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別記在心上,你與本王相遇一場,終是緣分。」說完,他笑著搖頭,不再勉強她起來,和衣倒卧在榻上,帶著醺意假寐,閉眼之中,聽見了她起來的動靜,溫順地過來,為他覆上錦被……

那日的光景,容若猶歷歷在眼,但是,為什麼大丫鬟忽然成了義女呢?容若知道,自然是因為沒有尚書千金的身份,「華瓏兒」就沒有嫁進皇宮的資格,成為皇帝的妻子,他那日的話,倒是一語成讖了。

只是沒想到,她竟是抬著華家的名分,嫁進了皇宮……難道那日她所想的心上人,是律韜?

但是,律韜知道,這身子里所進駐的,是當年四殿下的靈魂嗎?

想起了這兩年多來,與律韜相處的點點滴滴,很快的,容若心裡就有了篤定,律韜絕對是知情的人,知道他……不,是她,就是當年的四殿下。

莫怪那位帝王要防著她把手伸進朝廷里!

自始至終,他對她的優容寵愛里,都存在著忌憚。

容若看著鏡中那張消瘦蒼白,卻仍舊顯得美麗的臉蛋上浮現了笑意,彷彿揭開一片雲靄之後的朝陽,笑得燦爛至極,但藏在那一雙晶亮明眸深處的,卻是森冷如冰,銳利如刀的殺意。

她不知道律韜是如何做到能讓她重活一次,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她心裡已經做下的決定。

曾經,從那男人手裡得到的折辱與痛苦,她必定加、倍、奉、還。

「瓏兒,不跟朕生氣了,好嗎?」

律韜渾厚的嗓音帶著十分寵溺的呵護,溫柔的眸光一刻也不敢從倚坐在床頭的人兒身上挪開,只見她微蹙眉心,勉為其難地喝完葯,便閉上一雙美目,入寐不願看他。

容若才剛恢復記憶,一時之間還想不出究竟該拿什麼態度面對律韜,她還不願那麼快就讓他察覺異樣,是以一舉一動之間,都必須很小心。

而且,她也需要多觀察這男人對待她的態度,此刻,在她腦海里所拼湊出來的一切,都充滿了謎團和矛盾,因為,她從「華瓏兒」這身份一開始推想回去,發現不止是律韜知道她是容若,他的近臣孟朝歌也想必清楚,所以才會對她有幾近敵視的態度。

到這裡,她還不覺詫異,但是,回想起來,她的義父……不,當年的容若,該稱華延齡一聲舅父,雖然不是本家近親,但從小就養在華家,與母后十分要好,教她訝異的是律韜竟然沒有瞞騙舅父,另外,就是青哥兒,那日在草原上,青哥兒的舉動,充分說明他也知道皇后是他的四哥。

這一刻,她心裡覺得可笑,還魂重生如此天大的事情,竟是身旁的人周知,而她這當事人卻連一丁點概念也沒有,傻傻的……與律韜當了兩年夫妻。

想到這一點,她心裡無法不恨。

「瓏兒。」律韜又是一聲柔喚,大掌握住了她的手,感覺那隻不復往昔腴嫩的纖荑輕顫了下,「瓏兒,是朕錯了。」

他是錯了。

律韜凝視著她依然不願意睜開眼看他的容顏,心下一陣陣愴然的悲傷,為自己曾經犯下的大錯悔悟不已。

他不該的。

就算那個時候,京中有亂黨賊教扛著睿王爺名義發生動亂,他也不該將容若一人扔在「蓮華山莊」軟禁,要不,也不會讓那個魏忠有機可趁,只是誰能料到,他用來打理那個莊園的管家,竟然是當年他們大皇兄乳母的青梅竹馬。

就算當初他人在西北,也聽聞過容若查抄的狠厲手段,後來他才知道,不止是他們父皇,就連容若幾度都因為那些黨人潛入府邸,投毒暗算而險些喪命,從此之後,凡是要近容若身邊伺候的奴才,要調查的不只是三族或六族,要追查至九族才可以進王府,但沒有得到信任之前,也絕不允近王爺身側。

七日。

那毒必須連投七日,一旦毒發,就會腐蝕五腑而死,當他趕到山莊時,正好是第七日,所見到的就是躺在血泊之中,只餘一息的容若。

後來,當他聽那名叫做青玉的婢女顫抖地轉述當日的情景,他已經痛如刀絞般的心,彷彿被浸在臘月的凍水裡。

容若以為是二哥下的毒手嗎?我怎麼可能殺你?那日不過是一時氣話,二哥要容若養身子,乖乖喝葯,所以才會讓人告訴你,二哥不為難你的人,就算是那個裴慕人,二哥都為你留下他一命了啊!

「瓏兒,是二哥錯了,你聽見了嗎?」她的沉默,著實教他心慌。

「臣妾身上的病氣未去凈,氣乏體虛,皇上先請回吧!」

「太醫們……可曾告訴你了嗎?」

「他們該告訴臣妾什麼?」

「你有身孕了。」

驀然,容若睜開雙眼,一時太過震驚,不及掩飾憤怒的目光,有身孕了?怎麼會……該死!

「臣妾……瓏兒,懷上了龍嗣,二哥高興了嗎?」她嬌婉的嗓音聽似軟,其實冷得沒有一絲毫感情,她感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指指尖在泛冷,手心卻是在冒著汗,是冷汗……她真的想殺人了!

