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現鬼影
池傲天端坐在書桌前，這所書房並不大，卻是放滿了各類書籍，圖冊書畫滿壁，桌几間筆硯列陳，之前那位紈絝少爺性喜賭博，這書、輸二字同音，這「輸房」平日是半步也不踏進來的。-====-縱然是老爺子請了朝堂大賢為師，也是只在後花園小亭中教習，此時池傲天來到案前坐下，喝一聲：「磨墨！」早有碧兒滿臉委屈，扭扭捏捏的上來侍候。
只是這位池家少爺從不在外人面前執筆寫字，碧兒雖然心中不願，卻也極為好奇，當下抖擻精神，安腕運指，屏息凝氣，磨了一硯水雲濃墨，再從筆筒中取出一枝細桿羊毫筆，鋪開了金花玉版箋，恭請池大少爺揮毫潑墨。
卻見池傲天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座椅，站起身來，微微前傾，左手伸出，食指、中指、大拇指戟張，無名指、小指微曲，按住紙頭，右手運足鷹爪之力，一把扣住筆桿，飽飽的蘸上了墨，停在紙面之上二寸許，一時凝住不動。這架子擺將出來，正所謂：
鐘王顏柳皆已去，異世自有傲天來。
碧兒四歲進池府，日日伴隨池傲天，老爺子一心想讓孫兒有出息，先後聘請數位老夫子教他讀書寫字，池傲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十成學的尚不足半成，反而是伴讀的碧兒聰明伶俐，在一旁學了個四五分，委實有幾分墨水，此時見到池傲天如此姿勢，心中倒也是暗暗讚歎，只覺少爺真人不露相，原來還是多少有幾分本事的。
卻見池傲天左手攤開了千字文字帖，右手大筆一揮，筆走龍蛇，滿紙都是彎彎曲曲的線條，把碧兒看了個目瞪口呆，連連叫道：「少爺，寫錯了，少爺，寫錯了。」
「寫錯了？」池傲天笑眯眯的回頭問道，「哪裏寫錯了？」
碧兒還沒說話，卻聽到門口一聲咳嗽，池傲天急忙回過頭去，卻見到老爺子大踏步走進來，急忙做俯首帖耳狀，池大洪並不理睬，只是一把操起了孫兒的大作。
「胡鬧，你這寫的是什麼鬼畫符……」
池大洪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頓住了，驚訝的看了半晌，將紙顛來倒去琢磨了一番，忽然重重的哼了一聲，抬起頭來，目中精光閃動，點頭道：「好小子，寫的不錯。」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只讓碧兒大惑不解，心中奇怪：這扭來彎去，如同蚯蚓一般粗粗細細的字，也叫「寫的不錯」么？
正在疑惑間，池大洪目光和緩的朝池傲天看了一眼，什麼話都沒有說，收起那張箋紙，便這麼走了出去，瞧那意思，竟然不打算再責罰自己的孫兒了。
「總算過關了！」池傲天心中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了什麼，不禁叫了一聲苦。
剛剛自己一心想要擺脫自己在老爺子心中的紈絝形象，特意小露了一手，將自己臨摹的張旭字帖寫了出來，但是根據這個紈絝子弟的記憶，這個世界上根本還沒有狂草字體啊！
等池大洪回到房間，臉上笑意更濃，一個年長僕役忍不住開口問道：「老爺，可是碰到了什麼高興事？」
「嗯，池三，你來瞧瞧！」池大洪攤開了手中那張箋紙，笑呵呵的說，「你可認得這張千字文？」
那僕役跟隨老爺足足有三十年，胸中自然有一番溝壑，此時捧著茶盞，探頭看去，只見那字跡彎彎曲曲，如同蛇蜥一般，一眼看下來，倒是大半都不認識，當下汗顏道：「千字文倒是讀過，只是這字體……小的不認識。」
「不認識就對了！」池大洪呵呵笑道，「好個小子，把咱們池家祖傳的外門武學融入書法中，別具一格，果然是別具一格啊！」
「武學？」那名叫池三的老僕眼睛頓時瞪得比燈泡還大，低頭看去，果然見到字跡如長槍大戟般銳利，細細看來，果然有幾分類似武學招數，當下讚歎道，「老爺慧眼如炬，果然說的半分不錯。」
那張旭何許人也？乃是華夏歷史上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一手狂草左馳右鶩，千變萬化，極詭異變幻之能事，觀者對字，若「逼利劍之鋒芒」，此時池傲天一筆寫了出來，十個字中，旁人倒有四五個字不認識。
