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此去天山（二）
「小子，你難道沒聽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么？」莫介久忽地掉過頭來，嘿嘿笑道：「申屠洪殺人如麻，壞事做盡，不也活得好好的？」李一兮略一默然，嘆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天地間始終存在正氣。」
莫介久神色微動，哈哈大笑，道：「正氣？多少錢一斤，你買三斤來，給老夫嘗嘗？」李一兮淡淡一笑，道：「你不信就算了。」卻聽古子墨嘆道：「小兄弟，所謂大千世界，人生百態，就好比一個大染缸，淺藍、靛青、翠綠、深墨……摻雜一處，無所不有。今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希望你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不被這個大染缸所玷污。」
李一兮瞧他神色懇摯，心中一熱，笑道：「古大叔，我可沒你想得那般好。」古子墨望他一眼，莞爾道：「古某修為雖低，一雙招子卻亮堂得很，斷然不會看錯人。」李一兮大覺羞赧，面上微微發熱，急忙轉眼望向一旁。
古子墨見狀笑笑，閉目養神起來。安憶秋心下慟然，也自顧自靜修。李一兮念及往事，不勝感慨，呆望著天際出神，不知過了多久，困意遽然襲來，忍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李一兮悠悠轉醒，忽覺四周奇寒徹骨，睜眼張望，只見天色將明未明，寒風割面，不由縮作一團，大叫道：「好冷！」安憶秋見他醒來，吃吃笑道：「虧你還是清虛門的高徒，連這點冷都受不了啦？」李一兮怒道：「呸，誰說冷了，一點都不冷……」話未說完，驀然風勢一緊，卷雜些許冰粒，猛然灌進他嘴裡。
「呸呸呸！」李一兮吐出一大口唾沫，暗自運起清虛訣，片時功夫，真氣流轉三十六周天，渾身漸漸暖和起來。古子墨逸興遄飛，朗聲笑道：「小兄弟，我們就快到天山了。」李一兮猝然一驚，駐目遠眺，前方儘是連綿雪峰，延伸萬里，頂處雲霧繚繞，山稜忽隱忽現，蒼茫無極，心下恍然道：「無怪得這麼冷，原來此處竟有這麼多雪山。」
莫介久笑道：「古老大，你還記不記得封魔洞在何處？」古子墨略一沉吟，道：「我也是第一次來，只知道大概的位置，恐怕還得尋覓一陣子。」莫介久笑道：「既然到了，也不怕耽擱這一會。」
古子墨嘆道：「只能這樣了。」話音未落，霎時間臉色劇變，猛然回頭，死死盯著後路。李一兮見他如臨大敵模樣，驚道：「古大叔，你這是做什麼？」古子墨冷哼一聲，道：「這群狗賊，來得好快！」安憶秋只覺心跳加劇，失聲道：「那……那三叔叔呢？」古子墨緊攥雙拳，強笑道：「你放心，這些狗賊一定是追不上三弟，才會來追我們的。」
卻聽莫介久笑道：「來得正好，老夫許多年未跟人動過手了，筋骨發癢。古老大，你帶兩個小娃娃先走，等老夫解決掉這些狗腿子，再來找你喝酒！」古子墨雙手掩面，身子抖個不停，好半晌，才哽咽道：「二弟，你多保重！」
莫介久哈哈大笑，道：「你哭什麼，老夫又不是回不來了。好了好了，你們快走吧，待老夫大發神威，打他們個落花流水，哈哈哈！」忽聽安憶秋微微笑道：「莫伯伯，你年紀大了，雙拳難敵四手，不如讓我留下來助你。」
莫介久臉色一沉，白須亂顫，跺足道：「胡鬧，胡鬧，老夫一個人就夠了，你這小娃娃能幫什麼忙，趕緊給老夫走，走走走！」安憶秋神色凄惶，慘然一笑，道：「既然三叔叔有捨生的覺悟，那我安憶秋又怎會沒有捨生的覺悟？」轉過身來，沖李一兮輕哼道：「小子，你要是復活不了殿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李一兮驀覺鼻間一酸，一時百感交進，重重點了點頭，正色道：「我保證，一定會復活煌鋣！」莫介久呆立半晌，輕輕嘆了口氣，搖頭道：「傻丫頭，你這又是何苦……」安憶秋笑了笑，走到莫介久身旁，說道：「莫伯伯，古老大說過，生死有命，我爹爹應當也是這麼想的。」
古子墨不由仰天長嘆一聲，吐出胸中鬱憤，再也不瞧二人一眼，匆匆抓起李一兮的胳膊，飄然北去。忽聽莫介久狂笑不止，笑聲踅折回蕩，經久不息。不消一時，笑聲漸低，越發細微，又過片刻，終於不復耳聞。
