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從沒想過衍行風所說的都是真的。

要他來主辦婚禮?龍兆平在隔天見到衍行雲來找他商量婚禮會場的場地及喜慶的相關事務時,他身體還輕飄飄的,昨晚因為堂主的打擾所以沒怎麼好睡。

一大早,好不容易今天假日衍行雲沒課不用去司機職位,沒想到天生勞碌命,就是一刻不得休息的。

「你覺得喜帖要發出紅色好還是粉紅色好?」

跟身旁還眯着眼看人的龍兆平比起來,衍行雲一身整整齊齊出現在他的狗窩裏,身上滿是平靜的氣息,這小孩不只長個子還長了性子,越來越像他哥。

但龍兆平希望他別像永炎堂主衍行風那樣,不論外表或行事作風都像冰棒,冷著來冷著去,好像身邊隨時都一座冰箱帶着。

「行雲,你真是越長越像你哥。」

衍行雲臉一紅,龍兆平在心中馬上推翻以上言論。

要知道衍行雲臉紅是害羞之象徵,才不像他哥那樣,動不動就生氣爆血管。

「哥……哥他太好,我比不上的……」

龍兆平一聽還不岔氣!

睡神全趕跑,人是真的醒來,他拍拍衍行雲的肩膀:「你要知道,世上只有一個衍行雲,就我認識的那個,沒什麼比不比較的。」

衍行雲還是紅著一張蕃茄臉,看着龍兆平滿臉的鬍子,一點也不像哥說得猩猩樣,倒是像把掃把毛拆下來裝上去?

想到此,便笑出聲。

後來兩人打打鬧鬧又回到正事上,龍兆平從衍行雲那兒聽來,這個婚禮很快就辦,還剩半個月時間,龍兆平直想這衍行風還真是心急想抱個男娃或女娃嗎?

最後討論出來的結果——

喜帖還是準備俗氣的紅色燙金字好了。

但真正的主題,衍行風為什麼閃電結婚?

衍行雲沒有問,而龍兆平除了那一晚后也沒有再提。

時間就在不覺間往前推進,直到場地備好了可以容下千百人的大飯店,直到所有喜帖都發出去,直到龍兆平和衍行雲真正見到新娘的那一天。

蔡婷婷,一個甜美的名字,龍兆平記得在照片上看見她的時候,覺得她是個讓人看着舒服的女孩,今年才二十歲,還是個學生。

她穿着一身鵝黃色洋裝站在高大又漂亮的衍行風身旁,真是絕配……才怪。

這個女孩則是讓人有莫名地想找她說話想親切她的感覺,而衍行風,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人定在原地連開口也不敢了,滿身都是給人冷靜陰狠的印象。

這麼一比較起來,站在他們倆面前的龍兆平是真心喜歡這個叫蔡婷婷的女孩。

「你們好。」她輕輕微笑點頭打招呼,臉上的笑容僅是出於打招呼的,之外的什麼就沒了。

龍兆平覺得奇怪,女人在戀愛期間是無時無刻都看得出期待與興奮,怎麼這一個……明顯地與衍行風保持距離。

衍行雲不喜歡陌生人,卻也沉浸於蔡婷婷的平凡溫柔之中,他怯怯地叫聲:「大嫂。」

蔡婷婷唇邊再次浮起微笑,是看待弟弟的那種。

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龍兆平想也想不到與蔡婷婷第二次的見面,就是一切事情的轉折點,不論是對衍氏兩兄弟來說,還是蔡婷婷,或是……他自己。

