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瑟縮了下,朱袖噤聲不語。
銳眸掃過一圈,潘急道沉聲發話。「方才我就派人傳話,要你們包括丫鬟,都把指甲都剪勻,現在把手全都伸出來。」
幾個小妾儘管不明就裏,但還是乖乖地把手伸出來。
朝夏取憐使了記眼色,潘急道和她一道循序查看每位小妾的手,就見她們的指甲全都修成圓頭,如玉貝般秀潤。
來到朱袖面前時,朱袖神色鄙夷地伸出手,夏取憐仔細看過,又繞到下一個,之後便說:「所有丫鬟排成一列,自己上前,把手伸出來。」
猜不出她葫蘆里賣什麼葯,朱袖微動氣地說:「潘府何時輪到你當家作主了?」
「她不過是代本官傳話,你道這家裏是誰作主?」潘急道眉眼一沉,威凜懾人,嚇得朱袖不敢再出聲。
丫鬟們一個個上前,夏取憐就連掌心都不放過,一一審視過後,在眾人面前,貼近潘急道低語,彷佛告知誰是兇手。
似對這消息頗意外,潘急道微揚眉,垂睫尋思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一句「我知道了」在眾人內心發酵,猜測話中之意。
大廳里裏外外安靜無聲,像是在等待潘急道發話,最終反倒是夏取憐慢條斯理地解釋,「剛才我和大人前往府衙殮房,和仵作發現了老爺被毒殺的幾個疑點,可以確定老爺之死與我無關,於是大人派人追查城裏砒霜買賣的明細,畢竟買賣砒霜是要署名的,屆時只要那名字是府中任何一人,又吻合我方才所見,那麼,兇手是誰自會水落石出。」
潘急道確實已經着手追查,如今放出這個消息,是要逼真兇連夜逃亡,再趁機逮人。
說時,她環顧四周,自然沒錯過朱袖瞬間蒼白的臉。
是她?!忖著,她不著痕迹掃過每個人的神情,卻瞥見牧慧娘唇角有摸隱忍的笑,帶着冷意,彷佛對這件事的處理不以為然,或者是她已知幕後兇手是誰,如今不過是等著鬧劇落幕?
她從事司法工作二十多年,自詡善於依照人對事物的反應解讀心思,但這一瞬間,她卻難以判讀。
也許是因為她手頭上的訊息實在太少所致吧。她不動聲色的想着。
「可大人既已追查,又特地把咱們找來做什麼?是真的要把咱們給遣散了?」一名小妾怯怯地問,對未來無所憑靠感到彷徨。
「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後,我會給你們一筆錢,也算補償。」潘急道自認仁至義盡。
聞言,幾名小妾神色哀戚,卻又無法替自己爭取什麼,畢竟膝下無子,如今老爺殞逝,這家中自然是由潘急道作主。
「好了,全都回去。」他擺了擺手。
話落,眾人散去,唯有朱袖臨行前,不住地回頭。
偌大的廳里霎時只餘三人,幾名牧慧娘的貼身丫鬟和碧落還在外頭候着。
「二娘,你也回去歇息吧。」潘急道暖聲道。
夏取憐發覺他對二夫人的態度跟其他小妾截然不同。
「確實已知兇手是誰?」牧慧娘柔聲問道。
「這個嘛……十之八九吧。」
「是嗎?」牧慧娘笑柔了眼。「能讓真相大白,還憐兒清白是好事,再者,也得趕緊讓你爹入土為安才是。不過,光是看看手,就能猜出兇手,你葫蘆里到底是在賣什麼葯?」
「那是因為十九娘說,長期碰觸砒霜之人的手必定有傷,才要特地檢查手指。」這法子他從未聽聞,不過聽她說得言之鑿鑿,他就姑且試試。
「原來如此。」牧慧娘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有空多回府,別等府里出事才回來。」
「知道了,二娘。」送牧慧娘離開大廳,潘急道吐了一口氣,當察覺身旁投射而來的視線,他沒好氣道:「戲都演完了,你還不回去?」
第四章【水落石出】
「大人和二夫人的感情真好。」她有感而發。
