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為了要儘快殺掉那個孩子,容若不夠沉得住氣,那兩味葯雖挑得不明顯,但還是張揚了些,沒能瞞過郭太醫的利眼,若不是如此,只怕今天朕趕到時,已經又是太遲了。」雖然她沒開口問,但他還是不吝於告訴她實話,「你是真的鐵了心,不要我們的孩子嗎?」

「你知我的性子,依你說呢?你的孩子,我會捨不得嗎?」她看著他一雙長眸在瞬間黝沉了不來,「告訴我,明明應該死掉的我,卻在阿翹的身子里還魂重生,你是如何辦到的?」

「為什麼不問,朕是因為什麼理由才這麼做呢?」你問了,朕就會說,是因為朕喜歡你,捨不得你死。

「不說就算了。」容若唇畔的笑意不減,其實,她根本不願意去想透律韜讓她還魂的理由,尤其,在與他當了兩年多的夫妻之後,在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回憶,她記得他太多的疼愛寵溺,這一切,讓原本許多她以為理當如此的事情,忽然間變得不太確定。

但是,如果當年強逼她雌伏身下,那樣的律韜讓人覺得可恨,那麼,做出讓自己的弟弟還魂成女子,並且娶回宮當皇后的這個人,讓她感到可怕得過分,究竟是什麼樣的執念,什麼樣的恨,讓這人不惜一切,一而再,最後徹徹底底毀掉自己親弟的人生呢?

所有的一切……容若在心裡苦澀地笑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但是,律韜所做的是奪走她曾經引以為傲的身份與軀殼,卻比殺人更惡劣萬分,如今的她,沒有天下,沒有皇后嫡子的身份,甚至於已經不是「齊容若」。

律韜兒她緘默不語,心裡苦笑,笑自己在她面前根本就沒有勝算,她只需要掌握他的心,就已經穩操勝券。

然而,就是這樣的毫無勝算,讓他心裡害怕忌憚,但他真的不想再後悔一次,真的不想了。

「通天犀。」

他以這三個字為開頭,娓娓道來當年的一切,在最後一刻以「還魂香」吊住她一口氣,派人積極尋找天官欲覓得的「通天犀」,然後是沈阿翹的主動求見,她的娘親是「女冠」,世人只當是女道士,卻不知道她們通常是因為擁有可以與神靈交流溝通的能力,說的更貼切些,是「巫女」。

「她說,四殿下的福澤極厚,命卻不長,天官與她說過同樣的話,但朕沒相信,但是,世事真的就是如此巧妙,若要讓人還魂重生,龍血,巫女,通天犀,缺一不可,這百世難以一遇的巧合,就真的是碰在一起了!容若可能會納悶,朕怎麼可能讓華延齡也知道這件事,因為,當年根本沒防你會失去記億,所以青陽也知道,但朕想,你應該早就猜到了,而華延齡在知道你失去記憶時,勉為其難讓朕迎娶你,條件是雖不向你披露從前的身份,但從前的事,他絲毫都不想瞞你,這是交換條件,朕雖然覺得棘手,但無可奈何。」

「你如何能確信,在這軀殼裡,生還的人是我?」

「不,朕不能確定,一直到迎你為後的那一刻,朕的心裡其實都還不能確定在那個身子里生還的人是容若,可是,從我們成親之後,就一直沒有圓房,因為你怕朕碰你,而在這天底下,沒有人比朕更清楚,你為什麼會怕朕的親近,從那一刻,朕讓自己相信,在那身子里活下來的是齊容若的靈魂。」

「這麼簡單的理由就能讓你自欺欺人?為什麼不會以為我只是單純覺得你這人很噁心,才會不想接近你呢?」

「還記得,咱們成親之後的第一年,膚帶你登泰山祭天,那日,在那山巔上的亭子里同看日落,朕說喜歡你,你是如何回答朕的嗎?」律韜直視著她冷淡的面容,見她微斂了斂美眸,與他一同想起那日。

「瓏兒,朕喜歡你,那你呢?喜歡朕嗎?」

「臣妾是您的皇后,自然是喜歡。」

「那如果你不是朕的皇后,也會喜歡嗎?」

猶記得那時候,她沉默了好半晌,然後,才緩緩地揚起了笑,道:「只要皇上說我喜歡,那我就是喜歡。」

「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但那又如何?」容若冷哼了聲,心情又惡劣了幾分,她也同時想起了他們從泰山回來之後,律韜對她的態度更加視若珍寶,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葯。

「如果朕說喜歡,你就喜歡,那是什麼回答?自始至終,你沒有回答出自己的心意,那時候的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卻還是知道什麼叫做欲迎還拒的手段,也知道如何說話惹朕生氣,但朕不生氣,是你的回答讓朕篤定,在那個身子里活著的人,是容若。」

雖然,在律韜的心裡對這人刁滑的性子也是恨得牙痒痒,明明已經是什麼都記不得了,卻還是無法從她的嘴裡騙到一句真心實意的喜歡。

到了最終,也不過就是一句「願意」。

但卻已經將他哄得心花怒放,為她折服了。

「容若,相信二哥,我沒想過要對你動手。」一直以來,律韜從不屑為自己辯解,這些年來,關於他弒君奪嫡的謠言太多,他卻從來沒想過要去澄清,但是唯有在這人面前,他希望能得到她的信任,「若我真想殺你,你今天又怎麼還能站在這裡呢?」

「那是因為你是個瘋子,讓我變成女人,才能讓我嘗到比雌伏在一個男人身下更大的厭辱。」容若不讓自己迴避他的目光,語氣極其嘲弄,比起喜歡,她真的寧願相信律韜是恨她的。

「你不信我,總也該想想這兩年來,我是如何待你的。」

話落,他陰沉的眸光緊捉住了她的視線,彷彿是在逼問她是否還有一點良心,要不,這兩年來,他們身影不離,恩愛相隨的歲月,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忘得一乾二淨?

