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同林站長採訪二三事

在辦公室待到早上十點，準備出去溜達。經過站辦門口，被林站長瞧見叫住了。他問我去那裏，我說到市裏跑跑看能不能找到新聞線索。他說不要出去了，中午巴山縣的韓書記要請我們座談，小匡因為是巴山縣人忌諱不去了，到時候你陪我去。

我只好留在辦公室。閑談中張老師告訴我，沒有事情的時候到市委市政府、法院檢察院門口多轉轉看看，經常有上訪的人拿着材料在這些地方上訪。碰到這樣的人你可以把他們叫過來問清楚什麼事情。覺得他們反映的事情還可以，你可以收下材料或者告訴他們地址，讓他們到站上來。但是你要注意，群體性上訪事件生時你在旁邊看看、聽聽就是了。總之不要引起這些單位的反感和注意。

我很感激，連聲說「謝謝張老師。」

到約定的時間，我們來到漢水賓館二樓一個包間里。除了韓書記外，還有幾個人我不認識。林站長做了大概的介紹：有漢水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兼黨組書記沈軍，宣傳部新聞科長郝名，宣傳部幹事高長林，市經貿局副局長張大志。酒菜上的不錯。韓書記拿起茅台敬酒。林站長和我是主角。沈部長、郝科長、張局長也都是酒量不錯。林站長和郝科長比較熟悉，對沈部長、高長林幹事、張局長則不怎麼熟悉，基本上時第一次認識，免不了多喝幾杯。一瓶茅台下肚，酒桌子上的氣氛熱鬧起來。

張局長拿起酒瓶酒杯敬了一輪酒後，言了：「今天難得和工人報的記者認識。你們到巴山縣那麼偏遠的地方去採訪，的確辛苦了。按說，只要你們寫的稿件實事求是，就應該，我們在座的各位都無權干涉。可是，作為新聞單位，肯定知道我們國家的新聞方針是『弘揚主旋律』。再者，也聽說林站長也是漢水人，想必對漢水市很了解的。漢水地大物薄，資源匱乏。財政收支嚴重不平衡。全市原來三分之二的縣區都是國定貧困縣。近年撤地設市后，花錢的地方更多。尤其你們去採訪的巴山縣，是革命老區，也是漢水最窮的國定貧困縣。工業就靠一點煤炭支撐。不錯，今年下半年西部煤炭行業事故頻，一次死亡2o人以上的事故月月都有，省長都引咎辭職了是人所共知的。如果你們的報道出去，中央和省上有關部門肯定會派工作組入駐漢水，那麼，巴山縣的煤炭工業有可能被徹底叫停。還有出產煤炭的午子縣、武侯縣、苗羌縣也會受到較為嚴重的影響，勢必為極度困難的市縣財政雪上加霜。希望林站長和工人報從大局出，也從家鄉利益出，緩和不要巴山縣的有關新聞稿件。」

大家把目光投向林站長。韓書記又敬了林站長一杯酒。只有沈部長一言不。林站長說話了：「在坐的各位市縣領導，今天有幸認識大家也是緣分。巴山縣的稿件不，對報社不好交代，辛苦三天，我個人到沒有什麼，我手下的兩個記者可是要靠這篇稿件見報了，才能報銷差旅費和落實績效工資。請大家相互理解。理解萬歲！喝酒。」

張局長說：「我這幾年不少和記者站、記者們打交道，知道你們的難處，也知道你們想要什麼。這樣吧，我答應你，這件事情過後，我給你介紹幾個單位，讓他們在你們報紙上做些廣告，支持你們報社，經貿局在企業里還是有些威信的，我說話算數。你看怎麼樣？沈部長，您說呢？」

沈部長終於了話：「小林，張局長說的對。你就給他一個面子。」

韓書記也不失時機地說：「以後到巴山縣，我一定把你們這趟的損失彌補回來。」

郝科長也說：「林站長，就這樣吧。以後需要宣傳部出面的事情還多著呢。」

林站長說：「既然是這樣，那我就給報社說說，這篇稿件暫時也壓壓。但是，那幾個在煤礦受傷的工人，想辦法要安撫好。否則我們工人報不報道，他們還會找別的媒體投訴的。」

韓書記說：「這個你放心，我回到巴山後親自過問此事。」

接下來又喝了一輪酒。瞎聊中得知高幹事就是天天播漢水新聞那個播音員的老公，我倒有點佩服，和他多喝了幾杯酒。差不多的時候，林站長說了要搞記者站掛牌慶典大會的事情，眾人多說是好事情，到時候一定捧場。

