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朱戰楫一手執着筆,久久未在公文上批上一個字,只是悠閑地轉着眼珠,露出一貫興味的笑容,視線正糾纏在一旁埋首寫字的人兒身上。

銀一兩正式搬進沁心院已有月余,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就愛這麽瞧着她,她的每個動作都可愛得緊,就好比此刻,她認真專註地寫着字,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左頰上沾了塊黑漬,長發因低頭的動作,正整束可憐地浸泡在黑墨中泅泳。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她就像是他的新玩具,所以他難得費了些心思將她拽在身邊,想要好好逗弄一陣子,不過事情有些失控,因為他似乎欲罷不能了。

他眯起眼,眼神轉為迷濛,再次不加掩飾地盯上眼前的丫頭。

想起自己安排她進了上書房、小齋,還每日親自授課,做了些連自己都覺得不妥的事,卻沒有一絲勉強或後悔。

不僅如此,甚至與她相處的日子,是他這些年以來心情最愉悅的時候。

他暗忖著這新玩具到底有什麽魅力,竟能不斷吸引住他的眼光。

照理說,像他這般長時間大剌剌的審視,一般人都會發現而顯出不自在,偏偏這大姑娘,做任何事除了全力以赴外,就是專註再專註,這也讓他有機會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再打量,並且樂此不疲。

基本上,她是聰穎的,因此習字讀書的學習都難不倒她,再加上她那凡事下功夫不打折扣的個性,學習起任何事來都好得出奇,難道就是這點吸引了心高氣傲的他?他也迷惑了。

「爺,您的宵夜已備好,准許屬下端進來嗎?」總管低着身子在門外請示。沒爺的允許他可不敢貿然闖入。

「進來吧!」思緒被打斷,朱戰楫微怒,口氣也不甚好地恩准。

得令,總管立即揮手要人抬進一張小桌,桌上早備好了七、八樣小菜以及一碗清粥。

一切備好妥當,總管及一干下人就快速躬身退下。因為聽出他的不悅,誰也沒敢多打擾主子一刻。

朱戰楫低首,草草在公文上批了一個「誅」字,便放下筆來到桌前,逕自用起宵夜來,而方才那簡單一個字代表的卻是數十條人命。

依理,他所有的膳食包含三餐與宵夜,都應由她這總廚來料理,但自從她習字後,在他的授意下便免去了她料理宵夜的差事,讓她有更多的時間習字讀書。

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自己不得不承認,對她真是格外恩寵,而且是不知不覺、變本加厲。

習慣性地瞧向她在做什麽,剛巧她寫完了一個字也抬頭,目光與他對上,她不覺不敬,露齒就是一笑。

他反倒一愣。

「好吃嗎?」銀一兩隨口問問,像是在話家常。

跟主子話家常?他又是皺眉又是感到不可思議。「你也餓了嗎?」出口才發現自己也隨着她閑聊起來。

事實上,在這書房裏,他們的對話並不多,他只喜歡盯着她,還沒想到下一步要如何。

「主子吃粥可沒奴才的份。」她嘻笑地說。

「你說話的表情可不像有奴才的本分。」他回她一個不以為然。「若餓了,就過來吧!」他說。

這倒教銀一兩訝異了,與他共用上書房也有月余,他一向獨自用膳,不曾開口邀請,這會兒卻要她一同用膳?「您是主子,與奴才同桌而食於禮不合,這樣不好吧?」容嬤嬤經常對她耳提面命,要她進退有據,她多少還是受教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本王有允許你同桌而食嗎?」

「咦?方才您不是說……」難道是她會錯意了?

「本王食畢,這桌菜賞你。」朱戰楫放下銀筷。

「咦?」就說她哪有資格與他同桌啊!她心裏頭有些發酸。

「總管在門外嗎?」起身朝外揚聲。

「在。」只要他在府里,總管向來隨侍,等待他隨時的召喚。

「多備上一碗粥來。」

「……是。」總管只眨了一下眼就領命處理去。

自此,送至書房的宵夜總是多備上一份。

「爺,聽說您兩歲能背詩,五歲時已熟讀四書五經,八歲就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十五歲時已手持兵符為當今聖上打天下,是個天縱英才的人物?」銀一兩開心地喝粥吃菜,見他坐於案前,並無立即批閱公文的意思,打算繼續與他話家常。

