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藤兒無助地直搖頭,蓄滿淚液的眼眶因她猛力搖頭的動作而滑落,兩行清淚垂掛在蒼白的臉頰,模樣着實楚楚可憐。
「哭對我來說沒有用,你還是給我乖乖地躺在床上!」海天麟煩躁地大吼,大掌掐住她尖細的下顎,強迫她直視自己。
李藤兒還是不斷地搖頭、不斷地哭、不斷地想找東西遮掩自己的身子……
無論別人怎麼取笑她、如何看輕她是啞子的事實,她從來不曾氣餒、不曾沮喪過,只要她活得快樂、心安理得,她便感到心滿意足;但是,這是第一次,她如此痛恨自己有口不能言。
他看不懂她的拒絕,他無法理解她內心的酸楚,更無法體會她陷入道德與孝親的兩難,他……只會以傷害她來得到滿足。
李藤兒絕望地望着海天麟生氣的模樣,哭得不能自已。
她從來不曾厭惡自己是個啞巴的事實,從來不曾、從來不曾……
怒紅的眼瞪着那張淚光閃閃的小臉,海天麟寬闊的胸膛因生氣而頻頻換氣起伏,僵持了許久之後,他煩躁地推開了她。
海天麟離開了床榻,欲-望不僅沒有獲得紓解,還被她眼底慢慢的恐懼給弄得心煩氣躁,他狠狠瞪了她一眼,隨即掉頭離去。
自憐的心,因他無情冷酷的一瞥又被劃下一刀,李藤兒顫抖地拉着被子遮掩身子,腦袋裏除了他冷情的話語之外,再無其他……
這日,海府上上下下依舊各司其職。
「劉大夫,往這邊請。」喜兒領着京城裏最有聲望的大夫,往大公子的廂房走去。
劉大夫是海天麟要喜兒請來專門替李藤兒醫病的,打從喜兒那日午後去替李藤兒梳洗、大少爺氣沖沖地從廂房衝出來后,便再也沒瞧見大少爺進過這間廂房一步。
本來所有人都以為大少爺對老爺挑選的女子不滿意,沒想到才過幾天,大少爺便說要請劉大夫來醫治李藤兒的啞病。
來到廂房門前,喜兒先敲了敲房門再推門而入。「李姑娘,劉大夫要來替你看診了。」
正望着窗外景色發獃的李藤兒拉回了心神,不明所以地呆看着劉大夫跟隨喜兒進入室內,眼神有絲茫然,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李姑娘,這位是在京城相當有名望的劉大夫,醫術相當精湛呢!」喜兒邊說邊安撫李藤兒略帶不安的神情,微笑地說:「而且還是大公子特地要喜兒去請來的,以醫治李姑娘的啞病。」
海天麟特地請大夫醫治她的啞病?!李藤兒被這項認知震得訝然極了。
她以為……以為海天麟對她已經沒了興緻,已經不想跟她生孩子了,甚至於討厭她,沒想到他替她請了大夫醫病……
劉大夫盡責地徹底檢查了李藤兒的眼疾,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才拿着藥箱離開廂房,任由喜兒帶他前往書房。
見到花錢請他來的海天麟,劉大夫立刻一五一十地報告診視的成果。
「還可以醫治……那好,一切就拜託您了。」海天麟遙遙手中的玉扇,連日來的惡劣情緒因這項消息莫名地一掃而空。
「老夫會儘力醫治好李姑娘的病。」劉大夫欠了欠身子,「若沒事兒的話,老夫先告辭了,明日會再來替李姑娘醫病。」
「喜兒,送劉大夫!」
送走了大夫,海天麟又坐回案桌前閱讀書卷,只是,腦袋裏裝下的不是密密麻麻的文辭,而是已擾亂他心神多日的倩影。
讀不進腦袋,他煩躁地將書卷放下,起身在書房裏踱步走着。
煩死人哪!那個李藤兒究竟有什麼法力,竟鎮日都在他腦袋裏轉來轉去,讓他無法靜下心來好好讀書?
