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魔音劍舞(二)

第二回 魔音劍舞(二)

東街斜對面一間鋪頭,面門頗小,不盡起眼,裝潢卻見古樸,名為長興當,乃是松溪鎮唯一的一間當鋪,已有數百年歷史。

李一兮悄悄將大黑犬拴在院中,旋即便欲摸入內堂,眼皮驀地一抬,陡見一名精瘦的褐袍中年人雙手叉腰,立在大堂門口,神情陰鷙,正死死地盯著他。

李一兮心中咯噔一聲,冷汗涔涔直冒,直起腰來,強笑道:「趙掌柜,我……我方才肚子不大舒服,去了趟茅廁……」「哼,你少唬我。」趙掌柜拈了拈八字鬍須,冷笑道:「你去了哪裡,小柱子卻是一清二楚。他是個老實人,自然不會欺瞞我。」

「小柱子?」李一兮渾沒料到居然是此人告密,暗惱道:「這小王八蛋,收了這個姓趙的什麼好處,竟然出賣我。」趙掌柜見他蔫頭不語,胸中怒氣勃發,驀地提聲喝道:「小崽子,敢在老子面前耍詐!」隨手抄起一柄掃帚,劈頭蓋腦打去:「就知道偷懶,我讓你偷懶!還不給老子滾去幹活?」

李一兮雙臂一抬,擋住掃帚,叫道:「掌柜的,我知錯了……別,別打了。」趙掌柜見他抵擋,火氣更盛,邊打邊數落道:「你這殺才,老子每月給你二十文錢,供你吃住,你卻盡給老子耍渾,今個兒又偷偷跑出去看戲,老子……老子打斷你的腿!」李一兮不敢躲避,只得忍住疼痛,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趙掌柜打了一陣,有點累了,將掃帚往地上一扔,氣喘吁吁道:「小崽子,下次還敢偷懶么?」李一兮垂首默然,卻不理他。趙掌柜冷哼一聲,又道:「聽好了,今日之內,給我把內堂的東西整理乾淨了,若收拾不利索,當心你的皮!」言畢,轉身入堂。

李一兮聽得腳步聲遠去,忽覺眼角一熱,幾乎落下淚來,但又硬生生忍住,心中默念:「不要哭,是男子漢的,就不要哭出來,哼,李一兮啊李一兮,你只會哭鼻子,讓人家看笑話么?」他原地呆立半晌,這才抹抹眼睛,走入堂中。

甫入內堂,忽見一個黑黝黝的瘦小孩童怯怯走來,低頭細聲道:「李大哥,你……你沒事罷?」李一兮吃了苦頭,怒火難消,瞪著那孩童道:「小柱子,是你給趙老狗通風報信的?」小柱子沉默半晌,忽地流淚道:「我……我……他說了,我要是不說你去了哪兒,他就不給我工錢。我沒辦法,我娘親重病在床……李大哥,我對不起你。你打我,罵我,我都不會介意的。」

李一兮與他相交甚篤,知他有一老娘卧病在床,此舉確是出於無奈,迫不得已。念及於此,滿腔怒火登時消了,苦笑道:「罷了,罷了,此事到此為止,你別往心裡去。」說罷拍拍小柱子的肩膀,笑道:「趙老狗要我收拾內堂,我可要去幹活兒啦。」

小柱子擦擦眼淚,仰首道:「李大哥,你不怪我么?」李一兮道:「怪你作甚,要怪就怪那個挨千刀的趙老狗。」小柱子破涕為笑,道:「李大哥,我方才悄悄幫你整理了一下內堂,權當補償。你……你可不要再怪我了,不然我心裡不安。」

李一兮心中一熱,笑道:「你這鬼精靈,我不會怪你啦,你趕緊去忙你的吧,不然趙老狗又要念叨了,真是煩也煩死人。」小柱子嗯了一聲,一蹦一跳跑出堂中。

長興當的內堂中均是些陳年舊物,有些百姓將物什典當變賣,卻無力贖回。年歲一長,這些物什便留在鋪內,掌柜將其統一收集起來,盡數藏在內堂之中。李一兮身為當鋪夥計,整理內堂也算是他份內之事了。

李一兮拈了三柱香,端端正正地插在紫砂甌中,對著堂中一塊祖牌拜了三拜,笑道:「趙老爺子,照著慣例,還是每日一拜,我又來看你啦。」他頓了一頓,續道:「今日真是撞了邪運,先是被王二狗打了一頓,又被你侄子一頓飽打,哎喲,真是痛死我了。你知道么,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姊姊,長得可比王家姑娘漂亮多啦,就是傻乎乎的,跟只獃頭鵝一般……」李一兮絮絮叨叨了一會兒,忽而展顏,忽而蹙眉,將近來發生的趣事娓娓道出。自顧自笑了一會兒,最後說道:「好了,我要去整理內堂了,若是有暇,我再來看你,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

他恭恭敬敬地將祖牌擺放端正,剛進內堂,便聞得一股子霉味兒沖鼻而來,不由大皺眉頭。偏在此時,渾身又疼痛起來。李一兮將上衣揭開,覷見身子上青一塊,紫一塊,忖道:「看來得去朱郎中那裡求幾副跌打膏藥來,方能止疼,不然這般痛下去,行動極是不便。」胡思亂想之際,忽聽「砰」一聲響,李一兮循聲望去,卻見一塊墨綠玉佩落在地面。

