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之四）

金仁重躲過晁妙書的搜尋，暗道：「這聞香教的人果然怪異，有大門不入，偏生要走邪道。想來這就是他們隱藏了幾十年的窩兒。」在晁妙書進入院中的一剎那，金仁重也如飛絮凌空，近於無聲地登上牆頭，居高臨下一看，只見晁妙書正向西面一間頗大的偏房走去。金仁重落下地，東躲西藏，一路跟來，眼見晁妙書在一個丫環的帶領下進了偏房。金仁重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東側窗下，側首向屋裡探望。

這間偏房其實是寢室，內里陳設很考究。對面是一幅山水畫，靠近牆壁之處擺有書桌書櫥，另有一個精巧的梳妝台。旁邊是一張雕著鏤花的床榻，臨近的八仙桌上放著小小的香爐，香煙繚繞，裊裊不絕。令金仁重詫異的自然不是這些陳設，乃是坐在床邊的一個年過四十的美婦。這婦人淡施脂粉，湖水色的長衫外套一件狐皮肩襖，文弱、雍容，別有一番風韻。美婦慈愛地摟著小小的莫求正，輕輕搖晃，小心卻滿是溫柔的逗著懷裡的孩子。小莫求正被她逗得樂了，她也笑得更開心了，道：「晁兄弟，你卜大哥看了這孩子，一定再歡喜不過。」那神情，彷彿是慈母看見自己多年不見的孩子一樣歡喜。

晁妙書靜立在一旁，對這美婦好象很是恭敬，口裡唯唯諾諾，末了又道：「嫂子請自便，在下先去拜見大哥。」美婦微笑頷首，晁妙書邁步跨出門檻，往北邊一個花園似地小院走去，消失在那個拱形的園門外。金仁重起初看到晁妙書畢恭畢敬的神情，以為這個坐在床邊的美婦便是傳說中的四大護法之首的卜冥雕，禁不住奇怪：「卜冥雕怎麼是個女流之輩？看她的模樣弱不禁風，敢情是深藏不露吧？」但他很快從美婦與晁妙書的說話中知道她原來並非卜冥雕，不由地暗笑自己自作聰明。

這時偏房裡只有那個丫環和懷抱小孩的美婦，兩人有說有笑，逗著莫求正。「這可是奪回我徒弟的好時機。」金仁重直起腰來，看看四周無人，若無其事地走到屋外，抬手敲起門來。那丫環聞得叩門聲，打開門一看，眼前站著一個陌生的白衣人，怔了一怔，詫道：「你是誰？」金仁重乜眼斜視著她，倏地出手如電，那個丫環來不及叫出聲，已被點了穴道，軟綿綿地癱坐在門邊的楠木椅上。美婦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花容失色，不由地摟緊懷裡的孩子，顫巍巍地退到牆角，道：「你，你要幹什麼？」

金仁重閃身進屋，隨手掩上門，不待美婦看清自己的面容，風聲驟起，隔空飛過八仙桌，單掌一勾，扣上她的香肩。金仁重原以為她雖然不是卜冥雕，也一定功夫不凡，這才一出手便是辣招。但直到他這一掌抓上了她的琵琶骨，她還是不知厲害，也不躲閃，只是緊緊摟著孩子，鳳目中閃出驚恐萬狀的微光，哆嗦地看著這個素不相識的人。金仁重招式的收發業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立刻收住力道，單掌從美婦肩上匆忙滑落，道：「你不會武功？」美婦避開他的目光，道：「不然你就不能如此容易得手了。」

金仁重倒為她這一剎那間的鎮定愣住了，在八仙桌旁坐下，笑道：「也幸虧你不會武功。」美婦從牆角處走過來，道：「你到底是誰？到此所為何事？」金仁重道：「你沒有必要知道我是誰。我來此地是為找回我的徒弟。」美婦彷彿覺察到了什麼，眼中又流露出驚恐之色，她抱緊莫求正，退後幾步，道：「你的徒弟？他是誰？」

「就是你懷裡的孩子。」金仁重莫明其妙地生怕自己嚇著這個婦人，眼裡閃出一團柔和的光。美婦卻似不敢看他的目光，道：「這孩子是晁妙書千里迢迢從中原找回來的，怎說是你的徒弟？」金仁重很有耐心，道：「這孩子名叫莫求正，他的外公乃是山東綠林道上大名鼎鼎的怪刀黑魔玄通神，你信是不信？其實，你連武功都不會，自然不是江湖女子，不一定聽過這些。我不過是為了使你相信，我才是這個孩子的師父。」美婦的神色異常冷漠，道：「我沒有必要知道，就好象不必知道你是誰一樣。我原來就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金仁重道：「說得好。可是這個孩子是晁妙書從他父母手中偷來的，我這個做師父的豈可袖手旁觀？」他忽然站起來，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續道：「你把孩子歸還給我吧，我不願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婦道人家用強。」

美婦的面色有些悲戚，對懷中的孩子大約是愛不釋手了。她又抵不過金仁重那信任中夾有威嚴的目光，遲疑良久，才慢慢將孩子抱了過來。不料那莫求正忽然抱住美婦的粉頸，把小小的腦袋埋在她懷中，似是不願隨金仁重離開。金仁重笑道：「呵，才過了幾日，你這小子竟然連師父都不認了么？」美婦臉上綻開粲然的微笑，輕輕掰開莫求正的小手，把他放在金仁重的臂彎中，忍不住在他的小臉蛋上親了親，那神情極是親昵疼愛。

金仁重抱著莫求正，想到眼下還在聞香教之內，萬一遇上卜冥雕，動起武來可是很不方便。他解下腰帶遞給那美婦，道：「你能否幫個忙，將孩子系在我背上？」美婦一怔，明白過來，她將腰帶還給金仁重，拉開梳妝台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根柔軟的緞帶，抱過莫求正放在金仁重背上，一邊系著緞帶，一邊道：「你自個兒小心些，不要遇上卜大哥動起武來嚇著了孩子。」金仁重暗為她這慈母般地善良而感動，道：「卜冥雕是你的什麼人？你說自己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為何卻同他在一起？」美婦系著緞帶的纖纖玉手抖了一抖，急忙打好結，道：「我們是夫妻。但我是他搶來的。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約是十七、八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