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老婆本

任青俠兩眼熠熠生輝，閃爍著讓人感動的金錢光芒，口吐白沫，手足亂舞地彙報着他一下午「百度」調查的成果，那亢奮的樣子讓汪洋不得不懷疑他是否錯喝了什麼變質藥品。

「……食品袋、礦泉水瓶、廢舊雨布、農用薄膜……你猜就咱們這西南小城市一年能出多少塑料廢棄物？三千多噸！！而且不光是廢塑料，什麼廢橡膠、廢油都能還原煉油。原料那是想要多少有多少，一個市一個省一個國家有多少垃圾，有多少廢物啊！而且這原材料的收購價……」

任大俠從兜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條，拗口地念著上面記載的信息：「……本省行情廢橡膠：1200元/噸左右；廢電線皮：1500元/噸左右；廢塑料800元……」

汪洋認真地聽着，點點頭，認真做事的大俠還是很仔細可靠的。

「這些都是專業市場的行情，咱們在事業起步階段完全可以繞過中間商直接從廢品站收購，價格還可以低上二成。至於還原出來的成品油，價格也好，銷售也好，不用我多說了吧？！」

「還原技術上，日美歐達國家走在前沿，但也無非就是清洗粉碎、加溫熔融、加催化劑悶罐轉化，出料出渣。每噸廢舊塑料提取率高的可以產汽油350公斤、柴油350公斤、炭黑100公斤、氣態烴200公斤。國內的提取率就低多了，出油率40%－70%不等，這還都是專用設備廠家做的廣告上吹的。而成套還原設備生產線，我查了一下，最低的也要一二百萬。」

「這個行業可以算是前途無比光明的環保型朝陽產業！想在這上面做文章的企業不少，但競爭卻不是很激烈，為什麼？！利潤！！因為利潤不夠！而利潤關鍵就在設備成本和出油率上！」說到這裏，任青俠平日裏自詡「英俊瀟灑」的小白臉此刻猙獰地扭曲著，兩個盯了一下午電腦屏幕的眼珠子佈滿血絲直直地瞪着汪洋。

大眼瞪小眼。

5秒鐘后。任青俠一步躥上前，握住汪洋毫無防備的小手，牛眼水汪汪地深情凝視：「兄弟，我們財大計、終身大事就全靠你了。」

惡……汪洋獃滯了0.01秒之後，奮力扯出雙手，抖落一身雞皮疙瘩，趕緊在電腦上打開剛才製作的l機械製作成本統計表單，指指一連串的製作原材料空白價格欄。

「明白，交給大俠我吧！」

年青人的心底或多或少都有個創業夢，經歷過人才市場殘酷洗禮的哥兒倆，在看見自主創業的曙光時，那一種誘惑，就如同饑渴的沙漠旅望見綠洲的一瞬，哪怕那只是海市蜃樓，也抵擋不住前行的渴望。更何況，在汪洋這個旅的身後，隱藏着強大無匹的異度文明，這是他的秘密，更是他信心的來源，他的道路也必將從此開啟。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兩人分工合作，沒日沒夜的為前途奔忙。任青俠繼續調研市場和構造成本，從海量的網絡資料上查找搜集行業內的廢料還原機械設計構成，從國內外幾十家該類機械生產廠家中幾番對比，選擇了三家性價比和技術含量較高的成品生產線資料——當然也只是基本構造和大致參數，任何一家企業也不可能將核心技術公之於眾——供給汪洋參照設計。

雖然這些機械、生產線的原理和構造與汪洋的設計相比，其間的差異及技術含量之間的距離是可以以光年為單位丈量的。但不可否認，這些原始星人的設計讓汪洋對如何讓異度文明以更土著化更不起眼的形勢潛伏在地球人中，是有着極大的啟的，更不用說那地球人美觀的工業流體設計，讓汪洋毫無「美學」概念的腦瓜也稍稍開了點竅——暗物質收集器從狗都不屑理的古怪扁鍋爐變成了流線型的凸肚鍋爐。

所以說，汪洋大二時被死當、且無論如何補考不過的「工業美學設計課程」，那位教授所給的系科歷史紀錄超低分是極有道理的，不死當不足以平民憤，不死當不足以補償教授那顆多愁善感的心靈因為汪洋異於正常地球人類的審美觀念而被重重刻劃的傷痕。

