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寒冬(上)

07、寒冬(上)

大雪霽時,已是第三天的早上。陳氏早早無眠,前天的事,她想起來還覺得尷尬,又不由得擔心他們縱情太過傷了身子,於是派人去蔡霓的院子裏打探。

下人回來說道,房門依然關緊,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其實蔡霓早就起來梳洗,她對着鏡子自己挽髻,畫眉,插釵子。這兩天兩夜他們都沒有出過房門,食物都是下人敲一下門,然後放在地上,她才開門出去取了進來。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出於對他的縱容還是自己本意亦是如此。在這兩天兩夜的狂歡中,她第一次觸到了夫妻間恩愛的感覺。

下人送飯時的默契舉動顯然是母親吩咐的,想及於此又不由得一臉的羞紅,想等下子怎麼去見娘?又想起出嫁時娘親在自己耳邊嘮叨來嘮叨去的,都是這兩天她和他做的事,於是才稍微有了勇氣,覺得是人之常情,夫妻在一起本該如此。

義宣突然把被子踢開,任身子露在外面。蔡霓眉頭一蹙,忙拿了衣服走過去道,「快起來讓我為你穿衣。」

她的溫柔讓義宣愣。衣服很快披到身上,她不緊不慢地幫他系好,又為他束、戴冠,完了依依地偎進他的懷裏,含着盈盈笑意,柔柔地說道,「看這樣多俊啊!」

義宣低頭看她,用手背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臉,感覺到溫度。竟忽然有些許辛酸的感覺,但強抑制住,把她推開道,「快侍候我洗腳。」

蔡霓一怔,「剛剛睡醒,又這麼冷的天,你洗什麼腳啊?」

義宣沒好氣地道,「我的話你聽不清楚?」

蔡霓覺得心涼,本以為他已經對自己好了,卻沒想到說話還是這樣的口氣,不由得覺得委屈和傷心。

出去吩咐下人端熱水進來。」

須臾領着個丫環進來,端著一盆熱水,熱氣升至屋頂,繞樑不止。蔡霓對着丫環道,「快給姑爺洗腳。」

那丫環把水盆放到義宣的腳邊,就要去除他的襪子。義宣突然把她推開道,「快給我滾出去!」丫環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看着蔡霓,喚了聲,「小姐……」

蔡霓揮了揮手,叫她出去了,對義宣道,「怎麼又不想洗了?」

義宣道,「你過來幫我洗。」

蔡霓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我幫你洗腳?」

義宣道,「你是我的妻子,幫我洗腳不行?」

蔡霓覺得委屈之極,壓抑地道,「原來你存心想要刁難我的。」

義宣道,「那你洗還是不洗?」

蔡霓氣道,「我不會洗!」

義宣道,「不會洗現在就學,以後用得着的時候多著呢。」

蔡霓熱淚在眼眶裏打轉,出亮光,哽咽地道,「我嫁給你,就是為了給你洗腳的?」

義宣突然把水踢翻,灑得一地都是,叫道,「動不動就哭,掃興!不洗了。」

兩人各不服氣,又大吵了一陣子,語氣都十分的硬,有水火不相融之勢。丫環早去報告了陳氏,陳氏急急忙忙地趕到,兩人嘎然而止,蔡霓趕緊不哭,用帕子擦淚。陳氏不由得心疼,瞪着義宣厲聲問道,「你要我女兒給你洗腳?」

義宣看到岳母眼裏的怒意,感覺到震懾,但強壓在心裏不表露出來,說道,「是的,但她敢抗拒不從。」

陳氏罵道,「你好大的架子!這還是在她的娘家,你都敢這樣欺負她,若跟你回去,豈不更加的變本加厲?」

義宣不語,又被陳氏狠狠地罵了一通,顏面掃地,紅著臉不敢答話。蔡霓擔心他等陳氏走後會把氣都撒到自己身上,所以時刻留意着他的臉色。及見他臉色變紅,知道他惱了,忙過去挽着他的手臂,對陳氏道,要再怪他,女兒受點委屈不算什麼。」

陳氏嘆道,「你竟然還幫着他?」

義宣也冷冷地道,「誰要你幫我說話啦?」

陳氏罵道,「不識好歹!我女兒疼你,你該感激她才是。」

義宣覺得陳氏煩得實在透了頂了,就想她快些離開。突然彎身作了一揖道,「我錯了,在此向岳母大人還有您尊貴的女兒道歉,對不起……

以後我再也不敢勉強她來幫我洗腳了,請岳母大人放心。」

陳氏和蔡霓都是一怔。

陳氏道,「當真?」

義宣道,「當真。」

陳氏道,「不單是洗腳,你以後事事都要對她好點,要愛她疼她,若要再叫我知道你欺負她,我絕不饒你!」

義宣道,「我會的。」

蔡霓也禁不住問了句,「當真?」

義宣看着她,突然有憐她之意,說道,「是的。」

陳氏才舒了口氣,「這樣就好,只是……」她的目光突然落到他們的床上,「你以後要學會節制,不要整天都要阿霓陪着你在房裏,要不到時候傷了身子,你母親怕要把責任都推到我阿霓的身上的。」