「你力氣啥時變這麼大?」龍兆平挑起眉,滿臉不信衍行雲手中的餅盒。

不過是拿餅盒嘛,一盒又重不到哪去。

但衍行雲拿着不只一個餅盒,是兩箱餅盒。

這些喜餅盒,是從新娘家那邊發多出來的,剛剛龍兆平去搬時還有些不信怎麼剩這麼多,才從那邊的弟兄口中聽到這次的婚禮蔡伯笑得每天合不攏嘴,一口氣訂了幾千盒。

聽了真是當場昏過去,訂這麼多盒也不看親戚朋友多不多呀這個。

當場又分了那幾位弟兄幾盒喜餅,他們開開心心地幫龍兆平搬上借來的貨車。

回到永炎堂,就只有大個兒幾個兄弟跟衍行雲在家,一叫過來幫忙,想不到衍行雲二話不說立刻把兩箱給扛到肩上。

「你不要搬——我真怕壓壞你怎麼跟你哥交代。」龍兆平伸手想拿過衍行雲肩上的箱子,不料這小孩死抓不放。

「平,我可以的。」

「不成不成!」然後又是一張擔心萬分的臉。

衍行雲看了不舍,卻也不想一直被龍兆平當成個溫室小花。

「平,你信我好不好?我覺得搬這個沒什麼。」

然後雙方達成了協議,衍行雲模樣輕鬆地扛着兩大箱走進屋裏,而龍兆平兩隻大手攤開來,護在他的身後,怎麼看怎麼像老雞保護小雞那樣,看得身後一些弟兄們前撲後仰地笑。

他一句:「平,你這樣很好笑,停止好不?」

他又一句:「行雲,你看路呀,前面有門呀。」

看龍兆平一身帥的大男人,此刻卻變得像老媽子管人來了。

好不容易搬到內室,就在衍行雲把那兩箱喜餅搬到位置上,身後傳來鬆口氣的聲音。

馬上有人扁嘴。

「平,我跟你說我可以。」

「棒,咱家行雲長大了。」龍兆平隨口應付。

怎麼就當他小孩子呢?是沒見着他長高也長力氣了嗎?衍行雲在心中直嚷嚷。

「平,我私底下練武很久了。」

「舞?什麼舞?國標還是街舞?」

衍行雲是個很有耐心的人,跟他的哥哥不同,所以他沒爆血管也沒翻白眼,而是一副正經模樣:「武術,跆拳。」

這下龍兆平才反應過來,成天跟衍行雲打打鬧鬧也沒見他在練武,而且,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啥時開練的?」

「嗯……幾個月前。」衍行雲吱唔起來,本來這事是不想讓龍兆平知道的。

正確來說,衍行雲開始練武,是三個月前的事,也就是他和龍兆平被擄獲救后一個禮拜的事。當初他跟哥開口的時候,哥還笑着摸他的頭說行雲開始懂事了。

也是那時才意識到,哥保護他保護過了頭,要不是自己主動提了要練武,哥一定不會讓他辛苦,去接觸一些打打殺殺的東西。

所以哥為他請來的老師教他的,都是一些基本的功夫。

人都說練武之後,身體就長不高了,沒想到他是一練,身體就開始長高。

骨頭長得疼也不耽誤習武的機會。

哥曾在他提出的第一秒問:「為什麼突然想習武了呢?」

衍行雲腦海中什麼也沒有想,除了一個人。

那個人,不是從小疼愛自己到大為了自己扛了許多責任的親哥,而是一臉鬍子,甚至侵犯過他的人,龍兆平。

因為,在那破工廠里的時候,他看見龍兆平一個人躺在那兒,為什麼躺在那兒呢?原因是他被綁,龍兆平肯定就跟來,如果,他能再強一點,不被綁來,龍兆平就不會中槍而發了高燒生命垂危。

