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之五）

金仁重聽得一呆，道：「你是他搶來的？跟了他這許多年，你也心甘情願么？」美婦忍住抽泣，道：「日子一長，也就慣了。我媽去世得早，那時我和爹在鎮上開了個小酒店，父女倆相依為命，日子勉強過得去。有一天酒店裡忽然來了四個喝酒的人，其中一個白頭髮白眉毛的怪人一見我就動了心，第二日夜間便來店裡搶人。我爹死活不依，卻如何斗得過他們？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曾見過我爹，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那個怪人一定是卜冥雕了。看來他們也是邪門得很。」

美婦續道：「我被搶到這裡，在逼迫下做了卜冥雕的妻子。開始時我的確動過尋死的念頭，但他都識破了。唉，他模樣雖怪，偏偏對我是那麼好。這麼多年了，從未讓我受過委屈。」

「那晁妙書為什麼來中原偷盜我的徒弟？」

美婦道：「我後來才知道他們是聞香教的人。此教在山東時的結局，我想你也知道，就不多說了。卜大哥一直希望找一個資質奇佳的傳人，繼承他的武學，以重振聞香教。可是，我跟了他近二十年，一直沒個孩子，故此……」

「故此，卜冥雕就差晁妙書去中原尋覓傳人？」金仁重打斷她的話，「晁妙書倒是神通廣大，眼光也不錯，居然相中了我的徒弟。」

美婦微微一笑，道：「我當真不知這孩子的來歷，也不曉得他有一個如此厲害的師父，不然，我是萬萬不敢要的，雖然我很喜歡。」金仁重最初闖進屋來時對她存有的一些敵意早已煙消雲散，他背著莫求正走到門邊，又對送上前來的美婦道：「能告訴我，你的芳名么？」美婦一愣，看了看金仁重，道：「叫我做曉蓉就是了。趁卜大哥未到，你趕快離開此地，免得遇上他可就糟了，他是斷然不讓你帶走這孩子的。」曉蓉不說還罷，這一說反倒激起金仁重的傲氣，他此刻到了聞香教，正好藉此時機查一查「萬毒經」的事，便道：「你的話兒沒用，我早有會一會卜冥雕之心。」曉蓉大急，道：「千萬使不得。你斗得過他的『金雕綿雲掌』么？我以前曾親眼見過他把一塊磨盤大的巨石一掌打得粉碎。為了這孩子，你不要去找他了。」

曉蓉不通武學，也看不出金仁重身懷絕世神功，故此這樣著急。金仁重卻不怎樣放在心上，道：「我金仁重最是喜歡會這樣的高手。」曉蓉道：「你叫金仁重么？」金仁重說漏了嘴，只得點頭承認。曉蓉還要再加勸說，金仁重忽然故技重施，隨手閉了她的穴道，不待她癱倒下去，攔腰抱起她，幾個箭步走到床榻旁，把她四平八穩地放妥，笑道：「你為孩子著想的心意我領了，但我不能不見卜冥雕。」曉蓉又著急，又害羞，以為金仁重要有何動作，及至看見他只是點了自己的穴道，心下稍寬，可隨後又為金仁重的安危提心弔膽起來。但金仁重這時早背著一個小孩越窗而出，尋找卜冥雕去了。

金仁重穿過那扇拱形園門，眼前是一個大小適中的花園。時值冬天，花圃里一片蕭條。花圃旁邊種有數棵歪脖子老樹，襯著這凋零的花圃，古樸遒勁。在離花圃約有三丈之地的左斜方，開有一扇大門，卻緊緊閉著。大門正對面是一幢頗為寬敞的房子，屋前的樑柱上塗著紅漆，油光發亮，想必是作會客廳之用。

金仁重行出幾步，正要走近那房子，忽然看見正中一間屋裡走出一個腰掛長劍的中年人，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微笑，徑直向大門走去。金仁重懷疑自己看花了眼，再仔細看時，確信那人正是崆峒派掌門陸廣煬，在他身旁跟著送行的晁妙書。隱隱聽得陸廣煬轉過頭道：「晁護法果是信人，陸某不勝欽佩。」晁妙書攤開左手，作出送客的姿勢，笑道：「區區一本劍譜，不足掛齒。有道是人無信不立，理當如此，理當如此。」金仁重聽不懂他們這沒頭沒腦的說話，對陸廣煬出現在這聞香教之中實是奇怪不已：「陸廣煬怎的到了這雪峰鎮？呀，莫非與他合謀以『迷香蝕骨粉』害斗長風的人真是這個晁妙書？」金仁重正自思忖，晁妙書已經送了陸廣煬出門，返身進屋。

金仁重料想晁妙書在此，卜冥雕也定在那裡面。他從老樹后探出身來，放輕腳步，才走到屋前左面的台階下，只聽從屋裡傳出一陣洪亮的大笑，接著有人道：「封我做國師？你們的皇上如此抬舉，我卜冥雕當真有受寵若驚之感。不過這事兒我尚須斟酌斟酌。」

金仁重乘卜冥雕縱聲大笑之機一縱身，恰似輕燕掠波般縱到了門外，隱身在側面。他回首看一看背上的孩子，卻見莫求正睜大雙眼看著他，彷彿對他這樣騰雲駕霧似地縱來縱去感到很好玩。金仁重的輕功原本到了一流境界，又是乘卜冥雕大笑時飛掠向前，是以屋內之人沒有聽得半點聲響。金仁重悄悄探首往屋內看去，這果然是會客廳。廳上兩側各放一排木椅，倒也整潔。在右側木椅上端坐三個人，靠近裡面的是一個眉發皆白的怪人，眼窩深陷，精光逼人；高聳的鼻子向下微微勾曲，襯出幾分傲氣。他的模樣怪異，卻不可怕。金仁重先前聽曉蓉說過此人的相貌，認得他便是聞香教中四大護法之首的卜冥雕。在卜冥雕身後並排站著三人，其中一個是和金仁重打過照面的晁妙書；他左側是一個年紀比他略大少許的青衣漢子，儘管不及晁妙書英俊，可眉宇間自有一股剽悍之氣；與卜冥雕離得最近的是個年紀和他相若的人，身材偏高，頷下留一縷長須，顯出老成持重的樣子。金仁重意料這幾人當是聞香教里倖存下來的四大護法。原來那青衣漢子乃四大護法中排名第三的湯駿青，另一個年紀稍大之人是僅次於卜冥雕的黃良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