要散席時，郝科長說明天漢水鋼鐵廠舉行停產五年，重新點火生產的慶典大會，邀請部分媒體參加，市委宣傳部本來只邀請了兩家省級媒體駐漢記者站參加，今天就藉此機會邀請工人報明天也去參加大會，請帖和嘉賓卡一會到市委宣傳部辦公室拿。

回到站上，林站長對今天中午的事情比較滿意，畢竟連我也知道，報社是不會巴山縣的稿件的。驚動幾個部門出面和記者站拉關係，是好事情。剛坐一會，楊副站長打來電話，說是在古城縣一個企業談了5ooo元的贊助，要站上馬上派人去開票收款。林站長越加興奮。他親自開着麵包車，帶着劉主任、張老師去古城縣了。我留在辦公室看門。沒有什麼事情，中午喝的不上頭的茅台，此刻還是把頭搞得暈暈的，我趴在辦公桌上打起瞌睡。

邱明俊從外面回到辦公室了，我頭抬起來，又和他閑聊起來。得知他也和林站長是老鄉，原來在南山縣某銀行工作，後來銀行收縮編製，他不幸被下崗了。下崗后做了很多事情，林站長來漢水搞行和新聞，他跟着跑了兩年多了，主要給林站長出一些點子搞搞策劃和做些雜事雜物，一般不參與征訂和採訪。和我一樣大，31歲了，還是單身。從談話可以看出，他很有邏輯性，思維也很敏捷。

晚上七點，林站長、劉主任、我三個人開着麵包車，在市區各處張貼了2o份招聘啟示。閑聊到下午收的5ooo元贊助，我感覺楊副站長膽子也太大了：古城縣一個村支部書記開辦的皂素加工廠嚴重污染當地環境，可是他有個堂弟在省上當省委副書記，因此當地環保等部門誰也不敢動他。楊副站長竟然虎口拔牙，敢（實際等於敲詐）去向這樣的人要贊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劉主任深有同感。林站長也多少有點擔憂，他說：「收過款出來后，楊龍才告訴我他是省委洪副書記的哥哥。早知道這錢無論如何也不去收。」

還沒有回到站上，林站長手機響了。原來有什麼人約他去茶樓打牌。看來比較熟悉，他笑嘻嘻地說馬上就到。把我和劉主任立即趕下車，他打牌去了。宿舍也不太平，蔡老師在看書，小匡帶回兩個男同學在嘻嘻哈哈地吹牛。我想睡可吵得睡不着，也加入了小匡等人的吹牛行列。我們到後來全部說的是**裸的黃段子，蔡老師氣的只罵，我們不管他。一直吹牛到林站長回到宿舍，看看時間，凌晨兩點多了。媽呀，趕緊睡一會。

漢水鋼鐵廠請帖上寫的是早上九點舉行剪綵儀式，睡到七點半，我趕緊起床。費了好大勁把小匡從他兩個同學的懷抱里弄醒。八點了，林站長才起床。聽說我們去武侯縣，行部周軍生主任說要搭便車也去武侯縣，蔡老師也要搭便車。如此等他們兩個又耽誤一些時間。今天早上又遇上冬季流行的大霧，能見度在5o米左右。武侯縣距漢水到不遠，2o公里多點。平常2o分鐘就可以到，今天碰上這樣的大霧，車比自行車還慢。要不是膽子大，否則非要等到霧散了在開車，畢竟路邊有很多車在等霧散。沿途的交警紛紛出動了。林站長沒有駕照，多少有些心虛。

聽蔡老師介紹我對漢水鋼鐵廠才有了一些印象：漢水鋼鐵廠俗稱「大漢鋼」，是粉碎文革后以大鍊鋼鐵時代遺留的土窯為基礎，經幾十倍的擴建、技術革新，基本建設差不多花了十年才完工，八十年代末期正式投產，效益時好時壞地維持了幾年，只練出過生鐵，從來沒有練出過鋼來。到九十年代末期，這個有4ooo多職工，佔地一千多畝的中型鋼鐵企業嚴重虧損，被迫停產，工人們大都流離失所，處境悲慘。近年的招商引資過程中，經省國資委引薦，和河北神龍鋼鐵集團簽訂了租賃該廠的協議。經過技術改造，今天大漢鋼將再次開爐生產了。