這是一種變相保護某人的感情。

衍行雲明白,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

原諒龍兆平的侵犯,他知道當時的行為都是被逼的,一點沒有懷疑為什麼龍兆平會來到他的身邊,對他是什麼企圖,只相信這個人……不會害他。

身為聽障者的自己,獨獨對龍兆平的聲音分得清辨得明,更奇迹的,就算沒有戴着助聽器,衍行雲還是能穩穩約約知道,龍兆平在對他說話。

——所以,請你不要把我當成小孩,請你不要……

「平,手痛了。」

衍行雲伸出右手,剛好讓龍兆平抓着。

「你看,疼了吧?就是不聽我話……」龍兆平抓着他的手,細細地按摩起來,忘了剛才的問題,專心在對方的手上。

衍行雲盯着龍兆平,無奈地輕聲嘆了口氣。

☆☆凡間獨家錄入★★☆☆33掃描平平校對★★

天氣很好的時候,也許有人會想,今天我是不是特別走運?看這天氣,明是老天在笑着對我說,你今個兒就算走路也很難不撿到錢。

有這種想法的人,也許蠢,不過卻天真。

但龍兆平不是天真的人,所以他沒這麼想。

載衍行雲去學校上課後,他就認命地回永炎堂又開始了忙碌的婚禮舉辦,其實事情已經差不多都成了,再隔五天永炎堂就有個女主人。有些平常時不太言笑的弟兄,最近都時常動不動就笑一下,可見永炎堂是個多麼陽氣的地方。

就像大個兒,自從被龍兆平救了那場火之後,每次見他每次好臉色。

「哎,阿平你回來啦。」大個兒的聲音特別洪亮,龍兆平在遠遠的就聽見。

走近了,他拍拍大個兒粗壯的臂膀。

「堂主呢?」不知不覺就問到衍行風身上去,自從接了這婚禮主辦人之後,他與衍行風比以往更不常見面,卻更常提到此人。

「出去做事了。」

見龍兆平點個頭就要進去,大個兒卻攔下他:「裏頭有人來找你呢。」

「找我?」龍兆平開始在腦中過濾誰會來找他?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以往一起正當工作過的員工都認識不長時間又離去了,頂着這副大鬍子樣,大概也只有很久沒聯絡的大叔。

不過大叔知道他在永炎堂里做個小司機?

龍兆平不禁打了個冷顫。

大叔是從小看他大的,左一句不許混黑道,右一句不許染黑幫,就算只是個小小司機,也一樣是在黑道大哥底下做事,不被大叔打斷一條腿就算萬幸。

所以龍兆平臉色慘白了會兒,大個兒還問你怎麼了沒事吧等等。

深深地呼吸了兩口,才聽見大個兒又道:「你害什麼臊?就算是個女人來找你也是大哥的女人,要是你碰的話,管你是不是救過我。」

龍兆平當真愣了愣。

大哥的女人?蔡婷婷來找他?

他看了眼大個兒目露兇狠,怎麼上一秒稱兄道弟下一秒提到有損衍行風的事就變臉了?而且……大個兒是哪隻眼看見他害臊的?害臊的話臉應該是紅色的而不是白色的吧?

一進到大廳,就見蔡婷婷穿着蘇格蘭裙白上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靜,看見龍兆平進來,她忙站起來,表情有些着急。

難道是新娘子的禮服不合身?

「嫂子好。」大個兒站在旁邊,忙打招呼,豈知蔡婷婷聽到這稱呼沒有高興,反而露出尷尬。

龍兆平觀察了會兒,隨便想個確認宴客名單的理由打發大個兒出去幹活,向蔡婷婷比了個請坐的姿勢。

「蔡小姐,要不要喝點什麼?」

果然,換個稱呼,蔡婷婷的表情就自在許多。

不過,她又隨即低下頭來,什麼也沒說。

龍兆平沒有多問,只想着去幫她倒杯水過來也好,屁股才一離開,蔡婷婷就馬上撲過來抓住他的大腿,所以他又跌坐回去,對於未來女主人的舉動甚是驚訝。

緊抓他大腿的雙手嚴重地抖動着,蔡婷婷低下頭看不見她的表情,龍兆平想扶起她,她卻突然大叫:「拜託你幫幫我!只有你能幫我!拜託你!拜託你!」

「蔡小姐,你先起來。」

和女人相處過了頭的龍兆平相當明白,女人一旦瘋起來是怎麼也控制不了。

「你幫幫我……龍先生……你幫幫我……」聲音越變越小,轉而斷斷續續地哭起來,龍兆平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誰沒有過去呢?

