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師

18 回師

還不到黎明部隊就起程了。長長的隊伍蜿蜒而行黑夜裡彷彿一條火龍。我騎著馬走在前頭胡車兒在身側為我小心翼翼地舉著火把後面安羅珊緊緊跟隨高順在隊尾約束部隊。一齊走上了撤回中牟的道路。茫然地聽著馬蹄和鸞鈴的聲響我心中並不平靜。如今新補充了胡車兒的三千多騎兵和自弘農段煨處抽調來五千士兵我軍正是聲威大振士氣如虹。長安近在咫尺、敵人一團混亂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定然能夠輕鬆拿下。可是如今情勢有變自己只能望城興嘆了。

我三月初八西徵到今天是四月十六日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這一個月中兗州竟然生了翻天覆地似的變化。

三月初三袁紹派臧洪協助曹操進攻兗州。袁紹的如意算盤原本是打算利用曹操來牽制奉先公的主力臧洪乘機去掠奪勝利果實蠶食兗州北部郡縣。沒想到曹操棋高一著反客為主通過了情報泄露等種種手段迫使奉先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臧洪的身上。

三月十四日主公親自出征在東武陽附近大破臧洪斬四千餘眾。可曹操卻乘機傾巢而出打敗了魏續奪取了東平國。

三月二十一日奪取東平的曹操馬不停蹄繼續向西南快進擊向濟陰郡府定陶起進攻。濟陰郡太守陳宮不敢與戰堅守定陶。曹操以詭計使陳宮誤以為主公的援軍趕到待他出城接應時四下里曹軍伏兵殺出奪了定陶。陳宮拚死沖開血路退回了濮陽但部隊損失了十之**濟陰郡就這麼落入曹操之手。

當魏延的信使剛剛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就已經明了了其中意義只覺得后心冷:曹操一舉佔據了濟陰郡、東平國和東郡東北部就好比將整個兗州一刀沿著中軸線縱著劈開來。奉先公和兗州東部泰山、任城、山陽三郡之間的聯繫就被他完全切斷了。這一手極為高明奉先公進入兗州時間不長人心不穩一旦郡縣缺少了上面權威的直接控制肯定和牆頭草一樣哪邊風來了就向哪邊倒——只要曹操纏住奉先公的主力同時派偏師進入東三郡以政治宣傳為主、武力恐嚇為輔兗州的一大半就要易主了。曹操的戰略完成得如此精確也不知道其中花費了他多少心血。去年秋天與夏侯淵的血戰又浮現在我眼前仔細想來當時大概曹操就已經在籌劃這個戰略了所以派夏侯淵偏師滋擾濟陰郡的目的恐怕也多多少少地包含了部隊偵察的成分。

接下來的展果如我所料曹操親自與主公在濟陰郡展開爭奪戰同時派曹仁領偏師收服兗州東部諸郡。三月二十六日回師的曹仁和曹操、臧洪對濮陽形成了三面合圍之勢。

三月二十七日濮陽內大街小巷都沸沸揚揚地傳播著東部諸郡望風而降濟北太守宋憲和泰山郡太守臧霸已被曹仁打敗向南逃入了梁父山的消息。主公覺得兗州大勢已去只得收縮戰線在曹臧聯軍尚未收攏對濮陽的包圍圈時主動放棄濮陽向陳留撤退。結果曹操在奉先公西退的路線上設下埋伏——我軍行至酸棗附近夏侯淵、夏侯惇、典韋、曹仁突然領軍四面殺出。我軍損失慘重之極被斬近兩萬輜重全部落入曹操之手。郝萌、魏續、張遼、曹性四將護衛著主公拚死突破埋伏圈領著不到五千的殘兵轉頭向中牟撤退。而成廉為了掩護主公撤退擔任殿後任務結果壯烈戰死。高順與成廉交情深厚說到成廉戰死時這堅毅果敢的大將也不禁語帶哽咽之聲。

又是一個戰友。

驍勇的成廉那鐵青色的臉、高大的身影和他那從光溜溜寬大下巴上鑽出幾根稀疏鬍鬚的滑稽模樣還歷歷在目記憶清晰一如昨天生的事情。但如今竟已經是人鬼殊途再也見不到了。

聽信使講述完這一切之後我只氣得手腳冰涼:曹操奪取了濟陰還是在二十一日二十七日就有東部淪陷的消息傳出……可曹仁行動又哪會有那麼快的?若真是他打敗了宋憲和臧霸再回師攻擊濮陽少說也要一個月。這分明是敵人捏造戰果以動搖我軍軍心。主公被迫放棄濮陽戰略撤退是被曹操給唬住了。可恨陳宮這廝自負智謀過人卻把平生才智盡數放在了弄權爭功上。他費勁心思將我和高順調離了主公的身邊以獨佔對主公的影響力。結果卻讓主公白白丟了兗州成廉將軍和那兩萬多士兵無辜喪了性命!