風雪又急又緊，洶湧怒號。李一兮身至半空，如趿雲端，忍不住偷眼望去，只見古子墨雙目通紅，神色頹然至極，不由小聲道：「古大叔，你沒事吧。」古子墨回首瞧他一眼，苦笑道：「小兄弟，讓你見笑了。」
李一兮沉默一陣，嘆道：「古大叔，你的兄弟都是重義氣的好漢，我李一兮極是佩服。」古子墨輕嘆一聲，道：「人總有一死，若能為殿主粉身碎骨，也是死而無憾。」李一兮心中暗驚：「古大叔竟對煌鋣這般忠心，那個煌鋣究竟有什麼魔力？」
二人越飛越快，狂風鼓盪，吹得二人鬚髮橫飛。此時，忽聽身後遠處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宛如當空炸了一個驚雷，迴響不絕。古子墨驀地渾身大震，額上青筋畢現，恨恨道：「司霄羽，嘿嘿，司霄羽，你做得好！」李一兮心頭揣揣，驚道：「他們追上來了？」
誰想他話未說完，忽聽一人遙遙怪笑道：「好弟弟，你跑的還真快，想逃去哪？」聲如夜梟，聞之毛骨悚然。古子墨怒哼一聲，悄聲道：「我們快走！」那人笑聲未歇，倏地換了個腔調，哀聲嘆道：「唉，你拍拍屁股一走，直苦了你的幾個同伴。他們若是泉下有知，自己的大哥居然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只怕死也不會瞑目……」
他刻意壓低聲音，一字一句緩緩送出，古子墨只作充耳不聞，目中似欲噴火而出。少頃，那人幽幽嘆道：「好弟弟，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白衣兄弟現狀如何？」李一兮但覺寒毛陡立，心道：「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卻聽那人桀桀笑道：「那人倒是口硬得很，無論我怎生折磨他，他也不肯開口，真是一條響噹噹的鐵漢……」李一兮微覺吃驚，暗道：「千變先生被抓住了？」那人森然一笑，續道：「我逼得無法，只好先斬去他的右臂，誰料他還是默不作聲。唉，你也知我這人脾氣不好，所以又扯掉他的左臂。好弟弟，這白衣人好生了得，硬是一聲不吭。無奈之下，我乾脆砍掉他雙腿，挖去他的眼珠，然後拔出他的舌頭……」
李一兮越聽越氣，一時間怒火勃發，回過身子，高聲喝道：「給老子閉嘴！仗著人多勢眾，折磨毫無反抗之力的人，這就是你的本事？我呸！老子看來，你連狗屁都不如！」那人忽一沉默，陰陰笑道：「我倒忘了，原來還有個人。小子，瞧你伶牙俐齒的，也不怕閃了舌頭。」
李一兮雙眉陡豎，冷哼一聲，怒道：「我伶牙俐齒，也不及你卑鄙無恥……」話音未落，陡見一道黑芒鑽破罡風，悄然激射而來，須臾掠至眼前。李一兮猝然大驚，不及躲避，忽聽噗地一聲，古子墨左袖一晃，那道黑芒倏忽間消失無影。
李一兮得他相救，大覺后怕，背後冷汗冒出。那人冷笑道：「嘴上功夫是不錯，這手上功夫嘛，哼哼，那是大錯特錯。」卻聽古子墨冷笑道：「司霄羽，你不過仗著紫羅仙遁，才比我們跑得快。如今你援兵未至，以一敵二，你認為有勝算么？」
忽忽間，遠遠瞧見一人來勢如風，疾如飛電，轉眼間已迫近數百丈外。李一兮還未看清那人模樣，古子墨冷哼一聲，悄聲道：「我們下去。」不及轉念，忽聽耳旁風聲大作，俯衝而下。
李一兮探首下視，遙見雪原上山壑縱橫，亂石嵯峨，心道：「這鬼地方又冷又遠，當真荒涼至極，太虛和煌鋣既要鬥法，放著那麼多地方不去，非要來這種地方，真是莫名其妙。」尋思間，二人落在雪原上。古子墨轉過身來，拍拍李一兮肩膀，低聲道：「小兄弟，此去北行，沿著這座山走一陣，便能瞧見一個岔路口，再往左行，一直向前走半個時辰，大致就是封魔洞的入口處。我在此拖延時辰，你現在就走！小兄弟，全靠你了！」
「好弟弟，都這當口了，你還不罷休？」忽聽司霄羽乾笑道：「你隨我去見殿主，我幫你美言幾句，或許還能放你一條生路。」聲音自二人頭頂傳來，李一兮抬頭一瞧，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司霄羽額上皺紋堆疊，眼角處魚尾紋隱隱若現，偏生一張老臉搽得雪白透亮，唇色絳紅，細腰輕扭，更顯滑稽。他腳踩一團淡淡的紫氣，飄浮半空，雖是面帶笑意，眼中卻寒如堅冰，冷冷俯視二人。
李一兮越看越覺好笑，忍不住撲哧一聲，縱聲大笑。司霄羽瞪他一眼，冷笑道：「小子，什麼事這麼好笑？」李一兮嘿然一笑，道：「我笑你男不男，女不女，長得跟個老妖怪似的，成不成？」司霄羽雙目陡張，眉間驀地浮起一股黑氣，叱道：「小子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