府里待久了,有關他的傳聞,多少聽聞一點。

朱戰楫笑得陰惻惻。「你可有聽說本王三歲咬傷奶媽,五歲親手殺死愛馬,七歲就要人砍了左右僕役,只因他們不小心觸碰到本王的衣袖,十三歲為了爭權,命人誅殺了兩個反我的親兄弟,並且割下他們的頭顱,遊街示眾,十四歲生母病逝,本王一共下令宰殺九名僕役為母陪葬,十五歲領兵殺人,死者不計其數。」她要話家常,他就與她話個夠,希望彼此聊得愉快。

「你!」她臉色發白。

他喜歡逗她,見她嚇得不輕,竟暢快得想大笑。「怎麽,你喝不下粥了?」她嘴裏那口粥在聽完他的話後,就怎麽也吞不下去了。

「惡!」她將口中之物吐出。「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覺得殺人很愉快嗎?」她忍不住質問。

他詭異又陰狠地笑笑。「有時候是的。」他老實說。

銀一兩倒抽一口氣。「你!」傳聞他為人絕情殺人如麻,但都不若他親口承認來得駭人。

「你怕本王嗎?」很好,每個人都該怕他的。

「你難道不覺得每個生命都有其價值,你不該以己之喜樂任意危害人命!」她與他爭辯人命的重要性。

「在我看來人命如螻蟻,若再無一絲智慧,就連螻蟻都不如了。」朱戰楫諷刺譏嘲。

「你怎能這麽說,人生而平等,有些人生而聰穎,有些人生而駑鈍,但上天造人皆有其用,聰明的人發明鋤頭讓駑鈍的人勞役墾荒,如此你我才有稻米草糧可食用,所以你怎麽可以瞧不起人,甚至輕之如螻蟻,說殺就殺呢?」她好生氣憤地指責。

他瞧她說到氣憤處便握緊雙拳、面紅耳赤的,一副誓要與他爭出個道理來的模樣,臉色一沉。「所以你不怕我?」他突然說。

「咦?」現在戲是演到哪一段?不是在爭辯人命的價值嗎?跟她怕不怕他有什麽關係?

他起身來到她面前。她依然面色泛紅,看來方才氣得不輕,這直率的丫頭又忘了誰是奴才、誰是主子了。

他該惱她嗎?她是第一個敢當面與他爭辯的人,該辦她個以下犯上的大不敬斬了她,好證明自己殺人不眨眼?

被朱戰楫陰邪的目光瞅著,銀一兩開始渾身發涼,這才知道害怕。她剛做了什麽?虎嘴上拔鬚?自尋死路!

「……所以您要殺我嗎?」以證明他的人命螻蟻論?

「你想死嗎?」

該殺她嗎?不!留着她豈不更有趣,讓她見識什麽叫人性,什麽叫螻蟻,證明他才是主宰生命價值的人!

高大的身子逼近她,幾乎要近貼到她身上。

他聞到了她的氣息,帶着淡淡的墨香,深吸了一口,竟然覺得這墨真是上等!

「我我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拚命搖頭。她可不想死!

隨着她的動作,墨香散得更盛,他又趁機多吸一口。

「不想死就住嘴!管你才能高低,就靜靜地看着權勢如何操縱人命,而人命又是何其廉價地供權勢把玩吧!」他突然想摘掉她身上的天真、眼裏的正義。

她第一次這麽近看他,注意着他那令人膽戰心驚的話,臉上的細紋幾不可見,更發現他俊美得不似男子,睫毛翹長得比她還濃密。

銀一兩啞了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愣愣地瞪着眼前的他。他可能沒注意到,貼得這麽近,他的身鐵定觸碰到她了,更慘的是,她發尾的黑墨正不知死活地沾染上他雪白長袍,這下他要焚衣還是殺人?

出乎意料,他既沒焚衣也沒殺人,而是不顧染在身上的黑墨汁,傾身單指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猶豫地貼了上去,也毫不留情地掠奪她未遭俗世沾染的嬌唇。他的吻並非輕柔,而是飽含霸氣與乖張,彷佛以桀驁之姿,奪取所有。

銀一兩除了驚愕還是驚愕,完全生澀得不知如何反應。

爺在吻她呢?

可是親吻不是只有自己的夫君才可以做的事?

爺為什麽這麽做?

相較於她的怔愣,他則是吻得肆無忌憚,以佔有之姿狂掃過她的櫻唇。

他可是好奇了許久這其中是什麽滋味,如今品嚐上,似乎更抽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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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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