此時縱然我能拿下長安但後方的曹操攻勢強悍以魏延屯守軍和兗州的新敗殘兵恐怕很難守住中牟。經過西涼軍的燒殺搶掠長安被破壞殆盡沒有任何經濟價值縱然可以掌握朝廷但軍隊補給得不到保障。一旦中牟這個後方也被曹操佔領那麼困在關中的我軍也沒什麼作為。

因此權衡利弊之後我鬱悶地下令讓段煨繼續守衛弘農自己則回師中牟:如今形勢大變我軍不僅無法繼續西征而且必須抓緊時間把後方基地迅向洛陽、弘農一帶轉移。然後效法當年董卓的戰略向東扼守成皋防備關東的曹操才能再掉頭向西展。

經過了十日行軍我們離開了崎嶇的崤山剛踏上河南府的土地正迎上奉先公的加急文書。

原來在打敗奉先公之後曹操的部隊幾路並進殺入陳留境內。張邈的弟弟張自恃兵多糧足所以打算乘曹軍立足未穩予以痛擊出城野戰。結果張運氣不錯初戰居然勝了曹軍因此微微退卻。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張腦袋熱下令全軍追擊結果被誘入埋伏圈三萬陳留軍全軍覆沒。張只帶了十幾個親兵逃回陳留郡府從此固守不出。緊接著曹操大軍把陳留城團團包圍。

陳留郡四通八達是天下的樞紐。秦末群雄逐鹿昔日楚懷王與諸將約定『誰先入關中就可在關中稱王』高祖劉邦於是以「高陽酒徒」酈食其為內應一舉降伏陳留使之作為進入河南、直破咸陽的根據地。而中牟位於河南府東部所以一旦陳留失守中牟就會直接暴露在曹軍的虎口之下因此奉先公火敦促我軍趕緊回師接應陳留。

接到這條命令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不是為別的而是中牟距離陳留比我的位置近多了。情況如此緊急奉先公怎麼自己不趕緊從中牟去救援反而向我千里調兵呢?

五月三日下午我軍快通過博浪沙遠處中牟那厚重敦實的城郭輪廓和城頭飄揚的呂字大纛終於在望。

看到中牟我心中一陣激動。自從去年冬天我離開濮陽帶兵西進眨眼工夫四個月就過去了。跟隨主公的各位將軍還都好罷?回想起那些一同和曹軍征戰的日子嘴角不禁冒出了一絲笑意:「羅珊你先去叫門然後跟著我見見奉先主公和列位同僚。大家休整一天再出去陳留。」

安羅珊應了一聲催馬去了。

又向前走了一段只見四野里竟然只有零零星星幾個勞作的農民我心中疑雲大起:進入五月萬物滋長正是農耕下地的時候。什麼時候中牟變得如此荒涼了?魏延的軍屯兵怎麼也全消失了似的一個都看不見?

「**你約束部隊。胡安你跟著我過去看看。」

我和**兩個騎馬奔著最近的百姓跑過去到他身後一看是個白蒼蒼的老農。

「老大爺怎麼這地里就這麼幾個人?大家難道都不種地嗎?」

那老漢頭都不轉一下費力地勞作著喘氣道:「哼種地種地人都沒了還種個鳥地啊!」

「什麼?」我大驚失色「那魏延和他的屯守兵呢?」

「唉要說魏大人……咦我說你這人怎麼管這麼寬啊?年輕人還是快走罷當心被……」老漢大約覺得有些奇怪回頭向我一看頓時雙腿打軟跪了下來悲喜放聲大哭「真大人!真大人你可回來了啊真大人……為我們做主啊!」哭聲在田野里遠遠傳播開來。

我趕緊跳下馬來過去把老漢攙起來:「起來起來老大爺到底生什麼了?」此時四下里那十幾個農夫聽到了老漢悲愴的哭聲統統聚攏過來。我一看除了幾個須截白的老人之外其餘的全是婦女。

「老大爺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個壯年人都沒了?」

「唉!」那老漢嗚咽道「大人哪您腳一走後腳不知道從哪裡又來了一群軍爺一進城就四處抓丁不願意去當兵的全被就地殺頭……可憐我那三十歲的傻兒子就這麼被殺了他才剛娶了媳婦啊……」說到傷心處老漢淚涕齊流泣不成聲激動得脖子忽然挺直身子向後就是一倒。我趕忙一把抄住他那瘦弱的手臂再看老漢雙眼緊閉口鼻氣若遊絲竟是悲痛得氣絕了。