像蔡婷婷這樣的女孩子,雖然平凡,但身上的高雅氣質卻俺飾不了,家族是名響全省的建築業,這樣身世的女子,怎麼可能沒有人追求?怎麼可能沒有喜歡的人呢?

現實並不是什麼小說情節,平凡的富家女嫁給黑道大哥,經歷風風雨雨的愛情故事,雖然兩個人是聯姻,彼此都不甚相識就結了婚,還萌生出愛情來,之後的日子就是公主與王子的幸福生活。

龍兆平知道,就算蔡婷婷真當得成公主,永炎堂堂主衍行風絕對不是王子,那樣冰冷的人,大概除了親弟除了他的永炎堂事業,其他的東西都視為無物。

在衍行風提起結婚的那一天,冷漠的表情和不在乎的態度,若是真心相愛,怎麼還要把婚禮交給他人來處理,就算再怎麼忙,一定會抽出時間跟心愛的人一起共享這一生一次的婚禮舉辦。

可是,衍行風什麼沒有做,他不是蔡婷婷的王子。

何況蔡婷婷,她現在就有自己的王子了。

王子是個在她家族建築業里的一個員工,蔡伯也很欣賞的一個人物,卻沒有雄厚的身家背景。其實這對小情人早已經論及婚嫁,卻讓蔡伯給阻擋下來。

蔡伯雖然疼愛這個孫女,卻還是將她當成權力的棋子。

說起來,衍行風反而成了第三者。

這些,都是蔡婷婷邊哭着,強忍着哽咽、硬壓下激烈情緒的顫抖,邊說給一直不作聲的龍兆平聽。

這就是她的要求——幫助她跟她的情人,逃離這椿婚禮。

龍兆平獨自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蔡婷婷來找他幫忙。

第一,怎麼說他也是衍行風的人。

不不……不是衍行風的人,而是在底下做事的人。

更何況這個婚禮,就是他和行雲一手舉辦,哪有人會拿石頭砸自個兒的腳,自己是主辦人反倒要主辦人毀了這個婚禮?

第二,蔡婷婷憑什麼相信他?

難道不怕他說出去嗎?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相信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難道他的臉上寫着我是大善人,有困難請來找我嗎?

為此,龍兆平想了整整兩天沒有想出結論。

其實他大可不必去管,只要做好衍行風交代他的事就好。可是骨子裏的某種東西又冒出來作祟,一種叫做移情作用的東西,妹妹……好像跟蔡婷婷差不多年紀吧?如果蔡婷婷就是他的妹妹,那麼,他是一定會管的。

於是,在只剩下三天就到婚禮的那天晚上,龍兆平本來已經躺在床上準備睡了,卻怎麼想怎麼睡不着覺,於是起床坐着就定格在原地二十幾秒。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馬上就穿好衣服套上外衣,下樓取車,過了二十分鐘,眼前是一片寧靜卻燈火點點的永炎堂。