律韜聽她遣詞用字似有一絲不對勁,伸出一雙長臂將她擁進懷裡,逃避似地不看她那雙帶著怨懟的美眸,想她心裡還是在怪他早先的事情,「高興,二哥當然高興,瓏兒……先前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就當揭過了,好嗎?」

容若偎在他的懷裡,一動也不動,不是順從,而是懶得花力氣與他相抗,半斂著美眸,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冷淡的目光彷彿在看著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東西。

容若知道,律韜不會輕易許她出宮,但是,近些日子為了討她歡心,非到必要,否則不會拂逆她的意思,聽她說想解悶逛「宮市」,他便即刻下令讓宮人們去籌備,不過幾日的功夫,宮裡的仿市已經熱鬧非凡地登場。

其實,「宮市」一直就是帝王妃嬪,以及皇室宗親們不便打擾百姓生活,卻為一嘗民間習氣所存在的地方,雖然有一段時間沒舉行了,但是宮女太監以及護衛們,該是扮成什麼身份,就是什麼身份,可完全沒有生疏。

裴慕人得華延齡派人接應,與敖西鳳一個扮成替人延字的先生,一個則是臉上塗灰掩飾疤痕的打鐵匠。

字攤前無人光顧,畢竟其他走動的人都是宮人們打扮,真正的客人就只有皇后與妃嬪及被延邀進宮的大臣命婦。

裴慕人低頭寫著對聯,在字旁繪上花鳥。

「別多問,那位要見你們。」

當聽到華延齡這句話時,裴慕人心裡只想到當年的「靜齋主人」,難道,四殿下真的沒死?

「先生這隻鳥兒畫得真好。」柔婉似水的嗓音從他的頭頂上響起,一道月白的纖影停駐在攤前,「不知道先生還會畫些什麼?」

裴慕人頓了半晌,想是皇帝的哪位妃嬪,知道是客人上門,就算他只是裝扮混入的,也該克盡職責,遂以抬頭,看著面前容顏凈麗的少婦,笑道:「夫人想要在下畫些什麼,不妨開口,只要在下能畫,就一定替夫人辦到。」

「那……畫那張河圖吧!那日你將河圖取回研究,至今猶未還我呢!」容若眼眉含笑地看著故人,心裡對這副模樣出現在他面前,不會沒有忐忑。

裴慕人被她這句話嚇了大跳,猛然站起身,碰到了所坐的凳子,他這時才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是當年靜齋所救的沈阿翹,也就是後來成了「華瓏兒」進宮的皇后,為什麼她會知道……?!

容若知道他心裡必定又驚又疑,不急著開口解釋些什麼,只是淡淡地轉眸,看著不遠之外的鐵鋪,裝扮成打鐵匠的敖西鳳認真地在打鐵,看清了他所打的刀刃形狀,她嘴角笑了開來。

「等會兒,過去警醒他一聲,這是宮裡,不是西庄的爐場,打鐵匠做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勾心刀,非但討不到賞,還會領罰的。」

「靜……齋?!」

這天底下,唯有四殿下知道敖西鳳製作兵器的功夫,因為那是這位王爺一手促成,遣人教導,當年用來剿平皇子叛亂的許多兵器,其雛模都是出白敖西鳳之手,還有西庄,那裡有四殿下為這位鳳弟特別起造的火爐!

「先生的這副對聯我要了。」容若收回目光,斂眸看著案上的那副花鳥對聯,知道再逗留下去,會引起律韜的暗衛注意,「一會兒,我讓人來取。」

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走過人潮往來的市坊,噙起淺淺的笑,想他若不能認出來,就枉為她的「丹臣」了!

在做好一切出宮的布置之後,容若知道,是該動手解決肚子里那塊骨肉的時候,她必須在宮裡就下手,其一是不能讓孩子過三個月,其二,她要讓律韜眼睜睜看自己的孩子流掉,只要她一出事,身邊的奴才會立刻通知他。

但,沒有動靜。

容若沒有得到喝完湯藥之後預期該出現的沉墜痛感,她已經有心理準備,要承受胎肉剝離的痛苦,但……沒有。

她不以為「芳菲殿」的宮人包括小滿在內,會知道這碗湯藥里的玄機,看似是普通的補身湯方,其實,有兩味草藥與平日律韜讓太醫開給她的葯膳衝突,合在一起吃,即便是身強體健的孕婦都不容易保胎,更何況她大病過一場,她替自己把過脈,這孩子的脈息並不穩固。

一直以來,她就有自己調配「代茶湯」的習慣,所以小滿等人也都習以為常,更不可能更動她的配方,所以,是哪裡出了問題?!

除非……?!

驀地,容若腦海閃過一個不好的預感,冷聲道:「小滿,去把熬這碗湯方的渣子都端過來。」

「是。」小滿被主子沉霾的臉色駭住,趕忙就要讓人去辦。

「不必麻煩了。」

律韜渾厚的嗓音從殿門傳來,容若訝然回頭,看見他信步而入,樣子似乎才剛到,卻已經是對殿內所發生的事情瞭若指掌。

「想來還是被你給察覺了。」他如曜岩般冷黯的眸光,直視著他的皇后,沉聲吩咐一旁的元濟領所有人退下,將殿門關上,就只餘下他們二人相對,「不必去端那些渣子了,朕直說了,你所喝的那劑葯湯,再讓奴才們端來千碗百碗,飲了也不會落胎,你開的那副方子,朕已經著人又添了兩味,太醫說過,如此一來滋補的藥效沒了,但不致於傷身,皇后就不必再白費心思了,朕已經下令,往後你所服用的每一樣食物調料,無論鉅細,都要經過太醫的查驗。」

容若轉眸瞅著他,不開口說話,任由沉默佔據他們之間看似近,實則遠的距離,一臉的淡然,絲毫沒有陰謀詭計被拆穿的心慌。

「不問朕是如何知道的嗎?」

「若皇上想說,自然會說,何必問?」

「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想起什麼?」

「還想與二哥裝佯嗎?容若。」

再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竟已經是事隔多年,人已非昨的如今,容若徐起冷笑,道:「原來你真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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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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