「如今這中牟城裡人心惶惶不願打仗的都跑到山裡去藏了起來其他的都被抓去當兵了哪裡還有壯丁種地啊……」

「大人我丈夫今年都過五十了那些軍爺蠻不講理硬是把他也抓去了。」

「大人我是流民出身……您寬宏大量沒殺我們還給我們地種給我們飯吃……當初您說了要讓我們安居樂業……今兒請您要為我們做主啊大人!」

其他人早已經圍著我跪成一個圈七嘴八舌地說著還有幾個女人不懂得說話只知道不住地哭。

輕輕地把軟綿綿的屍體放倒在地上我低頭看著老漢臉上那深深刻著滄桑和苦難的無數皺紋胸口彷彿被堵得喘不過氣來悲痛和憤怒不可遏制沉聲一字字從牙縫裡迸出來:「好你們先告訴我四處抓丁的人是誰魏延又在哪裡?我為你們做主!」

幾個人畏縮地互相看了一眼一齊磕下頭去。

……

我策馬轉過方向一臉陰沉地帶著**向部隊走過去。原來是前天上午的時候郝萌和魏續手下的幾個小校帶著兵到田裡抓丁殺人。結果魏延帶著屯守兵上前攔住雙方一言不合當場就動了手。魏延年輕氣盛性如烈火武藝又高強那幾個兵勇哪裡是他的對手?腦袋全被他砍下來掛在了旗杆上百姓們拍手稱快。但郝萌魏續隨即親自帶著一千多人來逼問兇手是誰並且胡亂砍殺耕種的農民。魏延見勢不好挺身認了罪隨即被郝萌魏續綁起來一頓好打然後被馬拖著進城見奉先公去了。

我們歸了隊現安羅珊已經回來了騎在馬背上紅著眼睛只是怔。我覺得不妙到她身邊問道:「怎麼回事?」

安羅珊這才看到我「哇」地一聲哭出來惶急地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袖道:「明達魏延不知道犯了什麼錯可是城裡卻傳出了消息明天一早要把他在城頭上處斬!」自從上次營帳中兩人相擁接吻我們彼此心心相印私下裡她也不再「將軍」「將軍」地稱呼我。可在公共場合下就這樣親切地以表字稱呼只能說明她心裡亂成了一團已經是五內如焚六神無主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瞪圓了眼睛怒道:「豈有此理!快帶我軍進城我去和奉先公理論!」心中氣不打一處來魏延殺人是不對但也罪不至死啊?郝萌魏續他們的手下四處抓丁胡亂殺人難道就不該殺么?

安羅珊搖了搖頭忿忿道:「我好說歹說可城頭士兵根本不給開門。」我怒哼一聲策馬向城門急沖安羅珊他們和將近兩萬的大軍緊緊尾隨其後形成一條聲勢浩大的長蛇。

忽然後面有人高呼道:「且慢!」我勒住韁繩撥轉馬頭一看原來是高順騎著馬從隊尾趕了來。

高順跑到我身邊急切道:「府尹大人你這是幹什麼?帶兵圍城這和謀反有什麼區別?」最後一句話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耳語。「謀反」二字一入耳我全身一激靈登時臉上變了顏色——剛才自己一時義憤填膺竟然把後果都拋諸腦後了。

我對高順頹然苦笑道:「高順將軍此時我方寸已亂。你有什麼好主意么?」隨即把魏延之所以被捉的原因跟他說了。

高順不住捻須搖頭面色也變得沉重異常:「府尹大人啊此時千萬要沉住氣我看這事情可沒這麼簡單。這抓丁殺人的事情不會單單是郝萌魏續的事情想必有主公的命令給他們撐腰呢。」

聽高順這麼一說我才幡然省悟過來如今奉先公新敗正是要急需大量補充兵員以利再戰。以此次主公千里調兵讓我出戰陳留而自己按兵不動來看看來他損失之重已經出了預先的估計恐怕連那五千殘兵都是虛張聲勢而已。如今他要處死魏延屯守兵又一個都看不見……我已經想通了由於「魏延違抗軍令而將之處斬」的罪名恐怕不過是表面文章實際上想必主公是為了要從我手裡并吞這批屯守的士兵才要下此狠手。最後聯想起不讓我軍進城的奇怪行為我苦笑起來已經完全把握了其中用意——這分明是由於幾次征戰休養如今主公衰弱不堪而我卻兵強馬壯已經有主弱仆強的姿態——主公是顧忌著我的兵力呢。

一想到「主公顧忌著我的兵力」我心頭不禁一痛:什麼時候開始原來情同父子、恩如師徒的二人之間竟然產生了這麼大的隔閡和間隙?主公你若需要士兵何必用這些手段只要說一句話真髓的兵還不都是您的么?