龍兆平跟夜守的幾個弟兄打過招呼就進到永炎上層樓,很快地就到達衍行雲的房間門口。

沒有敲門也沒有叫喊,他就扭動門把,沒有落鎖。

一進去就看見個棉被高高隆起,衍行雲已經睡了,而且睡得很熟,連耳邊的助聽器都摘了下來。

他坐在床邊,伸手摸著衍行雲的頭髮,很柔軟。

行雲的臉……好像拉長了……也不再是只有清秀的樣子,好像多了點什麼……

床上的一大包蠕動了幾下,龍兆平立刻把手拿開,怕吵醒了他,不過來到這裏,確實是來找他商量一些事情,所以,即使有些捨不得,但龍兆平還是搖了搖床上的人。

「……誰啊?」衍行雲不清不楚地發出聲音,有些不滿意睡眠被打擾。

順手拿過助聽器為他戴上。「是我,阿平。」

衍行雲眨了眨眼,然後就雙眼停頓在龍兆平的臉上一會兒,好像這時才認出他來。

「平,這麼晚了,你是要找我吃宵夜嗎?」

「你餓了嗎?」

衍行雲摸摸肚子,然後賊賊一笑:「好像餓了。」

龍兆平也模仿他的笑容:「餓了就走啊。」

廚房沒人,不過冰箱是有食物的,隨便弄熱兩人也隨便吃一吃。

「行雲,你有問你哥為什麼結婚嗎?」

衍行雲停下動作,看向龍兆平。

有。

衍行雲確實問過衍行風為什麼結婚,答案可不是第一次所說一見鍾情的理由,衍行風只有拍着他的肩淡淡地說:「這婚姻對永炎堂百利無一害。」

那麼,對哥哥呢?對哥哥有沒有害處?這些問題,是當時他所沒有追問的。

只因,哥哥的面無表情,甚至,不想再多說些什麼的樣子。

「平,我只能說,哥他絕不是自願結婚的。」

果然。

龍兆平心底一窒,衍行風和蔡婷婷之間一定有問題,說不定還牽扯到了蔡伯這個人以及永炎的業務。

即使知道說出別人的秘密不是件道德的行為,但,這是個就算不說也無法自己解決的事,所以他將吃空的盤子往前一推,望向衍行雲。

「行雲,蔡婷婷也不是自願嫁進永炎的。」

☆☆凡間獨家錄入★★☆☆33掃描平平校對★★

聽完蔡婷婷來找龍兆平所說的一切事之後,衍行雲只是撐著額頭,不發一語。

也對,這已經關係到永炎堂的事業,也牽扯到太多的人事物,好似這個婚禮是箭在弦稍不得不發。

但是……先撇開一切的利害關係不說,這聯姻首先就有兩個人的幸福做為犧牲,其中一個便是衍行風的,所以身為親弟衍行雲絕不可能答應。

而且,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蔡婷婷這個人,可不可信?還是夾雜着什麼詐騙在其中不得窺探?

所以,那一晚衍行雲的結論是:請蔡婷婷把她那所謂已論婚嫁的男朋友帶過來。

因為沒有時間,所以就在隔天,蔡婷婷真的帶了一個男人來到永炎堂。

當時,龍兆平在廚房裏頭獨自準備茶飲,不會泡咖啡也不會泡茶的他,還在思考怎麼解決就聽見客廳有人聲,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好吧好吧,這永炎堂又不是什麼咖啡屋茶藝館,弄個水出去誠意到了不就好了?

所以龍兆平弄了四杯純水端著,走了出去。

客廳里有三個人,一個是衍行雲,穿着毛衣一臉客氣地打招呼,一個是蔡婷婷,臉上極度疲倦的樣子卻還是勉強露出笑容,最後那一個……

那個人雖然有些狼狽卻還是一副好人臉樣,就是那副噁心的嘴臉,龍兆平永遠不會錯認。

四杯水就這麼掉落在地上,一個箭步衝到面前,龍兆平想也不想就往那個人臉上打去一拳,從沙發上跌落至地上。

衍行雲是第一個衝過來從後頭抱住大鬍子樣且正在瘋狂的人。

「平!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你這個混蛋!遇到你總沒好事!滾啊你——」雖然被衍行雲抱着,龍兆平卻猶如被一根細繩牽絆的狂牛,四肢不停揮動,就是要衝向倒在地上的人。

蔡婷婷臉色蒼白,跪到地上扶起高岳昌,他的眼鏡被打飛到不知何處,露出來的面相是白凈又斯文。

但龍兆平不會被這副樣貌再度欺騙,這人渾身上下沒一灘好水,自己就是個活活被諂害的例子!高岳昌——永遠都記得這個名字,這不是害他全家不得安寧的死狐狸嗎?!