我們九點16分趕到，儀式還沒有開始。原來大霧迫使漢水市區的很多領導也遲遲未到，我們來的不是最晚的。簽到，每人領取一盒武侯產的高檔茶葉。規定不能帶領，我和小匡回到車上，林站長看着茶葉又不好意思去領了。

剪綵儀式十點開始，儀仗隊、鑼鼓隊、煙火隊等，把整個場面烘托得還有幾分熱鬧。神龍集團的老總顧玉軍講話，從簡短的言中得知神龍集團原來是河北的一個村辦企業，董事長、副董事長現在還分別是那個村的支部書記、村主任。然後是武侯縣有關人員講話。漢水市領導講話，壓軸大戲是省國資委主任按動一個開關，代表着大漢鋼點火開爐鍊鋼了。然後就是各嘉賓進廠參觀。招待宴席放在武侯招待所。林站長沒有進廠參觀的意思，而是直接去了招待所。還好，和我們同樣想法的人不少。周軍生打電話問我們在那裏。得知我們在武侯招待所，連忙說自己中午飯沒有落實，方不方便也來招待所。看了今天的場面估計吃飯的人不會少，林站長讓他過來。

十點半以後，大部隊開始向招待所集結。我們四人圍坐一張桌子。另外又來了兩個搭夥的。有六個人了，服務員問可否上菜，周軍生說肚子都餓了，少廢話快上菜。還沒有動筷子，又來一男一女兩個年齡大些的人。其中一個女的介紹說自己是原大漢鋼的銷售科長，現在是大漢鋼的銷售副經理，男的是銷售經理，不過只負責雲貴川片區。吃喝一陣，來了一個大胖子男士敬酒，自我介紹說是現在鋼鐵廠的辦公室主任。他敬完酒走後，剛才那女的說這個人是大漢鋼原來的廠長。

吃完飯回到車上，林站長問周軍生到武侯縣來到底什麼事情？周軍生嘿嘿笑着說有人給他介紹了個對象，來相親的，不過是第二次相了。小匡說既然是相親，哪有中午一個人跑出來吃飯的道理？周軍生還是嘿嘿笑着說：「在這個你就不懂了，凡事也得給自己裝點門面啊。我給對象說過是報社的人，今天武侯縣這麼熱鬧的事情我不參與，我那對象是不是會有看法？所以我就給她說這個活動邀請了我，我一定得參加，這不是正好嗎？」

周軍生邀請我們到他對象開的小市去坐坐，給湊點人氣。老實說。周軍生的這個對象還說得過去，個子不高，瘦瘦的，戴着副眼鏡，給人的印象是文靜秀氣。小市開在大街後面的一條小街道，估計生意不是很好。泡茶聊天一陣，林站長想走，周軍生和我們一塊走了。在車上他說：「這姑娘叫李小玉，結過婚離了，有一個小女孩歸她帶。」

在大街上停下，林站長說跑武侯就這麼回去不行，得找點什麼事情啊？他問我跑了兩趟勉縣，有沒有可以操作的事情。我回答說沒有。小匡也是沒有。周軍生想半天說聽他對象說武侯建築公司在修建火車站貨運倉庫時，出了事故，摔死了一個工人，另外摔傷了4個工人，傷勢都比較重，估計在縣醫院裏治療。林站長問什麼時候生的事情。周軍生拿過林站長手機給李小玉打了個電話后說：「昨天生的。」

林站長一聽很感興趣，當即打聽去火車站的路。找到已經停工的火車站貨運倉庫，一個看守材料的老頭什麼話也不願意說。找到火車站辦公室。站長說事故已經基本調查清楚，是施工單位搭的腳手架不牢固，施工過程中腳手架倒塌造成了現在的悲劇。因為工程是包工包料，倉庫修好後車站驗收，中間任何事情車站既不管也不插手，現在出了安全事故，與車站也沒有什麼責任。車站還說出事的當天晚上就有媒體來採訪，今天早上也有媒體來。說着還拿出記者留下的名片，我們都看了看名片，原來是西部晚報和西部都市報的人留下的。林站長當即給西部都市報的人打電話，得知事故的報道今天他們已經稿了，報紙晚上就可以看到。