並不是這樣的我搖搖頭暗自咬牙切齒:這種拐彎抹角的陰毒手段我太熟悉了這根本不是主公的風格一定是陳宮想藉機削弱我和高順。

思潮翻來涌去我輕輕嘆了口氣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回頭沉聲道:「大家不要亂動亂吵!高順將軍煩勞你在此安頓部隊歇息;**、胡安你們協助高順將軍;我、羅珊還有胡車兒三人進城見主公一方面彙報戰果令一方面請求他饒恕魏延。」

高順嘆道:「府尹大人我與你同去罷。自從丁刺史開始我就一直跟隨主公征戰如今效力了這麼多年想必他會給我點面子留下魏延一條性命。」

我們一行四人來到城下。這次還未等叫門門卻自動開了。裡面旋風般衝出一騎到我身前四丈遠停下。來人橫眉怒目手持馬槊正是魏續。還未等我說話魏續挺槊戟指怒喝道:「真明達你來得正好!如今你是堂堂府尹大人了連你手下魏延那小混球都不把我們這些個老朋友放在眼裡了是不?我奉主公之命讓幾個手下在城中緊急徵兵魏延竟敢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掛在旗杆上!今日你要不還我個公道我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自己的部下?來來來讓我老魏看看你小子武功長進了多少?」我暗暗嘆氣魏續也是個脾氣火暴之人此番魏延莽撞行事可大大削了他的臉面。

我一咬牙示意身後三將不要有任何舉動然後自己翻身下馬緊走了幾步之後長跪在魏續的馬前。我抬起頭看著他抱拳行禮沉聲道:「魏老哥魏延這混小子不懂規矩是應該好好教訓教訓他——真髓替他給你磕頭賠禮了。」說著一個頭磕下去——只要能保住魏延的性命我個人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

魏續趕緊丟了馬槊跳下馬伸手攙我:「你、你這是幹什麼?」所謂男子膝下有黃金雙膝下跪是最屈辱的禮節。雖然他一時氣憤得要和我動手不過畢竟從前是好朋友。看到我竟然屈膝下跪感受到我的誠意他那股氣也就消了一半。

「唉如今成廉將軍也去了……所以這一路上我就想起了侯成將軍過世的時候……」我被他強行扶起來黯淡的腔調裡帶著泣聲「老哥你還記得咱們和侯成將軍三個人一起喝酒的日子么?如果能讓我回到那時候大家歡聚一堂的日子就算是讓我去用二十年的性命去換我也認了。」這幾句話雖然頗有些誇張卻是我內心的肺腑之言——想起主公對自己態度的轉變、陳宮背後的冷箭、若是連魏續這樣的好朋友也跟我反目為仇……那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魏續極重感情跟侯成關係又好所以我這幾句話一入耳他眼圈就紅了:「是啊老侯也已經去了有快半年……」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下去顯然沉寂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我猛地掙脫了他的手臂再次跪了下去哀聲急切道:「老哥魏延不懂事得罪了你。是我真髓沒管教好真髓給你賠禮。你想想魏延原來可是侯成將軍的人吶!老哥你把魏延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關也關了……他莽撞行事這也算是給他莽撞行事的教訓……你不看咱們哥倆的情份上就算是看在侯成將軍的份兒上難道就不能饒過他這一遭嗎?」說到這裡我不禁想起了侯成那悲慘的死狀嗓子里好象塞了團棉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我直挺挺地低著頭跪著忽然看見一滴水掉在魏續腳邊的地面上瞬間滲入了泥土中。

聽得魏續沙啞道:「是啊我怎麼忘了他原來是老侯手下的人呢……明達兄弟你起來罷這事兒咱們揭過了……」說著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

我順勢起身趕緊趁熱打鐵哀求道:「老哥這次主公明天就要斬魏延了。你是主公的親戚只要替他說上句好話……魏延那條小命如今就在老哥的手心裡攥著呢……」

魏續又在臉上抹了一把紅著眼圈沙啞道:「唉那還用說?等到面見了主公咱就為他說情去。」

聽到他這句話我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高順是主公的功臣宿將又忠心耿耿在主公心目中一向分量不輕;魏續是主公的親戚更是魏延莽撞行為的直接受害者。如今有他們兩個一齊為魏延請命這小子那顆項上人頭就算是基本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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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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