李一兮俯身拾起玉佩,睨了那契約一眼,但見紙張已然泛黃破殘,不禁啞然,敢情這塊玉佩早在五十年前就已典當,只怕物主早已羽鶴歸西,不知所蹤了。他手中把玩這塊玉佩,細細打量,只見玉佩並非純墨綠色,其中摻雜數道褐斑,表面的花紋更是古怪,四環相扣,端的前所未見。

「這是什麼玩意?」李一兮端倪一陣,渾不得其法,剛欲拋開,忽覺心頭升起一股怪異之感,又眯眼往這玉佩瞅去。瞧了一會,驀覺睡意上涌,如狂如潮,眼皮好似灌了鉛一般,睜之不開。李一兮揉揉眼皮,未及反應,眼前天旋地轉,陡地一黑,竟暈迷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一兮悠悠轉醒,四周黑咕隆咚的,悄沒聲息,原來夜晚已臨。他摸索一陣,點燃一盞油燈,登時四周亮堂起來。游目四顧,竟是一丁點聲息也無,奇道:「趙老狗是小氣了些,但也不至於油燈也不點一盞吧。莫非我睡得太久,現在已是深夜?」

李一兮走到堂中,陡見趙掌柜趴在一張朱漆圓桌上,鼾聲如雷,睡得不省人事。小柱子則躺倒在一旁地上,雙目緊闔,昏迷不醒。李一兮心中一緊,急忙將燈油放到一旁,扶起小柱子上身,摸他鼻息,甚覺溫熱,知他性命尚在,微微鬆了口氣,用力搖晃道:「小柱子,小柱子,醒醒!」他猛力搖晃之下,小柱子卻是依舊一動不動,好似死了一般。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一兮臉色發白,只覺眼前情景太過詭異,腦中剎那間閃過數個念頭,陡地想道:「莫非……莫非是厲鬼索命?」他越想越驚,沒的心頭一寒,汗毛乍豎,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是豎起耳朵,緊張地聆聽四周聲響。

誰料四周靜謐非常,便是門外街頭也聽不到一絲聲音,李一兮坐了一會兒,實在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緊緊掣著木棍,走出鋪外。四野黑燈瞎火,闃寂無聲,街上七倒八歪,歪斜躺了一地的人,均是昏迷不醒。李一兮只瞧得頭皮發麻,手腳冰冷,忽然聽得遠處不時傳來幾聲山鴉唳鳴,陰森森的,氣冷風寒,宛如九幽絕獄。整個鎮子沉浸在黑夜之中,如同一座死城。

此時間,突聽一陣悠悠笛聲,倏高忽低,尖細高昂,在這萬籟俱寂的夜中顯得格外突兀。李一兮心頭一凜,聽得這笛聲從南門傳來,不禁奇道:「居然有人吹笛?」轉念一想,又道:「不對,人怎會在這當口吹笛,定是厲鬼索命來了,若是聽到這笛聲,便會暴斃街頭。」他心跳加劇,急忙將耳朵捂住,叫道:「我不要死啊——」

那陣笛聲卻不遂他意,天然生髮,悠揚頓挫,直往他耳里鑽去。李一兮捂耳聽了一會兒,心知此劫終究難逃,索性一屁股坐倒在地,頹然道:「完了,完了,我這就要死了么……」忽聽四面八方悉悉索索,人影憧憧,恰似百鬼夜行。李一兮驚疑不定,駐目望去,卻見一眾少女站成數列,相互間手挽著手,步履整齊劃一,齊齊往南門躑躅而行。

李一兮見這群少女神情獃滯,目光渙散,理也不理他,紛紛從身旁木然走過,不由目定口呆。他仔細一瞧,忽覺有幾人頗為面熟,驀地驚道:「好傢夥,全鎮的少女都在這裡了……咦,那個不是王家姑娘么?她們這是要去哪兒,我……我也去瞧瞧。」他少年心性,一時間好奇心起,反倒壓下心頭恐懼之感。拿定主意,便躡手躡腳,悄然隨行。

走出南門,行了約莫數里,那陣笛聲愈加清亮,悠悠乎乎,繞樑穿雲。李一兮忖道:「這厲鬼倒也精通音律,吹得這般好聽……」

銀月如盤,倒懸天際,月光如水似紗,直瀉而下。李一兮眯眼瞧去,隱約覷見遠處一塊大石上坐著一名白衣女子,橫持長笛,朱唇輕抵吹孔,緩緩吹奏。

「這笛聲竟是她發出的。」李一兮生怕被她發現,慌忙尋了一處偏僻之處,遠遠瞧著,暗自揣測道:「這女子倒不似厲鬼,莫非真是活生生的人兒?」但此間距離甚遠,那女子面孔又是朝暗,急切間瞧之不見。

一行少女走至白衣女子面前,驀地停步。良久,忽聽一名少女怯道:「主人,屬下數過了,這裡一共七十八名少女。」李一兮聽這聲音似曾相識,抬頭望去,登時驚道:「這不是白天那個冒失的丫頭么,她怎麼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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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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