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蘇小米自然知道媽媽心裏想些什麼，畢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

最終，蘇櫻還是拗不過兒子，敗下陣來，讓兒子留了下來。她也知道，得了這種病數一天少一天了，若讓兒子留在自己身邊多陪陪自己倒也是好。

「小米，如果媽媽走了，你以後打算怎麼樣？」

「媽，別瞎說。」蘇小米把臉抬起來，手上還有一個削到一半的蘋果，「哪有那麼容易啊？現在醫療技術不是很達嗎？」

蘇櫻笑笑，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摸了摸蘇小米的頭——那雙手早已是瘦如柴，蒼白的看不出一絲血色，就看見皮下血管在哪裏恐怖的擴張。手的上面還有幾個針孔。蘇小米看着媽媽的手，蘇櫻見了，苦笑道：「怎麼了，小米？很恐怖吧——媽媽的手。」

蘇小米搖搖頭。

「可是媽媽卻這麼想啊。」蘇櫻說着，把手伸到自己的面前，「如此蒼白，嶙峋的手就像是瀕臨死亡的枯樹，終會抵不住風雨倒下的。」

「媽——」

蘇櫻聽見蘇小米的抱怨，連忙笑着對他說：「好了好了，媽媽不說了。媽口渴，去幫媽媽倒點水來好嗎？」

蘇小米點點頭，乖乖拿起保溫瓶走出去倒水。蘇櫻望着兒子離去的背影，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小米，永遠都不要怪媽。

這邊，小米拿着水壺來到打水房，忽然，他看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從電梯里走出來——顧澤樹！？而他還攙扶著一個女人，蘇小米的視力不算差，一眼就看見了女人略微隆起的小腹——哈，是孕婦啊。

是你顧澤樹的……孩子吧。

蘇小米不知為何，似乎害怕對方現自己，連忙躲到旁邊的柱子後面。

他們……笑的可真幸福啊。

沒想到，顧澤樹都是要當爸爸的人呢。

多麼的諷刺——自己離開他一年卻依然傻傻的想着他。可是他呢？！現在，正攙扶著一位孕婦，一位有他顧家血脈的女人。

蘇小米莫名有種無力的感覺，他順着柱子滑到地上，冷冰冰的地面將冰冷的寒透過他的指尖傳遍他全身——其實，是心寒吧。

蘇小米自嘲搖搖頭，告訴自己：別人都有了家室，別人都有了孩子。別人都這麼幸福了，自己又何必去打攪別人？不要再去想了吧。

真的不必了。

顧澤樹啊……

蘇小米等兩人走了之後才從柱子後面出來，拍了拍衣服，穩了穩自己的心情，往病房走去——誰知還未到病房，就看見一位護士匆匆跑過來，拉住他的手喊道：「蘇先生！不好了，你母親現在在天台上打算跳樓！」

蘇小米愣了一下，保溫瓶「咚」的一下掉到了地上，水順着杯口流了出來。蘇小米立馬回神，想也沒想就朝天台跑去，心裏默默喊道：

媽媽！你在想什麼？

千萬不要有事啊！！

「砰」門被蘇小米撞開。天台上的風很大，蘇小米看見母親纖弱的身體在這風中搖搖晃晃，似乎一不小心就會隨風而去。蘇櫻靠在護欄邊上，沒有說話，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蘇小米的到來。風吹起她的頭，她看着天，有藍的天，閑暇的雲。

「好美。」

蘇櫻開口。她緩緩回過頭，見小米正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來，沖他微微一笑：「小米，別過來了。回去吧。」

「媽！沒有什麼想不開的！回來，回來好嗎？」蘇小米焦急的喊道。蘇櫻卻笑着搖搖頭。

「小米，媽已經回不去了……」

「說什麼呢！只要你能往回走一步，你就可以回來的！」

「回不來的！」不知何時，蘇櫻早已淚水滿面，「有些東西，永遠都會不來的！」

「小米，你知道媽媽為什麼三番兩次的阻撓你和小樹的交往嗎？因為啊……同相戀，終歸不會有好結果的呢。」蘇櫻淡淡地說。她又將目光轉到天空，「你的爸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呢。」

蘇小米有些驚訝，但要緊關頭也還是救人要緊。他剛想說什麼，蘇櫻卻回過頭，朝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乖，媽媽今天就把你爸爸的故事告訴你，好不好？」

「好，媽，那我們進屋說行嗎？這兒風大。」

「不要，就在這兒說。因為……只有看着這裏的天，媽媽才能想起你爸爸的臉呀。」說着，蘇櫻調皮一笑。

蘇小米被媽媽的笑霎時刺痛了心——但是，時間能拖一秒是一秒吧。只好妥協的點點頭。蘇櫻見狀，又將目光轉向了藍天，開始向蘇小米講述很久以前的那個故事——那個，她早已遺忘好久的故事。

「你爸爸很帥氣，卻很安靜——但是他的能力很強，那時候，媽媽是在你外公外婆的安排下和你爸爸相親的呢——說來真是奇妙啊，媽媽見到你爸爸的第一面，就愛上他了呢。很老土吧？但是媽媽沒有想到，你爸爸是被逼無奈來相親的，也沒有想到……」說到這裏，蘇櫻眉頭微微一皺，但很快恢復了，「算了，還去計較什麼，人都去了——但我也沒有想到，你爸爸竟然還有一個戀人，一個和他別相同的戀人。」

「後來，我和你爸爸結婚了，婚禮當時，我覺得我很幸福——我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因為我有如此優秀的老公。可是，在婚宴那天，我卻看到了一幕令我最為心痛的畫面。那時候，我站在洗手間外，清清楚楚的看見我的丈夫和另一個男人在接吻……我……」

蘇櫻有些哽咽。她有些痛苦的閉上眼，搖了搖頭——這一幕，二十多年前的這一幕，自己逃避了多久？終有面對的那一天。蘇櫻鎮定了一下，繼續說下去：

「可是，我還是愛着你爸爸的呀。我真的不想就此放棄他。我假裝沒有看見，我假裝毫不知情。而你爸爸也是這麼認為的。我們相待如賓——在外人看來，我們夫妻感情是多深厚啊，可是我有多痛苦他們知道嗎？你爸爸只把我當朋友！他看我的眼神完全就不像是看妻子的眼神。但那時候，我還是好愛他。直到後來，我懷上了你。我原本以為，有了你，他就可以全心全意的愛上我——可是我錯了，他不會愛我的，他的愛早就已經滿滿當當的給了那個男人——甚至可以為他去死。」

「你很奇怪吧？像你爸爸那麼安靜的人居然是一個律師。可是媽媽卻以他為傲，你爸爸在法庭上的神情讓我崇拜，讓我迷戀——就算他是為那個男人打的官司。你的爸爸是車禍死的——可是是有人蓄意的。我不知道你爸爸為了那個男人究竟扯進了一個怎樣的謀，怎樣的漩渦。我只知道，你爸爸即使明白會為他走上一條不歸路，卻……他死的那一晚，我恨他。那年，你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