任青俠家的書房已經成了兩人的臨時據點，也因此變成了一個徹底的狗窩。近二十個平方的書房，地板中央攤滿了廢紙稿，真皮椅上一灘灘油漬漬的汁水印，湊到近前可以得到層層疊疊此起彼伏的鼻端「享受」，諸如康師傅蔥香牛肉味、統一老壇酸菜味……

整排的書櫥已經清空，整齊地碼放着一疊疊稿紙，那些書櫥的原居民——精裝的平裝的厚的薄的一溜丟到了沙背後，凄慘地堆了幾摞。

為了方便查資料，愛機被徵用的任青俠無恥地徵用了他老爹的手提，並效法汪鐵腕，將手提電腦中近5個G的島國、歐美青年男女超友誼聯歡會刪個精光，以此投名狀顯示辦正事的決心和毅力。現在的手提里也確實分門別類地塞滿了他查找來的各類資料。

「……多少？」汪洋凝氣屏息，有些緊張。他已經完成了暗物質收集器和震蕩分離器的初步設計，大俠根據最後數據，趴在桌面已經算了大半天，現在只等出機械製造成本的結果。

任青俠算完最後一筆數字，長吁一口氣，使勁抓了抓早已亂如雀巢的頭，一把撥開垂掛到眼前的頭，抬起頭，繃臉咬着牙，似乎恨不得咬點什麼下來。

「能源反應生器，二十萬；分離還原器，十七萬，這只是最粗略的計算。配套的清洗、粉碎、出料機械可以購買二手貨，大約要十萬。」

「那就是四十七萬。」汪洋喃喃說道，遠目。兩個機械的對外正式名稱都讓他改成了含糊其辭的大眾化叫法，以斷絕有萬分之一因為太過離奇的名稱而引來有心人關注的可能。

「不只這些，還有場地，人工、水電、原料……勒緊褲帶算算也起碼得有五十幾萬啟動資金。」大俠有些煩躁地摸摸汗津津的脖子，走到空調出風口，抖著濕黏黏的領子換了個不怎麼讓人心煩的話題，「汪洋，你這個設計，出油率多少？每天能處理廢料多少？」

「理論上……能達到百分之一百。」汪洋略一猶豫，還是說了實話。

任青俠聞聲猛地回頭，差點把脖子擰成麻花，兩個眼珠子幾乎要彈射到汪洋臉上，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老公鴨，從喉嚨間擠出幾個字來：「理，理論上，百、百、百分之一百？！」

「呃，那個，實際上，因為材料雜質等因素影響，最多只能達到98%左右的出油率。」汪洋瞅著大俠那像要吃人的表情莫名有些心虛。

「實際，最多，98%！！」任青俠狠狠摸了一把臉，鸚鵡似地重複著幾個關鍵詞，可憐的人，被這數據驚嚇得聲調都變了。他雙目無神，獃獃地望着口出狂言的鐵哥們好同學，喃喃地問：「不是你瘋了，就是我瘋了……還是咱倆一塊瘋了？！」

「你就當這世界瘋了吧！」汪洋梗著脖子說：「你信我，就是這數據。」

任青俠呆了片刻，呯！地一聲，重重拍在書桌上，沖着汪洋說：「好，有氣勢，有想法，有頭腦！是我任大俠的兄弟！專業上的東西，我不信你這禽獸信誰？！」轉身蹦上沙，擺出弓步仰天射鵰的騷包姿勢，大吼：「財，財！捨我其誰！」

「……小青，汪洋，吃飯了！」任媽推門進來，看見沙上跟人猿摘香蕉似的兒子，差點笑噎著，「兒子，你，你這是幹什麼？！快下來，多大了？還耍猴子把戲。」

大俠惱羞成怒：「都說了別叫我小青！」

任媽也不理他，笑眯眯地轉臉對汪洋說：「汪洋，出來吃飯，阿姨今天煮了你喜歡吃的油潑辣子酸湯麵，料頭足足的！趕快趁熱來吃。」

任媽是山西老表，任家老麵館第三十七代傳人——遠支的，是否屬實不可考，但任媽那一手面點弄出來，確實美味異常。尤其是油潑辣子酸湯麵，肉臊子、黑木耳丁、芽菜末加上蔥蒜姜，炒得噴香，厚厚地蓋在又薄又韌筋道十足的手工擀麵上，澆上滾湯鮮紅的油潑辣子，再滴上幾滴陳醋提味，那滋味……

