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此去天山（一）
安憶秋嬌軀微顫，銀牙一咬，狠聲道：「哼，大不了一死，我才不怕呢！」李一兮見狀，不由擠眼笑道：「原來你也是個大英雄，好漢子，小子有眼無珠，不識大俠真面目，還請大英雄海涵。」他故意尖著嗓子，將此話原封奉還。安憶秋瞧他陰陽怪氣，心中氣不打一處來，叱道：「渾小子，你是應聲蟲么？」
千變先生略一沉吟，又折出一隻紙鷂，輕吹一口氣，那隻紙鷂頓如活了一般，撲棱一聲，展翅飛起，疾向北去。古子墨心焦如焚，連聲催促道：「三弟，爭取時辰，全力加速。」千變先生點點頭，全力催動真氣，蓮舟掉頭改道，直往西飛去，迅快無倫，速度較之方才，足足快了數倍。
此時近臨黃昏，斜陽西落，霞光如火，浸染雲天。李一兮默默遠眺天際，一時無話。莫介久瞧他神色黯然，湊將過來，拍拍他肩膀，笑道：「小子，在想什麼？」李一兮嘆道：「沒什麼，不知為何，忽然想到從前的朋友，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安憶秋吃吃一笑，道：「還嘴硬，這小子定是見有人追殺，嚇得傻了。」
李一兮斜眼一瞥，嘿嘿笑道：「說得是，你是大英雄，好漢子，當然不會害怕了。」安憶秋啐道：「放屁，這個大英雄的名兒非你莫屬，小女子才不敢跟你爭呢。」李一兮微微一笑，心道：「好男不跟女斗，小爺不跟你糾纏便是。」
安憶秋見他忽而沉默下來，大感無趣，眼珠一轉，咯咯笑道：「喂，小子，你是從哪兒找到天誅的，不如說來聽聽。」李一兮也覺氣悶無比，不由打起精神，侃侃而談，自己如何在看皮影戲之時偶遇仇墨雨，又如何無意中在長興當中尋到天誅。他口才極佳，經添油加醋一述，聽之驚險萬分。當說到身中太陰寒毒時，安憶秋忍不住驚道：「太陰寒毒？我聽莫叔叔說過，這毒極難解治，最是折磨人不過了。」
李一兮深以為然，點頭道：「確是如此，連我師父也束手無策，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幸得戒嗔老和尚出手相助，才解了這毒。」頓了一頓，又講到自己上山修鍊，不小心誤傷同門師兄，結果被罰面壁三年，如此一口氣說下來，只聽得安憶秋微微愣神。
忽聽莫介久哈哈笑道：「小子，你際遇之奇，老夫平生僅見，要不是古老大說你身懷天誅，老夫可是說什麼也不相信的。」李一兮怒道：「小爺騙你做什麼，哼，不信拉倒！」安憶秋咯咯笑道：「敢情你以前還是個當鋪小夥計，如今魚躍龍門，搖身變成清虛門高徒，真有意思。」
李一兮一陣默然，嘆道：「清虛門高徒有什麼好，我寧願當個小夥計，攢些余錢，跟小柱子一起做生意，賺大錢，那才快活。」安憶秋聽了，捂嘴直笑：「渾小子，你笨頭笨腦的，也學別人做生意？就不怕賠得血本無歸？」李一兮輕輕哼了一聲，懶得理她，憤憤掉過頭去。
幾人各懷心思，一時無話。過了半晌，天色漸黑，碎雪挾著冷冽北風，呼嘯掠過。莫介久咽了口唾沫，拍拍腰間葫蘆，搖頭嘆道：「此等景緻，卻無美酒做襯，唉，真是大煞風景，大煞風景。」古子墨心知他酒癮大發，不由輕嘆一聲，強笑道：「二弟，待到了天山，如有美酒，哥哥定然捨命相陪，咱們不醉不歸！」
莫介久拈鬚笑道：「妙極，妙極，古老大，不醉不歸，這可是你說的。」正當此時，忽見千變先生驀然起身，回首眺望一陣，皺眉道：「被拆穿了。」古子墨大吃一驚，脫口道：「什麼！怎麼會這般快？」
千變先生微一點頭，道：「谷無相發現了，正在追來。」古子墨臉色陰鬱，忽一握拳，咬牙道：「無論如何，也要護住這位小兄弟的周全，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李一兮大覺震驚，卻聽莫介久截口問道：「三弟，谷無相多久能追上來？」千變先生淡然道：「兩個時辰。」
此言一出，幾人盡皆大驚，安憶秋俏臉煞白，手足無措，只是愣愣瞧著古子墨。忽聽莫介久哈哈笑道：「這事還不好辦？讓安侄女帶著這小子先行一步，我們權當誘餌，引開那群狗腿子，豈不皆大歡喜？」
