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雁無憑落孤洲 第九十二章 乾爹

丁瑞沒有馬上說下去，而是低頭思索片刻，語氣徐緩地沉聲道：「葦子爹昨晚所說的，並不全是事實……」

此言一出，阿四因迷藥而僵直無力的身體，竟明顯地**了一下。

丁瑞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這也難怪。人嘛，天性里就帶著些自私自利的傾向。追述記憶中的事情時，當然會下意識將自己美化。尤其是這種陳年舊事，當初的種種因果早已無跡可尋，換做是我，也會把自己說成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阿四冷冷地哼了一聲，露出鄙夷憤恨之色。

丁瑞卻也不惱，笑嘻嘻站起身，踱到堆著各色物事的石台邊，隨手拿起幾件把玩端詳，饒有興緻似的品評道：「雖是就地取材用料簡陋，手工上卻頗見精巧心思。不錯，不錯！……」

說著，忽又語氣一變，四顧感慨道：「實在可惜了！如此一個剛烈堅韌、秀外慧中的女子，卻在這荒島石窟中飽嘗艱辛了卻殘生，心中積下些怨恨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以自己的孩子作為復仇工具。……當年，她拼著死裡逃生保住這孩子性命，該是出於母性之愛吧；然而，她又能苦心安排出這幕精彩的復仇大計，不惜毀了孩子一生幸福。看來，女人若兇狠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住口！你憑什麼這樣污衊別人？」一直默不做聲地阿四。忽然厲聲打斷丁瑞。

「污衊？哼哼。^^^^我這是不是污衊，你自己應該最清楚。」丁瑞高高睥睨著，語氣篤定自負而又咄咄逼人，「想你出生在這荒島之上，從未見過外面地花花世界，秉性本該質樸單純如一張白紙。可是，據村中漁人們描述，你被收養這十年來所表現出的成熟與世故。甚至比尋常的平民子弟還要高明幾分。……這倒也罷了。可我進駐村子之後你的種種舉動，就不僅僅是心機深重這麼簡單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完美的陰謀。」

丁瑞一**坐到石台上，黑眸眯起，笑意凌厲：「你利用鄉親們對你的信任，事先將晾曬草藥的窩棚搭在葦子家屋后，再不著痕迹地引誘葦子前去放火。^^^^你的本意，是要藉機將他父子二人逐出漁村，還是乾脆將他們燒死了事？……還有。你既然對這鎖魂島如此熟悉，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暗流所在？我們來時地那場遇險，應該是你的故意安排。目的就是要爭取機會獨自上島，以便掩藏好這些東西，沒錯吧？……順便問一句，等拿到草藥解了萍兒姑娘之危，你又打算如何料理我們二人？」丁瑞頓了頓，冷笑著慨嘆道，「你娘還真是個厲害角色！居然在這與世隔絕的環境下，將你調教得如此慮事周詳陰狠毒辣。想來。該是著實花費了不少心血吧？」

阿四的臉色已是難看至極，他狠狠盯著丁瑞，咬牙切齒道：「姓丁的，你如何對待我都無所謂，但絕不許你這樣說我娘！……我娘是這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她根本不願對我提起那段恩怨！要不是我七歲那年，乾爹他們上島來。****我壓根兒就不知道……」說到這裡。阿四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猛然噤住聲。慌亂地移開視線。

「乾爹……他們……」丁瑞玩味地重複著這兩個詞，笑得像只詭計得逞的狐狸，「近百年來，能上得這島的男子，只有二十年前地**一行。阿四兄弟，看來你這綿指的功夫，還確實受到了嫡系真傳呢！……對了，你剛才說，那一年你七歲。二十七年前……那正是巧娘懷著即將臨盆的孩子被沉湖之時。==原來，你果真是巧娘和順子地孩子。」

阿四自知失言，乾脆閉上雙眼，沉著臉一言不。

「呵，生氣了？阿四兄弟莫要見怪！我二人初到捷州人地生疏，凡事總要多留個心眼兒。在下之前的數番試探，只是出於防人之心。」丁瑞思忖片刻，彷彿做出什麼決定般，用力點了點頭，「也罷！話既說到這個份兒上，不如索性攤開了。你也知道，我們一開始找上你，就是為了登上這島。而我們真正的目的，是要尋找一個人，一個將陳年懸案隱藏了二十年的人。^^^^」

說到此處，丁瑞輕輕嘆了口氣，語意間分明透出悲傷悵然：「……二十年前，蜀地生一起滅門血案，鬧得婦孺皆知舉國震驚。望族沈姓全家一百三十二口被殺了個乾淨。先皇接連欽點兩位金牌神捕前往調查，均如石沉大海不知所蹤。更為蹊蹺的是，只要與此案稍稍沾上點邊的人物，不是死於非命就是離奇失蹤，受牽連禍害不計其數，我們二人的血肉至親，也在其中。」丁瑞頓了頓，唇邊浮起一抹慘淡地笑意，「本來平靜祥和的生活被憑空打碎，即使是活下來，也只能在屈辱與憤恨中隱姓埋名苟延殘喘。阿四兄弟，這是種怎樣的感覺，你我應該都很明白。……所以，說是要討還一個公道也好，說是要給枉死的親人一個交待也好，我們都一定要找出背負這眾血債的元兇，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阿四微微睜開眼睛，緊緊繃著的面容，似乎開始有些許鬆動。****

丁瑞俯身蹲在他面前，目光懇切而決絕，半是勸慰半是命令道：「阿四兄弟，請你告訴我，當年地金牌神捕**----也就是傳你武藝地那個人，現在何處？」

細微的訝然在阿四眸間彌散開，卻又轉瞬間消逝。他勾起蒼白地薄唇，彷彿嘲笑般輕輕吐出幾個字：「你們來晚了。乾爹他，早就死了。」

「死了？！」一時間，丁瑞驚愕得竟有些失神，他眯起黑眸定定審視著阿四，忽然「撲哧」笑出聲來，「也對，這座荒涼隔絕的孤島，確實不是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他悠然起身，輕描淡寫似的說道：「阿四兄弟，你難道不曾覺得奇怪嗎？像你乾爹那樣一個文武雙全的俊傑，為何在正值壯年之時，甘心縮在這鳥不生蛋的孤島上？」他微微垂下眼帘，鎖住阿四略帶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頓道：「因為他怕死！……當年，**該是查到了那樁血案背後的驚天秘密。聰明如他，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個秘密關乎的是百年社稷安危和無數黎民的身家性命。但是，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逃了。他偽造了自己死亡的假象，不惜以曾共同赴湯蹈火的兄弟作為道具；他遺棄了自己的嬌妻弱子，使得他們在饑寒交迫中苦苦掙扎；他更辜負了所有人的信任，辜負了那些枉死地下期待他來昭雪的冤魂！……這樣一個處心積慮要活下來的人，最後竟是凄涼地剋死於異鄉荒島之上。看來，老天在冥冥中的安排，真是有趣得乎想象……」

「不，你錯了，我們都錯了。」一個平靜而清冷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丁瑞的滔滔不絕。一直默不做聲四處察看的易雲飛，不知何時來到旁邊。

噙著複雜而苦澀的笑意，易雲飛看了看地上的阿四，朝丁瑞伸出一隻手，眸中竟隱隱閃著些晶亮流動的光：「把解藥拿出來吧。**確實早已死了，而阿四兄弟，該是什麼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