「那當然。」他毫不否認,卻也不多作解釋,冷眼看着她。「還有問題?」
「大人,事情水落石出之後,你真要遣散那些小妾?」
「凡是膝下無子者,一律遣出,任何大戶人家都是這般處置,難道你還有更好的做法?」潘急道雙手環胸地反問。
夏取憐聞言默然。
「沒事就回去。」潘急道擺了擺手,像在驅趕什麼似的。
「沒有法子讓她們待下嗎?」
潘急道愣了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麼,原來一個人撞傷頭,不但會行俠仗義,還會悲天憫人,那你多年前就該好好撞幾回才是。」
夏取憐眉眼不動,對於他的譏諷和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壞人緣已在逐漸適應中。況且比起自己的感受,如今她比較關心的是那些小妾的未來。
「那你說,我留着她們做什麼?她們是我爹的妾,大部分年歲都比我小,難不成還要我侍奉她們?」無意與她爭執,潘急道就事論事。「這做法不是我定下的,但有前例可循,我就照辦。」
「這是家事,一切大人說了算數,大人大可不必遵循舊法。」她回得不疾不徐,秀雅面容依舊無波。
「我何必那麼麻煩?」潘急道笑得冷冽。
在他看來,這個做法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可以讓長期烏煙瘴氣的潘府歸於平靜。
夏取憐垂下睫,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雖說她不清楚這兒的律例,但光看夫死就能將小妾掃地出門,小妾們一點人權都沒有,就知道這個朝代對女人並不寬容,被趕出府,她們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還有事?」他不耐地趕人。
想了下,夏取憐問:「不知道大人手上有無關於律法的書冊?」
「嗄?」
「今晚必能查出真相,所以我想要寫訴狀,可我不知道這兒的訴狀要怎麼寫的,所以想看一下相關書冊。」
像是聽到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潘急道一雙豹眼都快要瞪出。「早知道撞到頭有這麼多好處,也許我也該撞一撞。」他低聲咕噥著。
「大人?」她沒聽清楚。
「我手上沒那種東西,回頭再幫你找律典,你湊合著用吧。」
「先謝過大人。」
「……你真的看得懂?」他忍不住問,不希望自己特地把書招來,結果只是個幌子。
「應該吧。」篆隸楷行都成,就怕是草書,讀起來就費勁了。
「你最好看得懂。」
「那麼晚上就煩請大人打點了。」
「這事不勞你叮囑。」
淡漠中帶着些許譏刺的口吻教她不再開口,欠了欠身,夏取憐和貼身丫鬟先行離開大廳。
回到疏月樓,碧落終於忍不住地問:「夫人真已查知兇手是誰?」要是以往,這話她是決計不會問出口的,但眼前的夫人和過去的她大相徑庭,待人寬厚真誠,讓她也漸漸不再防着她。
「十之八九。」
「真的?」碧落錯愕極了,但轉念一想,也對,要是沒有實證,大人又豈會陪着她起舞?「那人是誰?」
「晚一點你就知道了。」對這話題,她顯得意興闌珊。
明明對她而言,最切身的問題便是這樁,但她卻莫名疲憊,坐在錦榻上,她閉眼不語,心知肚明突來的低落和那人絕對脫不了關係。
那人的冷漠,甚至偶生的厭惡,都像把利刃殺進她的心底,疼得她無處喊冤,只能無奈承受。
為何如此待她?她並不打算將他視為Boss的替身仰慕,她很清楚他們是不一樣的,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但仍難忍有着相同容顏的他反唇相稽,只求平靜相處,也算是奢望嗎?