蔡霓羞怯得不敢抬頭,嗔道,些事你不要操心。」

陳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也是!怎麼也要由着他胡來?」又指著床上道,「還有這被褥你要收起來,等入春再帶回家去,才會吉利。」

蔡霓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見那血跡幹了,散佈開去竟像梅花一般,突然瞥見義宣在偷偷地笑。

陳氏臨走又回頭道,「中午我擺了家宴,你們不可不來!」

義宣舒了口氣,對蔡霓道,「還不快些把被褥收起來?遲了就不吉利了。」說完「撲哧」一笑。

蔡霓側臉看着他,微有笑意,「你剛才說過的,要對我好,可是真的?」

義宣道,「要怎樣你才肯信?」

蔡霓一撇嘴道,「幫我把被褥收起來。」

義宣微忡,「上面都是你的東西,當然要你自己來。」

蔡霓啐道,「真不害臊!」徑直去收被子,笑自心,又忽然對義宣道,「你喜不喜歡孩子?」

義宣一怔,「哪有那麼快啊!」

蔡霓道,「我喜歡孩子,有了孩子,就不怕你不對我好了。」

義宣哼聲道,「未必。」

蔡霓收好被子,又從柜子裏取了床新的鋪好,再走到鏡前,要完成還沒有畫好的裝。義宣突然走了過去,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怔了一下,隨後又若無其事地畫裝。

義宣道,「化淡一點,我不喜歡濃的。」

蔡霓嗔道,「你不早說,我畫都畫了,還以為隆重一點你會喜歡。」

義宣道,「我也只不過是建議而已,你不管怎樣都是很好看的。」

蔡霓心裏一暖,展眉笑道,「你若能每天都這樣哄我多好。」

義宣道,「不是哄你,我說的是真話。」蔡霓十分歡喜,禁不住問道,「那我比謝聞素如何?」義宣道,「你不許我提她,為何卻要主動說起?」

蔡霓道,「我想知道,現在在你的心裏我和她誰更重要。」

義宣道,「我心裏沒她。」

蔡霓道,「我不信的,你不對我說真話,也不見得是對我好。」

義宣道,「我若什麼都直來直去的說,你又要生氣,一生氣就跟我又哭又鬧,岳母又要來罵我,沒準岳父也會來罵我,我可犯不着。」

蔡霓道,「這次你儘管說實話,我不會跟你鬧,也不會哭了。」

義宣想了想是我的妻子,從此只對你好,就不要再問了好嗎?」

蔡霓道,「你不肯說,我總不放心。」

義宣道,「娘子……」怔了一下,突然情緒變得激動難道不知道這是我的傷疤?請你以後不要再揭我的傷疤了好不好?我最多以後凡事都聽你的,叫你管着,寸步不離開你的視線……」

蔡霓已經看着他良久,眼睛深情,眼淚簌地奪眶而出。義宣慌道,「你又怎麼了,我可沒欺負你啊!」不料蔡霓突然站起來,撲進他的懷裏又是哭又是笑的,說道,「你剛才喚我什麼?你再喚啊……我很喜歡……」

義宣舒了口氣,原來是因為自己喚了她一聲娘子。多麼陌生而又似熟悉的一個詞啊!自己竟然就脫口而出了。當喚出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故而怔了一下,而她竟激動得哭了出來,足以見得她是多麼的愛自己。

他的心因此跳得很快,感覺很暖很舒服。而從前跟謝聞素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不由得疑惑,難道我真的愛上她了?

想着喚道,「娘子!」

蔡霓在他的懷裏扭動了一下,像是把眼淚擦到他的衣服上,也喚道,「夫君!」

兩人緊緊相擁,等鬆開的時候相視一笑,他為她擦了下眼淚。

她見他的衣服被自己的眼淚打得盡濕,忙去給他取來新衣,是她新近叫人做的。她不會縫衣服,自上次李氏給她新手縫了一條裙子之後,歡喜的同時又不由得覺得慚愧,於是想學,但這段時間心思全放在他的身上,故無暇學。見他沒有替換的衣服,就把城裏最好的裁縫請進府里,為他量身定做。

侍候他更完衣,兩人出了房間。

飯廳里有很多人,獨不見蔡恆。義宣和蔡霓都覺得奇怪。蔡霓挽著義宣的手出去,眾人看了都覺得驚訝,因為他們都知道兩人從前是不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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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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