池大洪不認識草書，這倒也罷了，偏偏他胸中金戈鐵馬，自有千般溝壑，那些草書瞧在他的眼中，直如長槍利劍，酣暢淋滴，不自覺的就將池家的家傳武學代入其中，越看越是有味道。~~~~當年石破天看俠客行，不懂字面意思，只往筆跡上看去，卻歪打正著，破解了俠客行的最高奧秘。此時老爺子一門心思放在筆跡上，依樣畫葫蘆，竟然以為自己的孫兒開了竅，懂得將書法化入武學中，開創了一番歷史性的突破，不禁老懷大慰。
「老爺！」那弓腰駝背的老僕跟着讚歎幾句，心中有事，本來不想打斷老人難得的興緻，此時卻不得不低聲開口道，「這幾天少爺身子有些不妥，左右相國已經派了幾次人過來問安了。」
「嗯！」池大洪還在端詳手中那張「武學招數」，只是淡淡的哼了一聲，頓了一頓，開口道，「不要管他，貓哭耗子假慈悲，那幫傢伙的心思，莫非我還不清楚么？他們鬧他們的，只要別煩我，我也懶得去理他們那點破事。」
「之前少爺的至交好友，聽說少爺身子不適，已經多次上門看望……」
「統統擋駕！」池大洪冷哼一聲，「倘若不是這幫傢伙帶壞了小天，我又何必多閑操這麼多心思？哼，看望？只怕是別有所圖吧！」
池三點點頭，並不再言語，池大洪想了一想，卻嘆息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池家看起來權勢滔天，奈何後繼乏人，只是這個不孝的畜生，倘若肯學得一技傍身，我又何必頭疼成這個樣子？」
池三替老爺子續上一杯茶，似乎是不經意般的提醒道：「老爺，西邊那位的長女，似乎也有十一二歲了……」
「唔？」池大洪眼中神光一閃，沉吟片刻，點頭道，「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
話一點就透，池三也不多說，向老爺子躬身行禮，慢慢的退了下去。
池大洪端坐在書房裏，思前想後，只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當年龐然大物一般的池家，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一門忠烈，除了一老一少之外，男丁死得乾乾淨淨，現在他池大洪還鎮著軍方，等自己撒手西去，那些跳樑小丑豈會不落井下石？只怕連最後一點香火都保不住。
不過池三這句話倒是提醒了老爺子，西邊那位，正是正宮娘娘蘇媚，生下一子一女，貴不可言，那長女瑤池公主最得陛下寵愛，倘若池傲天能夠迎娶瑤池公主，就算自己過世，池傲天佔着駙馬的名頭，只要不是做得太過出格，至少一條小命是可以保得住的。
在書房裏呆了整整一天，池傲天已經極度疲憊了。
之所以這麼用功，是因為之前那位紈絝池少爺的肚子裏實在是沒什麼貨色，除了聲色犬馬吃喝嫖賭之外，基本上就是一肚子稻草大糞，池傲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之前的記憶分門別類整理妥當，但是真正想要知道的東西卻實在不多，就算是要當一個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也至少要對這個世界有一番了解才行。
碧兒早就已經上下眼皮打架，坐在旁邊，靠在牆壁上打盹，池傲天站了起來，將一本看了一小半的書收進懷裏，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呵欠，總算是收穫不少。
放下書本，池傲天突然有了一種自己正在做夢的微妙感覺。今天收穫不菲，將與這個世界有關的大量書籍大致地看了一遍，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這個大陸的情況，但越是了解，池傲天反而越是鬱悶起來。
為什麼不是華夏古國的某個時代？若是那樣，我該有多少優勢資源可以利用？我就算不主動的改變歷史進程，也能利用這預卜先知的能力，度過歷史大事而趨吉避凶！
「碧兒！」池傲天搖搖頭，把這些古怪的念頭拋到腦後，叫醒了侍女，「回去吧。」
「哦！」碧兒一個激靈，急忙站了起來，往外便走，池傲天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難怪碧兒對自己如同防賊一般，這碧兒從小就生得花容月貌，那位紈絝池少爺早就食指大動，只是池老爺子家教極嚴，顧及老爺子的雷霆大怒，池少爺也不敢任意放肆，但是平時挨挨擦擦，吃吃豆腐卻是再平常不過，碧兒也朦朦朧朧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因此對池少爺是敬而遠之，恨不得有多遠逃多遠。
