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那些所謂亂臣賊子,深知君權神授的恐懼不可能一夕自百姓心裡根除,他們必須懂得百姓比如水,而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而所謂正統,張著天命神授的大旗,寧可國政腐敗,也不讓外姓分割國家大權。

卓洛布赫決定即刻動身回北國,他們改變不了司徒清的命運,更可能使得北國與天朝此刻尚曖昧不明的關係朝惡化的方向前進,況且司徒爍會對付司徒清,司徒凝很可能也有池魚之殃。

司徒凝理解丈夫的顧慮,卓洛布赫卻忽略了,當她已經踏上故鄉,明知親姊命在旦夕的此刻,她絕不可能就這麼跟他回北國!

決定回北國的當天,司徒凝趁天未亮,躲過守夜的護衛,獨自前往龍城。

皇宮戒備森嚴,但她有令牌可通行。

守衛認得令牌,但對她的身份仍然存疑,「你是哪個宮的?」

司徒凝不知道該不該立刻表明身份,她必須顧慮到丈夫的安危。正決定謊稱自己是宮女時,有個穿著黑色錦袍和披風,頭戴金冠的男人自皇城內走來。

「她是我的小妾。」

司徒凝一愣,想駁斥,卻又猶豫。許是她看慣了北國粗獷的男人,竟然覺得眼前這黑袍男子脂粉味太重了些,硃唇皓齒的,那張臉,恐怕那些說是天姿國色的庸脂俗粉也沒他漂亮。他身上的袍子與披風雖然是黑色,卻是上等的絲和錦鍛,滾著柔軟細緻的黑色貂毛邊,襯得他的膚色更是白裡透紅。

「怎麼沒坐家裡的車來?」黑袍男人走來,笑咪咪地牽起司徒凝的小手。

司徒凝想反抗,但見守衛對黑袍男人必恭必敬的模樣,卻又覺得這是進龍城的大好機會。

這男人的手,還比習慣北國生活的她柔軟呢!

男人在進了城門后,牽著她走了許久,一直來到第二道城門后,才轉過身雙手作揖,笑道,「微臣單鳳樓,冒犯二公主,還請二公主見諒。」

「你認得我?」司徒凝好奇了,這男人看來二十齣頭,十年前她嫁到北國時,他應該還不是朝中的任何一位要臣吧?難道……他是太監?

「微臣身體健全,沒進過凈身房。」單鳳樓輕易猜透司徒凝的想法,訕訕笑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揭著手中玉扇,「公主想見聖上,微臣可以立即領公主前往卧龍殿。」

「請帶路。」司徒凝不想浪費時間,她希望能在丈夫發現以前回客棧。雖然有點異想天開,但她留書說要到父皇的皇陵祭拜,傍晚前會回客棧。但其實皇陵戒備森嚴,常人根本不可能隨意靠近,這個敏感時節她更不可能直接表明身份,只是希望丈夫能稍安勿躁。

「公主不好奇微臣怎會知道公主回國?」單鳳樓聊天似地問道。

「我正想問。」

「天機不可泄漏。」單鳳樓笑嘻嘻地道。

司徒凝覺得這男人莫名其妙,既然天機不可泄漏,幹嘛還問她?

「不過微臣想勸公主,現在還有機會,不如請公主還是回到武皇身邊,把握夫妻還能聚首的日子吧。」

司徒凝發現男人帶著她繞遠路。龍城是她生長的地方,她清楚每個宮每個殿的方位,但至少跟著這男人,守衛不會為難她,而且他確實領著她往卧龍殿迂迴前進沒錯,只是她不清楚他這麼做的意圖。

「你這話什麼意思?」把握夫妻還能聚首的日子?

