶總共分成了幾份除了眉塢之外另外還有數處秘密藏金之所。還有消息傳言董卓安置好藏金之處后活活燒死了三百名抓來搬運黃金的士兵將地圖刻在了一枚寸長的小刀上。除了他的女婿牛輔、親信李儒和呂布之外誰也不知道藏金的地點」

真髓卻是不信:「只怕明公這消息不夠確實。既然牛輔、李儒和奉先公知道怎地小侄從未聽奉先公說起此事?倘若真有這麼一筆藏金牛輔得知董賊被殺為何不用藏金乞命反而孤身逃亡呢?寶藏的傳說自古便流傳甚廣不過很多都是子虛烏有的東西。董賊窮奢極侈就算真搜颳了大筆金銀全都被他用掉也說不定啊。」

曹操也不堅持己見:「這倒也是。無論有沒有這筆藏金董賊還不是身異處?真正賴以成事的是人而不是黃金。」

他又問道:「賢侄如今也算成家立業了不妨將嬌妻移到許都居住如何?中牟畢竟屬於面對河內的前敵陣營比不得許都的安寧呀。」

真髓反應極快馬上就聯想到原先曹操在兗州陷入困境袁紹要他遷家鄴城的故事。

若是將馬雲璐留在許都那麼曹操既加強了對自己的控制又變相擁有了馬家族的人質。曹公縱然再怎樣信任自己可畢竟事關重大將來的展孰難預料又怎能聽信自己的空口白話呢?有這種要求也是理所當然。

說句老實話他對馬雲璐沒有太深的感情甚至從主觀願望來講將小丫頭送到許都正合心意——既可以讓曹操對自己安心自己還正好可以跟羅珊盡情雙宿雙飛呢。可是想到新婚頭一天自己就跟羅珊攪出那種事來心中著實覺得對這名義上的妻子不起又怎忍心將她一個人孤零零丟在許都做人質?

可是曹操如此仗義疏財眼前若是連這點要求都不肯答應又怎能展現出自己的誠意?

想到這裡他苦笑道:「明公此事容以後再議罷。小侄才剛剛成親呀這個這個……小侄說不出口您是過來人自然是知道的。」此事無法跟曹操講理那就只索性胡攪蠻纏設法動之以情了。

對真髓的暗示曹操心領神會大笑道:「這個自然我明白了那便過兩年再說罷!哈哈瞧曹某這腦子怎麼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忽略了?」

他又嘆息道:「兩情相悅新婚燕爾好不羨煞人也。來來來敬賢侄一碗曹某祝願賢侄早得貴子哈哈哈。」

真髓肚裡暗暗好笑表面不好意思道:「多謝明公。」

兩人又幹了一碗酒曹操一抹嘴道:「賢侄肩負重任任重而道遠需要廣招人才呀。如不嫌棄曹某倒有兩個合適的人選想推薦給你。」

真髓心知肚明曹公推薦自己人才無非是換了一種法子便於更好地控制自己。自己已經回絕了曹操遷家屬到許都的請求如今他退而求其次自忖是不好拒絕了。

於是點頭道:「全依明公的意思不知這兩人姓甚名誰?」

曹操笑道:「這第一個人賢侄熟得不能再熟了聽說你與他還拜了異姓兄弟。」

真髓大喜道:「是奉孝兄!」

曹操道:「正是郭嘉郭奉孝。奉孝胸有吞吐天地之志包藏宇宙之機。能有他輔助賢侄曹某就安心了。曹某已經任命他為司空祭酒參議軍事。如今推薦給賢侄你可不能虧待了他呀。」

真髓心花怒放:「這個自然!小侄定會對奉孝兄奉為上賓言聽計從的。」

「這便好。奉孝身體不好還請賢侄千萬要多擔待些啊。」曹操斂了笑容正色道「曹某推薦的這第二人名為董昭。此人本是張揚部下早在原先李傕、郭汜專權時曹某遣使入長安就得了他的幫助。所以做為馬使節來濮陽后被曹某徵辟入了司空府。勸說馬歸順漢室他當立功。董昭深謀遠慮有王佐之才在我司空府中也是參議軍事的重要謀士他對河內的山川地理以及對馬和袁紹手下的將軍謀士們都甚為清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定能給賢侄很大的助力。」