難道他就是蔡婷婷所說的王子?

這種人也配當王子?那麼全天下的人是都死光了嗎?

高岳昌用手背摸摸自己的臉,直視着龍兆平發怒的雙眼,他再沒有高傲再沒有鄙視,而是一臉的無奈,好像從以前到現在,受傷的人一直是他。

「請你幫幫我們吧?」說話的語調,是低聲下氣。

蔡婷婷也望過來,眼淚一滴滴落下。

終於冷靜下來,龍兆平轉過身,不忍去看蔡婷婷一臉難過又帶期望的樣子……那個樣子,是如此地像著自己的親妹,當初要拿掉孩子前的那一刻,好像還期待着誰會來接她,可是怎麼等也沒有人來接她並跟她說:我們結婚吧,一起養大我們的孩子?

以龍如宜的名義借了一筆錢后又甩了她,高岳昌的故事就像所有負心人的一樣,拿着錢打扮好自己,利用關係金錢進到蔡伯所掌控的建築事業里,並且開始接近蔡家小千金蔡婷婷。

只是因為背景,所以接近所以利用,卻怎麼也料不到感情說來就來,在這之中愛情就萌生,蔡婷婷是個乖女孩,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高岳昌愛上她的原因,愛上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一份純潔的心。

難道,龍如宜就不純潔嗎?

她的個性雖然固執又任性,但她的悲天憫人不讓人憐惜嗎?

只能說,緣份未到,將龍如宜當成踏腳板這件事,高岳昌也不是沒有掙扎過,至於她肚裏的孩子,也是狠下心來拋棄。

當高岳昌說完這一切時,龍兆平還是沒有轉過身來,靜靜地站在衍行雲身旁。

良久,他才淡道:「蔡小姐,你還是回家好好休息吧,大後天就是你的好日子。」

眼淚從沒斷過的蔡婷婷跪爬過來,又是一陣求情,還是衍行雲看了不舍,急忙把她給扶起來。

龍兆平在此時走入屋內,看也不看身後一眼。

但誰知道他的心,就在蔡婷婷喊他大哥的那一聲上,彷彿回到過去他的親妹也喊他大哥時,現在卻怎麼也聽不見了。

天黑的時候,龍兆平跟以往一樣離開永炎堂,結束一天的工作。

沒有理會衍行雲的挽留,也不去看對方眼底的擔心神情,他需要靜一靜。

或許,他早該靜一靜,或許,他有太多太多的想法可以來解決這次的婚禮問題,但,碰上昔日仇人,除了余恨,其餘什麼想法都煙消雲散。

回到自個兒的狗窩裏,龍兆平拿出泡麵沖熱,吃了吃,怎麼吃也吃不出味道來。

吃完后,他坐在電視前,以往他跟衍行雲都坐在這裏一起看電視,可今天只有他一個。自從幾個月前行雲發生了那樣的事,衍行風管他弟管得更嚴了,所以……行雲已經很少來他這裏吃消夜看電視。

電視開着,龍兆平的眼睛卻是一直線看過去,沒什麼表情。

電視是娛樂節目,主持人的搞笑功力是本土第一,可是他一點想笑的感覺也沒有。

站起來,走到床邊的小柜子旁,龍兆平打開它,裏面亂得可以,裝滿了一堆瓶瓶罐罐跟小東西,他翻了翻,在左下角的地方找到一個小鐵盒子。

鐵盒已經銹得看不出原本印在上面的圖案。

龍兆平將它打開,裏頭不是什麼金銀珠寶,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有一張薄薄的小紙條靜靜地躺在底處。