單鳳樓只是緩慢地走在前頭,「長公主的謀反罪已經成了鐵一般的事實,她與武皇的任何約定,聖上怎會承認?公主何必自投羅網?」

「皇姊刑期還沒定,我不能就這麼回去。」

單鳳樓忽然頓住腳步,看向司徒凝,修長的鳳眸閃爍著妖異紫光,司徒凝以為是清晨朦朧的天光所致。

單鳳樓看了看天色,「長公主在今日寅時問斬。」

「你說什麼?」司徒凝臉色瞬間慘白,「我明明聽說……」

「這是聖上子時下的旨。」

司徒凝不敢置信,她離開客棧時已經要寅時,也就是說就在她動身時,司徒清已經死在刀下!她一顆心吊到了喉嚨,急喘著,「我要見皇兄!」

「公主,你不明白嗎?聖上心意已決,你和武皇現在出現在鳳城,只是自找死路。」

「你是誰?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在下區區樂南侯爵,二公主沒聽過也很正常。」他自我調侃道。

司徒凝恍然大悟,是她反應太慢。司徒爍能回到鳳城登基,有四個人是最大功臣,樂南侯是其一。但相較於當朝左輔樊豫、東海的馭浪侯與西域的狼城少主,樂南侯的來歷卻無人知曉。

世人只知道,司徒爍極為信任單鳳樓。而稱霸東海的馭浪侯也姓單,有人猜單鳳樓也許是東海藩國的王族之一。

司徒凝看天色,寅時已過,她註定救不了司徒清。但單鳳樓的話卻讓她有了更重要的目標。

「我還是要見聖上,這次是以武皇王后的身份,我必須知道皇兄願不願意繼續維持與炎武的和平。」

單鳳樓聞言,嘆氣,「公主隨我來吧。」

司徒凝對那日見司徒爍的記憶,後來始終零零落落。

在外流亡十年,司徒爍未見衰老,只是那冰雕玉鑿似的五官少了點人味,嘴角噙著似笑非笑、萬事毫不留戀的譏誚,邪美而深邃的眼反射著宮燈搖曳的火光,卻沒有任何波瀾起伏。

然而她的皇兄仍然親昵地迎接她,「小凝。」他微笑,笑容少了點什麼,司徒凝無以名狀,只是背脊沒來由地發寒。

言不及義地寒暄並沒有改變那股怪異的疏離,哪怕司徒爍始終表現出對妹妹的親愛,從頭至尾臉上保持著微笑。

「這問題不該問朕,小凝。」司徒爍垂眼,「你說卓洛布赫打算退位,但繼承他的人願不願意也繼承他的意志呢?」

「巴特爾很善良,他會願意與天朝達成協定的。」

「小凝,不要忘了,權勢足以改變一個人,就像你姊姊一樣。」

司徒凝心口一緊。她還是無法相信司徒清會造反,但權勢確實足以腐化人心,讓人變得面目全非,華丹陽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多年前清麗卻性格豪爽的華才人和多年後殺人不眨眼的華皇后,宛如前世與今生般遙遠。何況她十年沒見司徒清了,一邊是兄長,一邊是親姊,她不相信司徒清造反,難道就能相信司徒爍冷血地非要置親手足於死地?

皇兄以前最疼她了,她無法想象他六親不認的模樣。

「朕答應你,只要炎武願意歸順天朝,朕絕不為難。」

「皇兄……」司徒凝為難地擰起眉。別說整個炎武,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卓洛布赫不可能答應。

「你丈夫就要退位,之後一切國事再與他無關,他怎能保證炎武與天朝未來的和平?炎武自古以來就是我朝大患,卓洛布赫維持和平的意願要如何持續到他退位以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在他還能做決定時歸順天朝就是最好的保障,朕會確保武皇與你平安歸隱。」

「或者我可以說服他……」司徒凝沒說下去,因為她將要出口的話其實並非她所願。

如果說服丈夫不要退位呢?十年來她總是想著兩人遠離政權之後美好而平淡的日子,她無法洒脫地放棄那樣的願景,何況那也是丈夫的期待。

而司徒凝很清楚,如果要丈夫在自己安逸的日子與炎武人的尊嚴之中擇其一,他一定會選擇後者。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傾國王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傾國王后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