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但這丫頭功夫不打折扣,定是要將每件衣服洗得潔白無痕,連內里折縫都不放過地翻開來刷洗,末了還將每件衣物重新上漿晾乾,宛如鋪里賣的新衣,累得屬下在一旁盯得腰都伸不直了。」他乾脆也為自己邀功抱怨一下。

他並不意外,果真是這丫頭會做的事。「讓本王穿上。」他露出今晚第一次的笑靨。

「穿上?爺,您不嫌臟,不焚了它?」李少驚異地問。

「焚它做什麽?那丫頭洗得這麽用心,這可是本王這些年來穿得最乾凈的一件衣物。」他反諷地笑說。

「呃?是。」李少不解地瞪着總管仔細為爺更衣的手。說不出哪裏不對勁,但就是覺得不對勁!

早朝後,上轎前,朱戰楫特意瞥了一眼潔凈如新的轎子。

過了這麽久,經那丫頭清洗過的地方依然潔凈閃亮,他不由得低笑,扯唇譏嘲地自語,「真是功夫了得。」

「爺,您有吩咐嗎?」隨侍的李少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謹慎地趨前探問。

他微惱地瞪李少一眼,嫌他多事。「起轎吧!」他逕自上轎吩咐。

李少脖子一縮。他長年身為爺最貼身的侍從,在王府的地位僅次於總管,但近日卻發現老抓不著爺的心思,而且還常惹爺不快,於是他警惕自己得小心了,爺一向嚴以待人,翻臉無情,若自己再不小心伺候,怕多年苦心在王府經營的地位就要不保。

轎子依然由十二人浩浩蕩蕩地抬着,身後的鐵騎數目不減,二十名訓練有素,整齊劃一的護衛盡責地保護轎內權勢勝天的主子。

這般尊貴之人,敵人自然不少,要他命的人,恐怕多如繁星,故這二十名護衛身負重責,可不敢掉以輕心。

這群人所到之處,照道理應該是十分引人注目,可這街上卻沒人敢抬頭仰視分毫,因為這是大大的不敬,裏頭坐的可是連皇上都懼之、畏之的和宮王爺,試問誰敢不避諱地仰頭瞧上一眼?膽大的,也只敢低着頭由眼角偷瞄那麽一眼,便算是滿足了好奇心。

「王爺,聖上有旨,請您留步。」街頭數十名宮中鐵騎快馬奔來沿路高喊,一群人在離轎五尺處就下馬躬身,單膝跪地的垂首傳話,「打擾王爺行轎,小的罪該萬死,但傳皇上口諭,『朕多日未曾單獨與愛兒暢飲美酒,前日回疆進貢珍奇佳釀,盼愛兒此刻進宮與父皇相聚飲酒』。」

「嗯,知道了。」良久後,轎內才傳來懶洋洋的聲調。

「那小的即刻護送王爺再轉回宮去。」為首者喜聲道。那日皇上夜宴美女們惹惱了王爺,此次皇上有意賠罪,就怕王爺不賞臉,此番王爺欣然允諾,皇上可安下心來了。

隨即一行人將轎身轉向,打算再返回宮去。

「等等,李少,這街景有些眼熟?」轎里的人經宮中鐵騎這麽一擾,由簾縫中不經心地注意著街上的動靜。

「眼熟?」李少以為爺指的是有異動,立刻警覺地示意所有鐵騎圍住轎身,一副誓死護主的模樣,此舉也驚得百姓頓時驚惶失措,以為要發生什麽大事了。

「蠢貨!你在做什麽?」轎內的人見狀,火惱低斥。

「爺?您不是說……」見主子發火,李少驚愕得不明所以。

「住口!本王是問這條街本王是否來過,覺得眼熟?去!要鐵騎們回歸隊形,不得擾民,至於你,哼!」轎內人明顯已有殺人衝動。

誤會大了!方才要自己留心伺候,這會兒就捅出婁子。李少汗流浹背地先示意鐵騎歸隊,接着努力瞧著街景,力求補救道:「爺,屬下想起來了,這街口轉角幾步就是銀姑娘的面鋪了。」

「哦?」難怪覺得眼熟,原來是那丫頭的鋪子到了。朱戰楫托腮想了一下,腦海中不自覺浮出銀一兩那張帶着酒窩的笑臉。「李少,通知宮中鐵騎轉告皇上,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克前往,回疆美酒改日再飲。」