攤開紙條,上面寫着一串號碼。

每次,龍兆平總會在夜深人靜時獨自拿出這張小紙條瞧瞧,然後又放回原位,從來不曾真正拿起電話撥打。

這電話,是一年多前自己的家人全家移民之後,大叔拿給他的,就在那時,他才知道自己留在這裏而他的家人全部移居國外。

對,他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

聽大叔說,他的家人離開的后一個月,大叔就接到一封信,裏頭除了這張小小的紙條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但信封的屬名是:龍如宜。

那張寫着國外地址的信封早就被他給當場撕去,只剩下這組號碼,怎麼也不捨去動,只在平時悶了的時候拿出來看,就只是看着那些數字,沒有再額外的舉動。

但如今,龍兆平又仔細地看了幾秒那組數字……

將紙條揉成一團丟到垃圾筒,轉過身拿起話筒,撥號……又掛上話筒,再拿起來撥號……又掛上……來了好幾遍,最後,吸了一大口氣把話筒擱在耳朵旁定住,撥完號,總算是鈴響了。

電話里喀喀兩聲:「喂。」

清晰的聲音,好久不見的聲音。

龍兆平表面上平靜,兩隻眼睛卻滾滾落下淚來,男人不流淚,真的只是未到傷心處。

「喂?」話筒中傳來疑惑的聲音。

閉上眼,淚水一齊從龍兆平的眼縫間流完擠干。

「你好嗎?」

電話那頭,停頓了。

「哥,你嗎?」

「嗯。」

「哥……」明顯的鼻音顯露出來。

「你好嗎?」隔了這麼久,經過多少日夜,龍兆平只是想知道家人過得好不好。

「很好……很好……哥,我很幸福也很幸運,真的,一切都好。」

「是嗎?」

「哥,謝謝你,我一直想告訴你,謝謝你,沒有你,沒有我。」

「你好就好了……以前……」

「以前,就讓它忘了吧,我們總要過新生活。」

原來,是這麼簡單嗎?

原來,你已經忘了嗎?

那就好……你不用擔心你所欠的百萬債,哥已經替你還了,你不用擔心高岳昌那死狐狸,他再不可能去煩你,你不用擔心我……

掛上電話,龍兆平說好流完擠乾的淚又流出來,已不是單單的流,漸漸地,鼻音跟聲帶里發出來的哽咽聲大起來,龍兆平,這麼大個人就坐在地上哭,毫無形象地哭,也不知道在哭些什麼。

如宜過得很好,不用哭,高岳昌得到報應,不用哭,他所認識的人,都很好,不用哭。或許,他是為自己在哭,他都在做些什麼呢?犧牲自己奉獻他人的活着,雖然甘願,但被遺忘的感覺是這麼深這麼深的痛。

——以前,就讓它忘了吧,我們總要過新生活……

對他而言,還有什麼新生活呢?

當衍行雲打開沒有鎖著的門進來時,就看見龍兆平用一隻手遮著臉,耳邊都是他的傷心他的難過。

慢慢地走近,衍行雲蹲下來,緩緩地貼向龍兆平,伸長手臂抱住他,用長長的手環住,原來大猩猩不似外表一樣,真是這麼高大無人能敵。

衍行雲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手則是順着他的背。

「哭出來會舒服點。」

一句而出,什麼都控制不了。

龍兆平回應,緊緊地抓住衍行雲,就像水面上的一個浮板,再不抓住,自己就會溺死在黑暗的湖深處,所以他收緊雙手,抱着衍行雲變得不粗不細的腰,大大方方地哭,不做假不逞強,要哭就要哭得認真。

這天晚上,兩個人都沒睡。

龍兆平一會兒哭,一會兒發獃,一會兒說着以前的小細節給衍行雲聽。

衍行雲聽着聽着,明白了他有一個手足情深的妹妹,明白了他的妹妹跟高岳昌是什麼關係,也明白了為什麼他這麼喜歡魯冰花這部電影。

一個晚上,兩人就一說一聽還一起唱起魯冰花的主題歌來,輕輕的低啞的歌聲:「我知道……半夜的星星會唱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輕聲細語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輕聲細語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