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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宇清到了大四的六月,忽然現了一個問題――工作實在是太難找了!現在「大學生」三個字不比從前了。之前提到大學生,大家紛紛仰視;現在看到大學生,低頭蔑視還嫌不過癮,恨不得上去再踩幾腳。你憑什麼那麼好命,趕上擴招!

遙想剛上大學那年,宇清真的以為自家祖墳上冒了青煙,居然擴招那麼多人,使得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考上大學。誰知擴招好比吃鴉片,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要命的在後頭。於是大學生市價直跌,就像崩了盤的股票,拉都拉不住。電視新聞里高唱大學生積極下鄉當「村官」,藉此歌頌如今農村領導幹部的素質直線上升。宇清看到被拉出來講話的村官大學生代表臉都是綠的,笑得跟哭一樣,心裏頓生無限悲涼,可見祖宗也是靠不住的,立馬捲鋪蓋回家了。

宇清的家是一個直轄市的邊遠區,其荒涼程度堪比未開的美國西部,只恨沒有牛群在街上溜達。但可幸還是頂着一頂「直轄市」的帽子,中考高考分數甚低,所以近幾年周邊省的移民不斷湧入,買房子辦戶口,為得將來孩子能夠考學容易一點。當地政府官員看到如此可喜的局面,真把此地當成了當年的深圳,以為富得流油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於是砍樹挖坑拉項目。不出幾年,當地終於籠罩在一片化學藥品的臭氣中,區里的小河變成了濃綠和焦黃的混合體。做了如此多的努力,深圳還是隔了千山。領導悻悻作罷,只當是實驗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宇清回到家,奮圖強準備再奮鬥一年,考上研究生離開這裏。但還沒過三個月,就現這樣的日子沒法過下去。每天吃完晚飯,宇清爸爸都要出門溜達。熟人見面人家就總要打探女兒找到了什麼工作,現在在幹什麼。貌似關心問候,實質目的在於比較一番,看看是可以氣人有還是笑人無。宇清爸爸深諳此道,自己以前也是「中老年狗仔隊」中的一員。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女兒賦閑在家,就好像服刑歸來人員一般,難有下文,實在是顏面無光。禁不住三番兩次受到刺激,回來大手一揮,老子要給你找工作!

宇清心想,這樣也好。先有個工作緩衝一下,既可以看書,又順便攢攢工作經驗,將來考學還是工作,可進可退;既堵住了老爸的嘴,又有些零花錢花花,便欣然同意了。

宇清的叔叔在區里某學校當副校長。平日裏主要工作項目是呼朋引伴胡吃海喝。酒桌上喝到酣暢淋漓之時,也曾勾肩搭背認得了幾個朋友,聽說宇清要找工作,就拍著胸脯一口應承了下來,心想解決個把親戚的工作問題,應該不是問題。宇清爸爸見他如此有把握,歡喜的連晚飯後出門遛彎都提前了半個小時。自以為是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的事情。可誰知區里體面一些的工作全部被官員們的女兒兒子們直屬承包了,別人休想插得進腳。偉人們要是看到家庭集體承包責任制落實的如此徹底乾脆,九泉之下也都會覺得欣慰的。

宇清的叔叔跑了n個單位,現工作無望,也無顏回去復命,索性連宇清家的門都不登了。宇清爸爸左等右等不見消息,急得電話都打爆了兩部,總算找到人,耳提面命一番,如這是關係覃家子孫萬代千秋大業之舉,不找到我就睡不着覺,云云。

宇清叔叔無法,找了一圈只得回歸老本行,打算讓宇清去學校當教師。那年宇清果真霉運當頭,區里見移民形勢大好,兀自把教育口進老師的標準提到了研究生學歷,本科生慘遭淘汰。宇清叔叔見自己快被覃家淘汰了,只得和宇清爸爸一起,登門拜訪,燒香念佛,大有梁山伯十八相送的氣勢,總算打動了教育局人事科長的芳心。

科長一手持一枝紅塔山,一手撫摸著自己額前珍貴稀少的飄逸秀,緩緩說道:「現在局裏要進一個人有多麼不容易你們也知道,現在老師這行工作穩定,假期時間那麼長,平時上上課,也不累,工作環境又單純,多少人想進還進不來。我看咱們是那麼多年的朋友,你又是咱們教育口的人,這個忙說什麼也得幫。我又打電話又求人,現在總算是差不多了。」「是,是,您多費心了。」覃家兩兄弟陪着笑臉。「我也快退休了,咱說句不好聽的,將來我真的退了,想幫也幫不上了。就這兩年的事,我把能幫的兄弟們的事都幫幫,也算對得起大家。」「是是!你來我往嘛,咱將來就是互通有無的事。哈哈哈。」

宇清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叔叔都瞬間化身了義薄雲天、俠肝義膽的梁山好漢,正在一起努力把自己的形象再晉陞一個層次。此時她正在家裏鬧情緒,她不想當老師!