「是。」李少立即傳話給後頭那一票宮中鐵騎。

聞言,宮中鐵騎臉色黑了一片,雖然無法交差但也無可奈何,只得躬身轉身離去。

「他們走了?」李少回到主子跟前覆命,轎內傳來問話。

「回爺,他們臉色難看地走了。」他好笑地說。

「哼。」

「爺,您方才說有要事要辦,咱們上哪去?」問清楚才好吩咐轎夫啟程,爺可是日理萬機,忙得很。

「吃面去。」

「什麽!吃面去?」

「王爺爺爺……饒饒饒命啊!小的真不知她上哪去了。」面鋪老闆張著嘴、抖著唇,幾乎要發不出完整的音來。

「金陵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除了你這,她還有其他親戚嗎?」見主子特意來吃面,便是有意要見銀一兩,他總算有點明白主子的心思,於是代主子追問。

「聽說……沒、沒有……小的原也不認識她,是她自己找上門來,說是手藝一流,要小的收她做廚娘,所以小的就答應她供吃供睡……」

「這麽說來,她沒有其他地方可去?那她怎麽會離開你這間破爛鋪子?定是你欺她無依趕人?」李少怒指。

「我我……小的也是不得已,她來上工的第一天,小的有事待辦剛巧不在,只好將鋪子交給她照顧,誰知她竟將鋪子搞得亂七八糟,廚房材料更是用得精光,當晚人也失蹤了,小的以為是遭小偷了,直到隔日午後她才回來,掏出所有銀子說是要賠償小的損失。

「但現銀五兩哪夠賠償所有損失,而那丫頭還大言不慚地說要做工抵債,小的想定是這丫頭偷了材料,拿去賣了變現花用去了,哪還敢收留她,一氣之下便收下那五兩銀子,將人給趕了出去……」鋪子老闆頭也沒敢抬,只是氣憤地說道。事實上,沒報官將那丫頭以偷竊之罪關起來,已經算是厚待了!

可此刻怎麽會有王爺找上那寒酸丫頭,難不成那丫頭又闖禍了?

「爺?」聽到這兒李少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們害慘了那丫頭,這會兒她肯定真的露宿街頭,不知流浪到哪去了,這事他沒轍,得請示面色陰沉的主子。

朱戰楫不發一語,起身出鋪進轎,李少趕緊跟了上去,主子這才探出頭來,冷聲吩咐,「拆了這家鋪子,將鋪主驅離金陵,終生不許踏進一步。」

「是。」沒有多少訝異,李少以眼神指揮鐵騎去辦喜怒無常,這鋪子主人動了爺的人,該死!

既沒死,拆鋪驅離算是僥倖了。

可爺的人……這個想法有些怪怪的,那丫頭算是爺的人嗎?

「爺,那要屬下派人尋找銀姑娘的蹤跡嗎?」他揣測地問。

「找她做什麽?身上沒錢還逞強行事,是該受到教訓,隨她去吧!」閉上眼,胸口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悶,心忖也許該赴父皇的約,找找晦氣、出出氣,應該可稍解胸口的鬱悶。

「王爺,難得您肯賞臉光臨寒舍,臣深感榮幸、深感榮幸啊!」原不期望七王爺會來,哪知卻見他出乎意料地出現,戶部尚書季秋意笑得闔不攏嘴,趕緊讓出上位請他入座。這位人人巴結,不敢仰視的地下皇帝肯紆尊降貴出席他的壽宴,這就表示他的仕途到目前為止還算安穩,不怕失勢,於是討好地舉杯敬向才剛坐定上位的貴客。

「尚書大人生辰,既然發了帖子給本王,本王說什麽也要來此擾上一杯壽酒喝喝。」朱戰楫給足面子地乾盡這杯酒。

「謝王爺。」季秋意大喜,使眼色命人不可怠慢地再為他斟滿酒。

其他賓客見王爺今日心情似乎挺好,笑容可掬,於是眾人都把握機會爭相敬酒,就希望趁他心情好時能在他面前多增加些印象,因為只要受他垂青的人,飛黃騰達、拜官晉爵便可說是指日可待。

朱戰楫的確有着好心情,雖不再乾杯,一一酌飲倒也爽快,待酒過一巡,他輕瞥剛回到他身旁的李少一眼,見李少點頭,雙眼微眯,又接下了季秋意斟上的酒,淺淺啜了一口。

見他似乎對酒失去了興趣,季秋意忙喚人端上點心佳肴,就怕怠慢了貴客。

「七王爺,這些可是臣府邸的廚子精心製作,若合您口味就請多吃兩口。」素知七王爺嘴刁得很,就怕他一個不爽起身離去,因此季秋意親自捧著銀箸恭請七王爺享用。

「嗯。」朱戰楫沒接下筷子,只瞧著菜色皺眉。這桌上佳肴少說二十盤,道道食材珍貴,看得出廚子用心烹制,但沒一道能引起他的食慾。

一旁的季秋意捧著銀箸,暗急在心。難道都不滿意嗎?這一桌菜色他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集合天下美食奇材,還特地聘請了十位名廚精心烹調出來的。

「呃,七王爺,若這些粗食不入您目,臣要他們全撤下,重新再布上新菜,定讓七王爺您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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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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