真髓笑道:「能得明公薦此二賢相助小侄的勝算就又多了幾分定能不負明公囑託。」

奉孝兄雖然與自己極為投緣但他對曹操的忠誠自己是十分了解的;那個董昭雖然還沒會過面想來也是極為難纏的角色。曹操派此二人無疑是在自己的司州軍中安插了兩個釘子。

不過他心懷寬廣倒也不在乎:記得奉孝兄說過用人之道就在於盡人之賢愚皆能為我所用。求得其長處而又必定會揮其長處根據其短處而特意適應其短處。這樣使人盡其才方能取長補短。

即便此二人是曹操安插的姦細也罷自己雖不能用其忠起碼也可以藉助其智嘛。

「野兔已經烤好了」此時正事已全部說完曹操心懷大暢將火堆上架烤的野兔摘下來隨手遞給真髓一隻「賢侄嘗一嘗曹某的手藝罷。」

真髓下午出來行獵一直還未進食當下也不客氣抱著烤兔大啃起來。

曹操咬了一口兔肉含糊不清道:「賢侄老夫一事不明要向你請教。賢侄名『髓』。字卻是『明達』這二者之間似乎完全沒有關係呀?老夫一直奇怪以令尊這樣學識淵博怎麼會給賢侄起個如此古怪的名字?」

真髓正忙於咽下滿嘴的食物一時無法回答聞言於是伸手在地面上寫了個「邃」字。

「邃乃深遠之意」曹操探頭看了看頷道「莫非賢侄的本名應當是『真邃』么?嗯真邃真明達這個倒還說得過去。」

真髓狼吞虎咽幾乎噎住灌下一大口酒才道:「『真邃』才是小侄的原名家父性子急於是索性便將」明達「這個字一併為小侄起了。盼望小侄能將繼承家學將之揚光大做一個學識淵博聰明通達的人。」

他吁了口氣:「後來洛陽大火百姓被迫徙往長安。一路上疫病流行很多人都因此喪命。當時小侄也病倒了家父於是為我易名『真髓』。據說骨髓乃人之血氣命脈所在先父為我改這個名字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度過那場劫難罷……」

他眼眶微微有些濕潤自己雖然挺過了那場瘟疫但父母雙親卻……

曹操沉默了半晌感慨道:「可憐天下父母之心……記得幼年時曹某整天不務正業飛鷹走狗很是令先父失望。如今老夫也有了四個兒子也是做父親的人了才了解當年慈父望子成龍的一片苦心……」

他眼圈竟似乎有些紅隨即卻又變得猙獰起來咬牙切齒臉上肌肉不住顫動。

看到他這幅表情真髓猛然省起曹操的父親曹嵩正是被陶謙部下殺害的聯想到此人聞知父親死訊一怒之下起兵大屠徐州百姓數十萬屍體阻塞河道泗水為之斷流的慘事不由心中一寒。

真髓默默地往篝火中丟了幾塊木柴火燒得更旺了些。他由徐州屠殺又想起離狐見過的諸葛瑾一家那三個相依為命的兄弟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到底在荊州找到他們的親人沒有?轉眼又聯想起自己的爹娘不禁凄然。

忽然聽到曹操在一旁問:「賢侄將來天下重歸太平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天下重歸太平之後?」真髓茫然重複了一遍忽然覺得「太平」這兩個字距離自己是那麼的遙遠。

「這個問題小侄從未想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來若真有那麼一天小侄想要去九原——我曾在奉先公的靈前誓要將他的骨灰安葬在故鄉的大草原上。」

曹操饒有趣味地聽著點了點頭:「對做官有沒有興趣?將來天下歸於一統在朝中當個大將軍怎麼樣?想要去九原么那就做個度遼將軍或是西域都護如何?」

真髓笑了笑搖頭否決:「小侄其實並不喜歡戰場廝殺所以真要等到天下安定也就是小侄卸甲歸田的時候。至於朝中任職么適才明公講述孝靈皇帝時黨爭禍國聽得小侄後背冷那種權力鬥爭真是太複雜了不是我這種人能活得下去的……」

他仰頭望天憧憬道:「如果有可能小侄倒想去做一個縣令什麼的安撫百姓、教化子民盡量讓大伙兒都能安居樂業……」

又低頭苦澀一笑:「只是不知那一天什麼時候才能到來?」

曹操在一旁大笑道:「天下太平那有何難?太祖高皇帝擊敗霸王只用了四年;光武皇帝掃蕩四方群雄是用了七年。」

他伸出兩根手指滿懷自通道:「曹某這點微末的才能自然不敢與二位先帝相比。就以二十年為期限好了。從今日算起到武定二十年之前定要削平諸逆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真髓聽他說得躊躇滿志不由笑著打趣道:「明公要用二十年不覺得太長了些?還是十年罷?」