這麼極品的一個蘿莉啊！池傲天忍不住搖頭苦笑，他又不是什麼蘿莉控，倒是對御姐還有幾分興趣，雖然碧兒天香國色，但是這麼小的小丫頭……虧那位池少爺也下的去手。
池傲天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往外便走，夜色正濃，剛走了幾步，卻見到小花園不遠處白光一閃，緊接着便聽到兩聲壓抑到極點的悶哼聲。
「怎麼回事？」池傲天心中一動，當下快步走了過去，卻見花叢邊空空如也，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苦笑道：「好久都沒這麼看書了，眼睛也不中用了啊……」
在廳房中，池大洪背負着雙手，臉色古井無波。
「兩個銀級武者！」池大洪冷哼道，「這種投石問路的把戲，他們還沒有厭倦？」
「是的！」池三佝僂著身子站在一旁，點頭道，「老五已經把他們料理了，瞧那架勢，倒像是天香閣的人。」
「天香閣？」池大洪皺起眉頭，想了一想，搖頭道，「天香閣一群雞鳴狗盜的傢伙，豈會有這等水準的人物？這幫傢伙栽贓嫁禍的本事倒是不錯。」
「不管如何，那兩個刺客身上有天香閣的令牌，就算他們不知情，也逃脫不了干係，」池三看起來面容蒼老的厲害，聲音淡淡的，卻是別有一番肅殺之氣，低聲道，「老爺，不如讓小的跑一趟？」
「嗯！」池大洪點點頭，開口道，「你走一趟吧，別讓別人把咱們池家看輕了。」
「是！」池三剛要轉身出去，卻被池大洪叫住了。
「那小畜生今天在做什麼？」
「回老爺的話，少爺今天一天都呆在書房裏，沒有出去。」
「什麼？」一直面無表情的老爺子這次終於動容了，大大的驚詫道，「你說那小子……呆在書房裏整整一天？他不是去放火？不是去調戲碧兒？」
「碧兒睡著了！」池三強忍着笑意，點頭道，「小九剛剛回來，而且抄下了少爺看的書目。」
「拿來我看！」池大洪急不可耐的一伸手，語氣極為古怪，「我記得書房裏沒有春宮圖啊……」
《帝國簡史》、《兵種相剋論》、《大衍錄》、《列國志》、《史學通考》，看着這些目錄，老爺子的臉色如同小孩子翻書一般，忽青忽紅，忽而迷惑不解，忽而讚賞點頭……想池大洪堂堂一代絕世名將，心境早就已經練得八風吹不動，此時竟然露出這樣的表情，也真是開天闢地頭一回了。
「還有一件事情，」池三早就看過了這張目錄，對老爺子的神態自然早有心理準備，此時忍不住又拋出一個重磅炸彈，輕聲道，「少爺還問過碧兒，池家號稱一代名門，書房裏怎麼沒有一本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池大洪頓時石化，愣了半晌，忽然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這個猴兒崽子，要學功夫？怎麼不來找我？書房裏怎麼會放這些東西？」
「大概是少爺平時怕您怕得厲害……」池三強忍着笑意，低聲回答道，「倒是小九悄悄放了一本《五行內家通論》在隱秘處，故意讓少爺翻到，少爺臨走的時候，小九看到少爺藏起了那本書。」
「唔……小九這事做得不錯！」池大洪沉吟片刻，點頭道，「莫非這傻小子開竅了？竟然想到要去練功？只是時間稍微晚了一些……」
「也不算晚了！」池三依然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低聲道，「想我當年十四歲才遇到先師，少爺不過十二歲而已，筋骨還沒有定型。」
「嗯！」池大洪臉色稍緩，嘆息道，「浪子回頭金莫換，池三，你去做事吧，這段時間不要打攪少爺，有事情就悄悄的料理了，你去叫小九過來，我倒要瞧瞧這猴兒崽子能弄出什麼風浪。」
池三躬身施了一禮，身子悄無聲息的退入了黑暗中。
「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曰稼穡。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
「又云：氣有餘，則制己所勝而侮所不勝；其不及，則己所不勝侮而乘之，己所勝輕而侮之，周天之道，莫過於此也。」
回到房間，池傲天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興奮，在書房裏竟然找到一本內家武學的秘籍來，他哪裏還睡得着？當下躺在床上，挑燈夜讀，這本書講的正是這個世界中的武學正道，大體上和自己曾經看過的陰陽五行論有異曲同工之妙，並不晦澀，漸漸沉迷其中。
