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雁無憑落孤洲 第九十三章 金瞳
「雲飛……」丁瑞有些訝異地低低喚了一聲，但還是輕輕頷，從懷中取出一隻白瓷小瓶，麻利地將丸藥灌入阿四口中。然後，便撤身攏袖站在一旁，噙著高深莫測的笑意不動不語，假裝自己是一尊雕塑。
這解藥見效極快。不多時候，阿四的周身各處雖還略感腫脹酸麻，卻已能活動自如。他掙紮起身，竟既不逃跑也不鬧罵，只若無其事地舒活著身體。但那刻意低垂而又不時左右窺視的目光，卻泄露了內心的緊張與惶惑。
沒有人說話。
泥爐中燃燒的乾柴，不時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在這尷尬的靜謐中，阿四顯得愈不安起來。他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出聲音。
良久，一直埋頭沉思的易雲飛忽然沉聲道：「你可以走了。」
阿四定定地怔住，正誇張伸展開的雙臂，竟然忘記了放下，就那麼突兀地高高揚著。
「忘了剛才聽到的話。……你只要記住，你的乾爹**，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好漢。」易雲飛微微側身，將面龐隱進陰影里，「……還有，若不想惹來殺身之禍，你的綿指功夫，絕對不可再用。^^^^」
最後這一句，似乎觸動了阿四某種微妙的回憶。他蹙起眉頭，靜靜地來回審視著丁、易二人，好像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回去吧。天快亮了，村裡的人還等你帶藥草回去救命。」易雲飛輕嘆一聲，又道，「阿四兄弟，你要做的事情，我們不會幹涉。但是，在做最後的決定之前。你最好先去見見萍兒。」
「萍兒！」激烈的情緒驟然湧現在阿四臉上，「萍兒……她。她怎麼了？」
「她很好。我去見過她。……」易雲飛繃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複雜的感慨，「她有話要對你說。^^^^」
「有話對我說？……你是說，她，她要見我？……」阿四暗啞地聲音微微有些顫，身體不由自主向前搶了兩步。
易雲飛緩緩點頭道：「你去了，便知道了。」
阿四愣愣地失神片刻，突然急沖沖轉身向外走去。走了幾步，又猛地停下，悶聲道：「乾爹要我小心一個金色瞳孔的人。」
此言一出。易雲飛和丁瑞竟仿若遭了雷擊一般，齊齊僵在當場。
阿四沒有回頭，並未察覺二人異狀，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乾爹臨死前，只交待了兩件事情。第一件。是要我將他地遺體焚化，骨灰撒進湖裡；第二件，是不准我在人前顯露功夫，尤其要小心堤防一個金色瞳孔的人。」說完，便毫不遲疑地徑自去了。
待急促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易雲飛默默走到泥爐邊，俯身往即將熄滅的火堆中添了兩塊木柴，注視著搖晃跳躍的火焰，平靜地輕聲道：「大人。在來漁村之前。我先去了普濟堂，在那裡看見一個自稱故舊的金瞳老找你。」
「什麼？！……那他……他沒有對你不利吧？」驟然褪去往日的沉穩淡定，此時的丁瑞，竟現出從未有過的慌亂和擔憂。^^^^
易雲飛搖了搖頭，依舊撥弄著爐火：「當時，我只是個傷痕纍纍又臟又臭的乞婆，而且丁管家聰明地緊，好歹遮掩過去了。」
「那就好。」丁瑞長長舒了口氣。望著易雲飛火光映襯下的瘦削背影。忽又開口道，「他叫金不換。若非要論起輩分，勉強算是我的師兄。」
易雲飛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做聲。
「我曾隨醫怪鬼見愁學過三個月醫術。而這位金不換，便是鬼見愁的親傳大弟子。」
聞聽此言，易雲飛雖然表面上淡然如初，心下卻是吃驚不小。
鬼見愁，本是中藥無患子的俗稱。舊俗采之令童子佩戴，或懸於門上，可以避鬼驅邪。李時珍地《本草綱目.木二》中亦有記載。