每次趕上任媽弄這面，汪洋總是吃得直撐到喉嚨眼。光是想想，口水就快把書房給淹了，趕緊應了聲，被任媽扯到餐廳去了。

「也不知道誰是她兒子，」大俠悻悻地跳下沙，趕緊向餐廳衝鋒，「哎，給我留點，別又搶光了！」

任老爹難得有空回家跟老婆兒子一起吃頓香的，老少三個爺們滿頭大汗，吃得又香又辣，呲嘴絲絲吸溜著幹掉了快三斤乾麵，樂得老媽子眉開眼笑。心滿意足地癱在客廳沙上，捧著杯香茶，任家老爹開始詢問起兒子他們搞的項目如何怎樣了。

任爹大名一個南字，老爺子生了一堆兒子，也懶得動腦筋，東南西北的排下去，任老二就成了任南，上頭還有個東，下頭還有西北中，只不過最小的任中卻是家裏唯一的女將。老爺子時常感嘆還少生了倆，少了「」「「」白」，這一桌麻將就胡不了大三元，最多湊個小四喜了。

一輩子勞勞碌碌，大本事沒有，小能耐不少，幾個能幹的兄弟姐妹里任南算是個不起眼的，在家族企業里混個管事，溫飽略超，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老了老了也不太有什麼衝勁念想了，就指望着兒子有點出息，不蒸饅頭掙口氣。

小青這孩子，從小聰明，但沒長性，家裏又寵，就怕他弄得跟春筍似的，樣子好看嘴尖皮厚腹中空，幸好汪洋這娃子穩得住，兒子自從交了這個朋友，惹得麻煩不知道少了多少，也知道上進了。年青氣盛，不耐煩看叔伯們的嘴臉，想自己闖闖是好事。在社會上滾上一遭，磨掉稜角才會成長，說不定還能闖出個天下來呢？！

「……一個字，缺錢！」說完了大致情況，任青俠腆著肚子橫在沙上挺屍，有氣無力地呻吟，「老爹，要不你投資點？」

「那是倆字！」任老爹打出個飽嗝，摸摸肚子，懶洋洋地說：「你們年青人的偉大事業，就得你們自個兒去掙，我就不摻和了。至於錢嘛，兒子你不是有錢嘛！」

「我有什麼錢？」任青俠莫名其妙地看看老爹又看看汪洋，他向來花錢大手大腳，存不住錢，平時的零花雖然多，但基本到月中就彈盡糧絕，有時甚至要靠汪洋江湖救急，他哪來的錢？！

任媽洗完了碗，從廚房出來，邊聽任爹說話，擦擦手，從兜里掏出個紅本本：「給，你的老婆本。」

「這是我和你媽從你出生起給你攢的，每年往這卡上打一萬，你今年二十二，加上利息卡里有二十五萬。本來打算給你娶媳婦買房用，現在給你，不管是賺了還是虧了，光屁股結婚還是買豪宅名車都看你自個兒的了！」任老爹啜口香茗，慢悠悠地說。

這陣子看着兒子忙進忙出一心撲在創業項目上，又是可行性調研又是成本預算的，老兩口看在眼裏喜在心裏，早就想着要好好支持一把。只是家裏雖然小有積蓄，但一來總要存些養老本，二來又怕兒子沒什麼經驗，也不敢拿出太多來冒險。拿出二十幾萬來，牙齒也是咬了幾咬的。

「老婆本？」任青俠接過本本，臉上紅紅綠綠地變了幾趟色，咬牙叫道：「幹了！」扭頭望向汪洋，語重心長：「汪洋，兄弟以後是娶恐龍還是娶天仙，可全看你了！」

汪洋腦門滑下顆大大的冷汗，這，這壓力可有點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