思緒被佔據,思索了下,她張眼問:「碧落,在進潘府前,我和大人可算是舊識?」她記得碧落說過她看大人的眼神太過露骨,但部落說時並不覺驚愕,可見她早知此事。
想了下,碧落啟口道:「關於這點奴婢知道的不多,只聽說,夫人原本是宮中舞伶,皇上賞賜給某位大人,而那位大人再轉送給大人,可大人沒收,把你送給了老爺。」
夏取憐神色未變,只是對世憐的命運感到些許感慨。
原來,她像是一件物品可以任人轉送,而大人會將她送給老爺,是因為她曾做了什麼惹惱他的事,還是他本就討厭她?
「夫人別誤會,大人在朝為官,朝堂間為了拉攏勢力,多少會以美人相贈,可大人向來是不收的。」
「喔?」所以無關喜好,純粹只是不想被迫牽上關係?朝堂間的爾虞我詐是她沒設想的部分,如此說來,至少他是個潔身自愛的官,不與人結黨營私。
所以他對她的態度淡漠,源自於世憐背後的勢力?如此一想,她心裏稍稍釋懷。
「如今大人官拜太尉,要不是老爺出事,恐怕大人連回府的時間都沒有。」
「聽起來大人和老爺之間的關係極為不睦?」其實她也察覺,大人對於老爺的死似乎半點悲傷也無。
「聽府中嬤嬤提過,大人對老爺極不諒解,因為當年大人的母親卧病在床,老爺不聞不問還納了妾,府里張燈結綵納第五位小妾的同時,大人的母親卻是病死在房裏。」
夏取憐輕呀了聲。
難怪他對那些小妾冷漠無情,也對同父異母的手足毫不關心,這整件事情中最混蛋的就是好色的潘老爺了。
「雖說府里幾個夫人是按照順序排的,可事實上當初老爺納的小妾已有數十位,要是哪位夫人去世,就再納個小妾補空缺。」甚少有機會和主子提府里的小道消息,如今夏取憐問起,碧落說得可盡興了。「好比剛才在大廳里,夫人沒發現排行在前的夫人有些還很年輕?」
「大概吧。」事實上她注意的是每個人的神情,倒沒注意那些人的容貌。「不過你不是跟我說,目前府里只有十九名妾?」
「嗯,在納了夫人之後,老爺就沒再納過妾,其他的則是因故死在府里。」
「這未免太玄?」如此算來,死在府里的妾恐怕難以計數。
碧落壓低聲音說:「就好比後宮,嬪妃總是容易出事。」
夏取憐瞭然地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小妾那麼多,子嗣卻不多。
看來這府里的問題確實不少,但不管怎樣,眼前最重要的是養精蓄銳以處理晚上即將發生的事。
如果她推測無誤,今晚就是關鍵了。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潘急道托著額在主屋書房裏看賬冊,大手快速地翻閱著,教人不禁懷疑他到底有無將上頭文字看個仔細。
坐在他對面,陪着一起挑燈夜戰的牟桑成則是一筆又一筆的核對,面色有些凝重。
「大人,吃點宵夜吧。」左又端著兩份宵夜從外頭走進來。
「先擱著。」潘急道頭也沒抬道。
左又只好將宵夜擱下,走到牟桑成身側,瞧他臉色凝重,不由得低聲詢問,「怎麼,有問題?」
「大大的有問題。」牟桑成朝他眨眼笑着。「我居然看不出這賬冊有任何問題。」
左又眼皮抽動,懶得理他。
找不出問題就是沒問題。兩人打小一起在潘府長大,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一個性子偏冷,一個天性如火,是潘老爺在世時最倚重的左右手。
「我這兒問題才大。」潘急道哼了聲,將賬冊丟到牟桑成面前。「麻煩幫我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
那本是府內私帳,記載府內女眷的每月花銷,看得他額頭青筋跳顫,手心直冒汗,突然有股衝動,想把那些女人全都趕出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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