古子墨沉默半晌，緩緩說道：「不錯，當今之計，惟有保護這位小兄弟先走了。」李一兮心頭頓凜，驚道：「放屁，我怎能讓你們作誘餌，獨自逃走……」
「小兄弟，你聽我說！」古子墨驀一提聲，喝斷他道：「大敵當前，不可意氣用事！古某修為不濟，寧可自己死了，也要護你一命！」李一兮見他神色決然，心中熱血翻湧如潮，竟說不出話來。
「不必。」千變先生瞥了李一兮一眼，淡然道：「我一人足矣，你們走。」話未說完，古子墨與莫介久齊齊叫道：「萬萬不可！」安憶秋眼眶微紅，也勸道：「三叔叔，你別一個人留下來。」千變先生大袖一揮，深深瞧了三人一眼，搖頭道：「我引，你們走。」
安憶秋眉目通紅，沖古子墨叫道：「古老大，你……你快勸勸三叔叔，叫他不要做傻事……」古子墨長長嘆了一口氣，背過身道：「我明白了，三弟，你好自為之。」安憶秋不料古子墨竟說出這番話來，不由伸手扯住他的衣袍，尖聲叫道：「古老大，你……你怎麼能讓三叔叔一個人去送死！」
卻聽莫介久嘿然一笑，安慰道：「安丫頭，你也老大不小了，要知一切大局為重。」他說到這裡，瞧了千變先生一眼，笑道：「何況你三叔叔吉人天相，又怎麼會有事呢？」安憶秋也知千變先生心意已決，再無迴旋餘地，頓時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奪眶而出。
李一兮微一默然，疑惑道：「谷無相既能看穿假人，定然也能看穿千變先生只是個誘餌，反倒不會去追，這樣一來，豈不更加麻煩？」古子墨沉吟道：「谷無相的太乙通心術能看穿人氣，端的厲害至極。三弟的神通，便是摺紙化物，無論是那五個假人，還是混元舟，均是以真氣操縱。谷無相識穿了三弟的真氣，定然循氣追來。我們四人走另一條路，他不明就裡，只會緊緊追著三弟，屆時即便追得上三弟，也追不上我們了。」
莫介久笑容一斂，大聲道：「別婆婆媽媽了，快走吧。」掏出腰間葫蘆，向上一拋，驀然間絢光迸射，那葫蘆越變越大，幾有四五丈長，穩穩浮空。他一躍而上，笑道：「都上來，要快些趕路了。」
安憶秋凝目望著千變先生，兀自不舍，忽聽古子墨在耳邊嘆道：「安侄女，生死有命，三弟既有捨生的覺悟，你就不應該辜負他的心意。」千變先生轉過頭來，與她四目相交，淡然道：「你走吧，我不會有事。」安憶秋抿了抿嘴唇，輕輕嘆了口氣，再不打話，別過頭去，翻身躍上葫蘆。古子墨嘆息一聲，也隨她去了。霎時間，四人向北疾行，只一會，便消失在濃濃暮色之中。
千變先生見幾人去遠，神色不由一黯，悄然呆立半晌，忽然間，雙目陡然神光暴射，死命催動真氣，蓮舟快速絕倫，去若流星，繼又往西面飛去。
天色越發陰沉，濃雲厚積，如棉絮上潑了一團黑墨，遮天閉月，狂風嗚嗚哀鳴，挾裹著黃豆大小的雪粒，撲面而來。安憶秋雙手抱膝，臉上濕漉漉一片，也不知是雪水，還是淚痕。李一兮湊近她身旁，小聲道：「喂，大英雄，怎麼變成愛哭鬼了？」安憶秋狠狠白了他一眼，怒道：「滾開，你才是愛哭鬼呢！」
李一兮打了個哈哈，眼珠亂轉，笑道：「好好好，你不是愛哭鬼，那為什麼你臉上濕濕的，難道你眼睛會出汗？」安憶秋抹一把臉，哼哼道：「呸，胡說八道，這分明就是水！」李一兮嘿嘿一笑，問道：「你跟你三叔關係很好么？」
安憶秋臉上掛著淡淡憂傷，嘆道：「我打小便沒了爹娘，古老大和莫叔叔又被申屠洪流放，全靠三叔叔一人把我拉扯大，他雖不是我爹，但我……但我早已把他當成爹爹了……」她說到這裡，略帶哽咽，神色不勝凄然。
李一兮沉默半晌，苦笑道：「你還知道你爹娘是誰，我卻連自己的爹娘是誰都不知道。」安憶秋微微一怔，奇道：「你也是孤兒么？」李一兮蜷起雙腿，嘆道：「自我懂事以來，就一直呆在長興當了。據趙老爺子說，我是他從長興當門口拾回來的。」
安憶秋聽了，半晌才嘆道：「原來大家同病相憐，那個趙老爺子又是誰？」李一兮抬頭望天，輕輕嘆道：「他是長興當的掌柜，從來都是笑眯眯的，待人極好，不但給我吃住，還發我工錢。可惜，好人總是不長命，在我七歲時候，他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