「老師」這個詞在當年有很多偉大的比喻。比如「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選這句子的人可能還為自己的智商得意著,誰知就是這樣一些慘痛的句子,嚇得覃宇清誓死不做教師。

覃母苦勸未果,竟然以眼淚相加。宇清父親回來,看到家裏烏煙瘴氣,眼見自己費心勞力找到的工作指標即將要付之東流。覺得不去工作事小,辜負了科長的義氣實在划不來。便也開始加入勸說大軍。

但是做中學老師在同學中說起好比做某種不光彩的職業,面上不說,總會引人竊笑。總結一句話――沒出息。

不過現在的父母彷彿不這麼想。覃父說:「你知道多少名人都是做教師出身的,**畢業於湖南師範;家裏隔壁下海賣雞蛋的大叔如今了大財,以前在小學教體育,等等。」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說得唾沫橫飛。但這些阻擋不了覃宇清對自己中學老師辛苦工作的回憶。不過覃宇清想,聊勝於無,我還年輕,一切皆有可能。如今錢是真的,有錢才好跑路。於是默不作聲,覃父見宇清好像應允了,大喜過望,覺得犧牲了女兒,保住了交情,非常值得。覃母也馬上欣欣然回歸自己的本來陣地――廚房去了。宇清覺得自己好像化身祝英台,終於同意嫁給馬公子了。看着自己父親那副嘴臉,忽然覺得好像被利用了似的,心裏塞進一大堆棉花,堵得難受。不管怎麼樣,不管怎麼樣,我要走的。宇清給自己心裏默默打氣。

其實宇清還算幸運,恰逢區里新建了一所中學,正好急缺教師。科長落得做一個人情,把宇清塞了進去。這就好比春運期間的火車票,雖然買上最後一張,但沒有座位。不管是坐地板,還是站過道,雖然總算是上車了,可難受還是舒服,自己心裏清楚。宇清就是最後一張車票的持有者。

覃母在廚房忙活完,用抹布擦著油手,出來對宇清說:「如今你也是有工作的人了,得跟我到商場去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像個上班的樣子,別被人看了笑話。」

宇清覺得有道理,就跟她去了。可是覃母的道理雖對,無奈眼光落後至少三個時代。轉了一圈,在紛紛否定了「運動」、「休閑」和「幼稚」以後,唯覺中老年專櫃的衣服適合宇清。宇清看到牛仔褲都快被說成不正經的衣服了,趕緊拉着覃母走了。覃母死活不動。終於買了一件鐵灰色風衣和一條麻醬色長褲。宇清穿上這身衣服,從試衣間里走出來,哭笑不得。覃母大讚好看,有點教師風範了。於是拍錢走人。

接下來,全家的任務就是等著新學校校長的電話,只要電話一到,就可以走馬上任了。就好像新媳婦打扮已畢,專心聽着接親的鑼鼓聲。誰知幾天都沒有動靜。還是覃父沉得住氣,貌似寬慰的說:「新學校伊始,總是忙的,再等等。」等啊等,等了十天,覃父終於爆了:「怎麼還不來電話,***,不是耍老子吧?」本來覃父只是在家喊喊,裝裝威風,出門斷不敢這樣。誰知這聲音好像尤其悠長,終於,電話來了。

姍姍來遲的電話卻攜帶十萬火急的消息。學校的校長讓覃宇清於下午火到校報到。宇清騎了一輛自行車狂蹬半個小時,終於看到了自己未來工作地點的真面目。

學校建築的主色調為綠色。當初校長認為學校就是自己的菜地,茄子蘿蔔大冬瓜,都是努力種植的結果,所以刷成綠色理所當然。只是現實與夢想就像董永和七仙女,要相會,實在太難。經過幾次雨水的沖刷,劣質塗料本色盡顯,大樓由翠綠變成淺綠再到黃綠,斑駁參差,完全可以聯想到印象派繪畫的傑出作品――《原野上的癩蛤蟆》。

宇清還是遲到了,校長辦公室里已經站了一排人,都是新來報到的老師。宇清悄悄站在隊伍的一端,使勁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校長的樣子。不是校長長得太夢幻,而是辦公室里煙霧繚繞,辦公枱上的煙缸里煙頭已經堆了山高。

校長先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訓話。然後移兵小會議室,先問候了一下大家報道后這幾天在學校宿舍住得如何。剛畢業的學生,還有一身學生氣,非常講究實事求是,紛紛譴責學校宿舍的蚊子太多,說要的蚊帳怎麼還沒有下來。在得知蚊子真的非常多以後,校長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卻不表任何言論,態度之怡然,頗有外交家風範。大家頓時有所頓悟,紛紛閉嘴,教室一片安靜。宇清暗自寬慰,至少自己不是外地來的,不用忍受蚊蚋之苦。校長清清嗓子,簡單佈置了一下最近幾天的任務。大意是雖然學校在原則上已經錄用你們,但還要謙虛謹慎,不要盲目樂觀。另外給每個人要安排一次全校大試講,請有經驗的教師集體聽課,並加以點評。

宇清沒有想到當老師堪比當項羽,要過五關斬六將。一定要把臉面丟凈,洗盡鉛華,才能站上三尺講台,實在有點頭皮麻。自己以前又不是師範類專業畢業的學生,以前從來沒有講課的經驗,連初中生長什麼樣都沒有大印象了,怎麼去講課呢……看看周圍的人,大家都摩拳擦掌,兩眼亮。好像恨不得現在就上台一展拳腳,宇清佩服大家的勇氣,且自卑自己的實力,現在就開始緊張。校長後面說了什麼,也沒怎麼聽清。

回到家裏,覃母急忙上來問問新上班的感受。宇清愁眉苦臉地說:「要試講。」覃母也有點慌,生怕宇清被學校退貨,馬上打電話給覃父,覃父又打電話請來宇清的叔叔,叔叔又打電話找來宇清三姑家的表姐,讓其來給宇清輔導。聲勢巨大,滿家皆驚。

擊鼓傳花請來的表姐,在一所中學教英語。對宇清來說,真是極其對症。表姐大體給宇清講了講上課的步驟,和一些開始結束的基本對話。比如"he11o,ererybody!g1adtoseeyou!"表姐自說自話的表演起來上課的狀態來。要說宇清也是做學生一路做過來的。但是這幾年教育展之迅,讓宇清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火星上的學。原來現在課要這樣上了,宇清真是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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