如此輕易,如何能夠忍心呢?

「倘若,如今在我眼前的一切,就是你所謂的『喜歡』,那我只想問你,你究竟了解曾經的我多少,才能夠那麼理直氣壯的說你喜歡我?」此刻,容若彷彿覺得自己還能夠聽見,在她清醒之後,看見自己映在鏡里的那張女子容顏,強忍在心裡沒喊出來的悲鳴。

如果,還魂續命,就是天官與阿翹口中所說的福澤,那她寧可不要。

這一點,若他懂她,就該想得到!

她的話,彷彿利刃般,割得律韜心痛,卻讓他啞口無言,他究竟了解容若多少?或許……不,是肯定不如那個裴慕人多,但是,他是真的喜歡著她,深深地愛著,只要她願意接受,他們能夠用往後日日年年的歲月去彌補,所以,曾經的容若,他究竟了解多少,重要嗎?

「懷上那孩子,真的讓容若感到如此痛苦難受嗎?」

容若挑唇輕笑,想他終於願意正視這一點了,冷道:「你也是個男人,換成你,想想我,你說呢?」

這一日,律韜下朝,就待在「養心殿」一側的密室里,下令誰都不見,只想一個人獨處,與那幅王爺的緙絲肖像,「靜齋」里的一切,曾經睿王殿下的丹青手書,治國良策,甚至於是這兩年來,每次只要「瓏兒」隨手畫些寫些什麼,他就會悄悄地取回來,然後在她面前當作沒那回事。

每想到這裡,律韜總是苦笑,堂堂一個帝王,在她面前竟成了雞鳴狗盜之輩,而且還樂此不疲,她像也猜到了,偶爾會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瞋他。

那日之後,他派人在容若身邊看守得很緊,防著她對肚子里的龍嗣下手,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明目張胆宣召裴慕人與敖西鳳,與他們見面,甚至於已經下達皇后旨意,封裴慕人為皇后詹事三卿之一。

雖然,隔日就被他一道旨意,著裴慕人官復工部侍郎原職,省得他們有大把機會見面。

「來年春歸芳菲盛,桃花仍向東風笑……」

律韜斂眸看著攤在案上裱好的字幅,想到了去年的除夕夜,泛起了帶著思念的苦澀笑容,明年四月芳菲時,他還能得桃花綻放笑顏嗎?

在他的腦海里,一直回蕩著昨日所見的場面,容若笑著賜下一幅丹青給裴慕人,祝他官途順遂。

曾經,「瓏兒」的好全都屬於他,為他備甜糊、備葯膳,見他倦累了,會表現得比平常乖巧溫順,但是,如今的這一切,卻美好得就像是昨夜的夢,夢醒了,曾經的心疼,就只剩下一片片破碎的陌生。

「元濟。」他揚聲喚。

「奴才在。」一直守在密室之外的元濟順聲答道。

「照著那天皇后配的藥方,加上太醫的滋補方子,熬好了送過去。」

「皇上?!」

「去吧!」

「可是,皇上,那可是加在一起會落胎的藥劑,萬萬使不得啊!」

雖然隔著門,沒親眼看見那位從七歲以後,隨身伺候的老僕人表情,但律韜可以猜想得到他一張老臉上的驚慌失措。

「照朕的話去辦,下去吧!」說完,律韜深沉的眸光再度回到那幅字上,厚實的嗓音帶著疼寵,呢喃道:「如果,在我們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遂心如願,容若,我希望那個人可以是你,還魂之事,沒讓你有機會選擇,孩子的事,二哥成全你。」

「放心,朕一定將青陽平安無事帶回來還你。」

盛夏,「芳菲殿」的荷花一朵朵碗大般嬌艷清香,在盎然的綠意之中,宛如一抹抹胭脂,容若坐在池畔的石椅上,出神似地發著呆,沒經心地,一次又一次地想著律韜那天對她所說的話。

這時,小滿里裡外外,忙進忙出,幫主子拿軟墊起棚子,讓人端茶端果子,沒一刻得閑,看見主子昂眸投給她一抹「別將我當病人伺候」的沒轍眼神,她咧嘴笑笑,繼續拉著小寧子,指揮一群宮人張啰。

容若不想理她,卻被她那一副「我這麼任勞任怨,主子快誇我一聲」的表情給逗得輕笑出聲,抬起頭看著荷池上無垠的藍天,確實是個燠熱的天,難怪小滿連冰盤都端上來了。

律韜御駕親征了。

那一日,當西北傳來八百里加緊快報,說青陽領著三千精銳深入敵陣,已經數日沒有消息,近來西北爆發時疫,只怕凶多吉少。

他對她說,既然青陽是被他派去西北打仗的,他就有義務平安將他帶回來,給她一個交代。

不知怎地,這些天,容若一直想到他說那句話的神情,就像那日他讓人備來的湯藥,總是讓她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在大軍開拔之前,律韜已經帶著一隊親信先出發,在她的眼裡看來,他這位帝王簡直是兒戲,但她知道,那是因為青陽的生死未卜,他是為了要給她交代才趕往西北,絲毫緩不得。

是成全。

對,那天在看到元濟親送過來的湯藥時,她心裡想到的就是這兩個字,但就在昨天孟朝歌求見,告訴她律韜在出發之前,曾經向他交代過一件事情,那就是帝王至今無所出,當年的大皇子有兩位兒子,雖然都已經被貶為庶民,但若有任何不測,要她以皇后名義收養其中任何一位,繼位為儲君。

那一刻,除了成全之外,容若終於知道自己那一天從律韜的眼裡,所見的隱晦幽光,是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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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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