曹操搖了搖頭沉聲道:「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中道理就在人心向背。戰國數百年七國紛爭到秦得以草定秦法失之於暴致使天下重新分裂但統一大勢已趨人心所向故此太祖高皇帝僅僅四年就完成大業。王莽篡政人都歸罪於偽新而依舊向漢所以綠林赤眉無知小農起兵尚且知道奉漢室宗親為王為帝。光武皇帝只用七年就統一天下道理在此。可如今就大不相同了。」

曹操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過來:「賢侄不妨算一算姑且不論僅僅孝靈皇帝即位之後前前後後就有多少起兵稱王稱帝的逆賊?早有自稱越王的會稽許生、自稱天子的漁陽張舉張角弟兄雖然沒有稱王稱帝卻號稱『蒼天已死』那是明確地說要推翻大漢了;還有那攻殺刺史的益州黃巾馬相他是自稱過天子的;被陶謙先聯合又殺之並其眾的下邳闕宣不也是自稱天子的么?袁術自稱天子那都算是晚的了。連無知小民都敢妄稱天子可見大漢已經崩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現在正是人心思亂天下剛剛呈現出分裂的苗頭的時候曹某預計用二十年平定天下已經是短得不能再短了。」

真髓倒吸了一口冷氣苦笑道:「明公的名單上現在又加了河平漢王宋健和大周天王韓遂的名字。照您這麼說將來還不知道會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呢。」

曹操沉聲道:「不錯。要想收拾浮動的人心安撫百姓重新建立治道非長年累月之功不可。」頓了頓又道:「賢侄你要記住治理國家之道就在四個字『秩序井然』。只有眾人都遵循秩序諸侯和百姓各安其位各守本分天下自然能夠太平百姓才有安居樂業的可能這才是真正的大治之道。如今你我所要做的便是以武力重新建立秩序。那些不願歸化秩序之人一律都是亂臣賊子理當用嚴酷的刑律和殺伐去懲戒他們。」說到最後一句流露出一股冰冷的殺氣。

這使真髓覺得有些不舒服:不知為何就從剛才開始自己對曹操的話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排斥感。

他忍耐不住道:「明公小侄對您詩句中的『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那四句深有體會念念不忘。不禁想問明公一句既然您一心建立治道讓百姓重享太平卻為何又在徐州大肆屠城?那數十萬慘死的百姓都是因為李傕之亂好容易才輾轉逃到徐州只想過幾天安穩生活的無辜百姓呀。他們也是不願歸化的亂臣賊子嗎?」

話一出口不由微微後悔知道此問實是直斥曹公之非恐怕會得罪這位強援但同時卻又產生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聽此一問曹操沉默了半晌才沉痛道:「徐州之屠的確是曹某所犯的最大錯誤。曹某一向率性而為所以得知先父之死兼之當時我頭風病所以才作出那等全無頭腦的決定。現在每每想起都深自痛悔。」

真髓怔住他萬沒想到曹操竟會坦然自承己過不由暗自佩服。

只是曹操接下來的話卻大出他意料之外。

「陶謙屢屢進犯兗州又殺我父是逆賊!」曹操念之仍然恨恨不已「徐州的賤民竟為這逆賊納稅服役當然是不願歸化秩序的亂臣賊子此罪不可贖!只是曹某當時卻沒有想清楚一場殺戮竟使得兗州也因此人人自危張邈與陳宮迎奉先入主了兗州。反而使曹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這倒是始料未及。」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曹某已經向全軍下了嚴令此番攻克壽春后除了袁術的親族之外其餘百姓一律免死。」他將徐州之事一語帶過大笑道:「賢侄有所不知下午你走後曹某得到消息孫策和劉備都已經起兵響應天子討伐逆賊袁術的詔書。一個自東北一個從南方同時向袁術起進攻。二人竟不約而同派來了使者說是打算與我等在壽春城下會師呢!」

這幾句話就好像當頭潑下一盆冰水真髓只覺得全身都冷得透了。

他怔了一會兒失望和憤怒漸漸在胸中凝結:曹公原來在你的腦子裡對此事只有利害的計算嗎?對那雞犬不留的血腥大屠殺你竟然沒有一點惻隱之心么?泗水河岸數十萬慘死的冤魂對你來說只是一個是否應當收買人心的教訓嗎?

曹操仍然在就本次用兵和日後的戰略侃侃而談可是下面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看著面前雄心壯志豪情勃的曹操他忽然有種感覺原來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真實距離竟然是那麼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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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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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節夜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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