「擅五行遁力，藉助天地之威，蓋無人能敵也……」池傲天翻到最後一頁，卻忍不住苦笑了，起先還以為這是一本入門武學，誰知道竟然只是一個大綱。
池傲天慢慢的想着自己的心思，一隻手不知不覺的已經摸上了胸口掛着的那顆檀木珠子。
「統統放狗屁！」一個聲音在池傲天的身邊響了起來，顯得極為不屑的語氣，「五行生剋論算個什麼東西？盡信書不如無書，我老人家怎麼碰上了你這麼個蠢材？」
怪笑聲在池傲天的耳邊響了起來，那聲音聽來並不是很大，卻似乎湊在池傲天耳邊響起一般。
池傲天閃電般轉身，房間里空空如也，窗外除了夜色中不斷搖曳的花草樹木之外，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誰？誰在那裏？」池傲天雖然並不信鬼神，但是這詭異的一句話，卻讓池傲天頓時毛骨悚然，汗毛不由自主的豎立起來，從小床上一躍而起。
「別叫喚了，唉，我老人家真是不幸啊，剩下的最後一點東西也落在一個傻子手裏。」
池傲天只覺得背後發涼，他非常確定這聲音距離自己最多不超過半尺，但是在房間里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東西？什麼東西？」池傲天條件反射的問道，但是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在自己的前胸上，一顆紫黑色的檀木佛珠閃爍著微弱的紫色光芒。
「小子，反應倒是不錯，嘿嘿！」佛珠的光芒微微一閃，一個半透明的影子慢慢的從佛珠上飄了起來，從來都奉行無神論的池傲天縱然再是膽大，也不由得後退了幾步，驚訝的看着那個影子。
「你是誰？為什麼會躲在這顆佛珠里？」
「剛剛說你是笨蛋，你還真是不聰明，哎呀，我老人家可真是頭疼啊，我都說了，這東西是我剩下的最後一件物事，嘿，怎麼偏偏落在你的手上？」
「這是你的東西？」池傲天從脖子上扯下了那顆佛珠，心中的驚懼稍微緩解了一些，詫異的問道，「這是我以前買的……」
「該死，我那幫徒子徒孫啊，可真是沒幾個爭氣的，連我老人家最後一點遺物都拿去賣了，」那個黑影連連搖頭，似乎很是悵惘的模樣。
「是你的，就給你！」池傲天並不打算跟一個鬼爭執，伸長了手，打算把那顆佛珠遞給那個虛影。
「蠢材，我老人家死了都多少年了？還要這東西有什麼用？我看你真是笨的出奇！」
可憐池傲天雖然沒有武學天分，但是有着二十年的閱覽，比平常十一二歲的孩子不知聰明懂事多少倍，今天卻不知被罵了多少次，他不禁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就算是在以前的校園裏，也從來沒有發覺自己的智商有問題，沒想到被一個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鬼罵了個狗血淋頭。
「好吧，好吧！」池傲天只覺得這個自稱老人家的黑影雖然是個老鬼，但是語氣和善，罵人也是暢快耿直，心中的畏懼漸漸淡去，忍不住失笑道，「既然如此，敢問老先生怎麼稱呼？」
「嗯，這才像點人話！」那黑影透明的身子漸漸飄了過來，露出一個白眉蒼老的光頭來，他有些為難的摸了摸光禿禿的大腦袋，皺眉道，「不過你問我是誰，這可有些難了，讓我想想，似乎有幾千年都沒有提過自己的名字——」
幾千年？池傲天差點背過氣去，早就聽說百年鬼怕雞血，千年鬼怕柳條，這活了幾千年的老鬼，倘若真是要發難，只怕自己還真的沒轍。
「啊！」那老光頭用力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呵呵笑道，「我好像想起來了，似乎以前的人都叫我波蒂達哈瑪！」
「波蒂達哈瑪？」池傲天愣了半晌，這名字怪裏怪氣，並不像是華夏的名字，倒像是西域波斯印度之類的稱呼，他只覺得這發音似乎有些熟悉，當下在口中默念了幾句，遲疑了半晌，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一道寒氣從腳底一直升到頭頂，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波蒂達哈瑪？Bodhidharma，莫非你就是禪宗始祖，菩提達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