而丁瑞提到的這個鬼見愁，卻是一個聲名已久而極具爭議的江湖人物。他本是孤兒，少時隻身遠涉萬里遍訪名醫，年紀輕輕便集大成。若論醫術和毒術，當世恐怕無人能出其右。但此人性格乖張喜怒無常，救人害人全在一念之間。若要救人，活死人肉白骨不過舉手之勞；若要害人，遠隔千山萬水亦能奪命於無形。正因其行事怪異行蹤詭譎，才得了這個「醫怪」的綽號。
「難怪大人醫術如此精絕，原來是醫怪鬼見愁的高徒。失敬！失敬！」易雲飛輕描淡寫地笑道。
「這你可是高看我了。我和鬼見愁，根本沒有師徒的名分。」丁瑞苦笑著搖搖頭，在易雲飛身邊席地而坐，娓娓回憶道：「我早年在外遊歷的時候，曾偶然救了個身中奇毒的村婦，卻沒想到因此觸怒了鬼見愁。^^^^他把我抓到葯廬中，逼我立下奇怪約定----若我能在半年之內掌握他的所有醫術、通過他地考核，便能重獲自由；否則，便要被扔進萬蟲谷中，終生以自己地鮮血替他飼養毒蟲。」
「大人你……只用了三個
瑞微微頷，潤澤如玉的黑眸，卻籠上了一層沉沉的厭惡與哀傷，「但是，你可知道，他的考題是什麼？……他將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全部抓來，塞進一處寸草不生的狹小山坳里。每隔一個時辰，便向其中投放各種毒蟲毒藥。而我的任務，就是救治這些人，若日之落前有一個人死去，就算是我輸了。^^^^」
「這人，這人瘋了！……」饒是見慣血腥易雲飛，在想象那地獄般的場景時，仍抑制不住自心底地毛骨悚然。過了片刻，她才輕聲嘆道：「幸好，你還是救下了那些人。」
「救下他們？開玩笑！那是神仙也辦不到地！……」丁瑞忽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直笑得流出眼淚。
易雲飛靜靜望著癱做一團的丁瑞，待他氣息稍稍平順，才柔聲道：「這麼說來，大人你殺了鬼見愁？」
「不錯。但我還是下手晚了。六個前一刻還活生生地村民，再沒能從那山坳里出來。」
丁瑞躺在地上默默喘息了一會兒，翻身將單臂枕於頭下，重又恢復了平日滿不在乎的淡然：「也正是在那天，我初次見到金不換。當時，他正被關在密實里，拖著上百斤的手銬腳鐐為鬼見愁配藥。……那之後，我又與他見過兩三次，卻沒有什麼過深的接觸，至多算個熟人罷了。」
「原來如此。」易雲飛點點頭，忽又想到什麼似的，不動聲色地問道，「剛才聽阿四提到金瞳之人，大人為何表現得那樣動容？」丁瑞黑眸轉了一轉，忽然不懷好意地起身貼到近前，嬉皮笑臉道：「雲飛，難道說，你是在懷疑我？」
「大人這是哪裡話。」易雲飛淡淡一笑，不著痕迹地抽身躲開。
丁瑞險險撲了個空，差點把腰閃了，「嘿嘿」訕笑幾聲，這才正色道：「鬼見愁一生收過無數弟子，幾乎都被他親手殺死。金不換跟隨鬼見愁將隱居葯廬近三十年，卻獨有他一個活下來。此人絕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當年，鬼見愁傳給我醫道，傳給他的卻是毒術。這人的真正實力，連我都無從估量。」
「三十年……」易雲飛眉尖微蹙，思索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大人，你遇見鬼見愁時，是多大年紀？」
「我十五歲結束遊歷，那時……該是剛滿十四歲。……你的意思是，**遺言中提到的金瞳，未必就是金不換？」話音未落，他自己卻又搖頭否定道，「這也難說。什麼隱居之類，都是金不換自己對我說的，未必就全盤可信。……總之，現在變數太多，還難作定論。我們還是見機行事，謹慎些就是了。」
「大人說得有理。只是……」易雲飛率先站起身來，憂心忡忡地喟然嘆道，「當年**武藝冠絕六扇門。若只論身手，猶在家父之上。無論這個金瞳是誰，既然能讓**如此忌憚，就絕對不能小覷。」
「對了，你剛才說**無辜，是為了穩住阿四，還是確有新的現？」丁瑞悠然起身，問得漫不經心。
易雲飛沒有回答，而是意有所指地反問道：「大人可還記得，雲飛在來時船上講的那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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