林站長一聽沒有了興趣，如此一折騰又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3點了。返回途中經過武侯縣城一條街道，兩個人攔住了車，一問，原來是投訴西部農村報的。我們對此都感興趣，就請他們到車上說。原來這是一對在農村機構合併中，大村並小村時，落選的原小村村主任村支書。他們反映說是在醞釀大小村合併時，就寫了大村原任村兩委會班子挪用集體財務的材料投訴到西部農村報，還給了一定的報酬，要報社表不利於競爭對手―大村原任村支書村主任的新聞報道。誰知幾個月也沒有見文章，直到前不久大村兩委會原班子在兩村合併中的選舉中大獲全勝，西部農村報的稿子過了幾天就了，不過，的是當選的村兩委會班子如何領導合併后的村民致富的表揚文章。上訪人還拿來了登有文章的報紙。文章署名都是筆名。林站長問究竟是哪幾個人。上訪人說沒有帶他們留下的名片，記不清楚了，不過有一個老頭印象深刻，他是本縣人，好像姓蔡........

林站長給當地一個水泥廠的廠長打了電話，說要去採訪他。電話那頭答應了。林站長臉上有了些笑意。他說馬上要見的人姓李名富漢，是即將當選的省勞模。出了武侯縣城往西拐個1o分鐘，到了水泥廠。不可能都去。周軍生很積極，不等林站長安排，他第一個下車，表示一定要去。不好拂他的面子，林站長和他一塊去了辦公室。十分鐘，兩個人回來了。我和小匡忙問怎麼這麼快？

林站長鐵青著臉不啃聲。周軍生揚着手裏的材料說：「一進辦公室，李富漢就給了這個介紹他事迹的材料，說是很忙，沒有時間和我們詳細談。」

經過老丈鎮，周軍生讓林站長停車，他又拿過林站長的手機打了兩個電話。他說：「李寨村的毛書記和毛主任要我們晚一點到村裏去談談。」

林站長同意了。周軍生說這個村是個相當大的村，村集體富得流油。很多人都想爬到村兩委會頭頭的位置上去吃香喝辣，因此舉報和狀告現任村幹部的材料不少，他在前不久征訂雜誌的時候了解了一些情況，後來帶着林站長、蔡老師一塊採訪過有關人員，和村幹部也接觸了，談的還比較愉快，答應應付完了鎮上縣上的調查組，在我們報紙上做個大些的正面宣傳。現在五點多點，中午被太陽趕走的霧此刻又開始集結。六點不到，霧伴隨着夜幕，村莊星星點點的燈火開始閃爍。不能開車進村，小匡自告奮勇留在車上。我們沿着連接村莊和公路的水泥路向村裏走去。一公里多呢。

七拐八拐，一處高大氣派的院子黑乎乎矗立在夜色里。周軍生前去輕輕拉了鐵皮門上的環，門很快開了，一個大腦袋把頭伸出來往我們後面瞅了一陣后，才把我們讓進去。一間裝修過的客廳里坐着四個人，周軍生給我介紹說分別是村支書、村主任、村會計、村文書。他們由於上次來過，已經很熟悉。事情上次也了解和談過，此刻聽他們說的模模糊糊，我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感覺到是說這次告他們狀的人點子多，材料到處投寄到處反映，這兩天還準備組織人到縣上去集體上訪，給他們放了些狠話給嚇住了。

我肚子有些餓，拿眼睛瞅著林站長他們。周軍生比我還餓，他直接要飯吃。結果我們三人得到三碗雞蛋面。吃着香噴噴的雞蛋面，我想到癟著肚子在車上又冷又餓的小匡，心裏很痛快。

無關緊要的話浪費了不少時間，我們出了村子回到車上，已經九點了。小匡直打哆嗦。我故意說雞蛋面太多了，我都偷偷地倒掉了不少。小匡說：「飽漢子不如餓漢子飢。你們吃飯也不叫我。中午的酒席根本就沒有吃多少東西到肚子裏。」

周軍生笑着說：「誰讓你偷懶躲車上的。早知道這樣，我們在村裏打牌打到天亮，看你怎麼辦。」

林站長說：「別屁話了，一會就到市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