怎麼也想不透的海天麟,乾脆不想了,寒著一張臉出了書房,想也不想地朝住着令他終日無法好好做事的人兒、已經多日未曾去過的廂房走去。
來到廂房門前,他毫不猶豫地推開房門,跨步踏入。
聽見開門聲響,正在做女紅的李藤兒輕抬螓首,望向房門處,接着便瞪大了雙眼,手邊的動作頓時停住。
「怎麼?看到我來不高興是嗎?」海天麟不悅地開口。
只要一看到她出現抗拒他的神情,他就是會不舒服,就是會想要出口傷害她。
李藤兒呆了呆,立刻起身退離他五大步遠,朝着他福了福身子。
她……她只是沒有想到他還會願意來她這兒,一時反應不過來,才會看傻了眼。
「做什麼離我這麼遠?」海天麟又不爽地開口,高大的身軀跟着坐入椅子,濃眉不悅地瞪着她。
見他不高興的模樣,李藤兒立刻機靈地靠近他,省得他待會又發脾氣。
「不要光是站着,坐下!」他拉着她的手腕,讓她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謝謝您。」她朝他點頭道謝,感激他替她請大夫。
「劉大夫說你的啞病有辦法可以醫好,明日他會來正式替你醫治。」望着她那張有別於以往的紅潤嬌顏,海天麟有些看失神地開口。
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他就是想來看看她,彷彿沒有來瞧瞧她會不安心似的,讓他坐立難安。
近一個月沒來瞧她,看來她在府里似乎適應的還不錯,不像初來時乾癟得像個猴子,長了幾兩肉,臉色也紅潤許多,看起來就像朵綻放的杜鵑花,令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被他那雙眼毫不掩飾地直勾勾看着,李藤兒很不自在,扭捏地站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便轉身嚮往外走去。
「回來。」他拉住她的皓腕,制止她離開,借力使力地將她拉入自己的懷裏,令她跌個東倒西歪。
原來盤得整齊的髮髻因他的動作而弄掉了幾縷髮絲,柔媚地垂落在臉頰旁,整個人更顯嬌媚動人。
海天麟眯起黑眸,他知道她的美讓人無法忽視,要不他也不會第一次見到她就衝動地將她拆穿入腹。
「幾歲了?」他放柔了嗓音,頭一次對一個女人有性以外的興趣。
李藤兒眨了眨眼,愣了愣,才獃獃地比了個十六的手勢。
「家裏有些什麼人?」他又問。
李藤兒則沒有反應地呆望着他。
「我倒忘了你是個啞子了。」他失笑地喃喃自語。
『啞子』兩個字就像利刃一樣刺傷了她的心,她神色黯然地垂下臉蛋。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在乎他是怎麼看待她的。
「想不想識字?」他又問,黑眸精準地攫取到她在聽到他問出這句話時,那雙柔美的眼眸散發出的驚喜神采。
李藤兒二話不說地直點頭,欣喜都寫在臉上。
她的心思很單純,也很好猜,就像一張白紙一樣純潔無瑕,需要有人將她的生命填上色彩;而那個人,只會是他!
對他來說,她的存在,已經強烈的足夠讓他注意到她了。
「那好,我們到書房去。」說着,他便牽起她的手走出廂房。
第一個學會寫的字,是他的名字。
李藤兒還記得,海天麟當時說了這麼一句話--「你只能為我一人綻放。」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也不懂他說這句話是什麼含義,但是能夠識字讓她很開心。
他的『麟』筆畫很多,讓她花費了好些日子才終於完整地寫出他的名字。
同一時間,劉大夫也積極地治療她的啞病,並向海天麟保證,不出半年她便可以如常人一樣開口說話。
她滿心期待那天的到來,因為她希望能夠以正常的管道與其他人溝通,也不想再與海天麟有任何的不愉快。
畢竟他們好不容易可以和平共處了,她不希望他們之間又變回以前的模樣,那會讓她難受……
窗外傳來小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拉回了她飛離的心神,她打起精神,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練習寫字上。
正午了,還有幾個時辰就可以再見到他了……
想起他這陣子對她的溫柔,李藤兒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羞怯的笑容。
「在笑什麼?」
強健的手臂勾起她趴伏在窗邊的身軀,一轉眼,她訝然的眼眸已經對上了他。
她對他笑開了臉蛋,開心的神采全寫在臉上。
「看到我,能令你這麼開心?」海天麟不由自主地朝她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面對她純然天真的笑容,他的胸膛竟感覺到一陣暖和。
她羞澀地點點頭,見他方從外頭回來,俊顏被日光曝晒得熱紅紅的,李藤兒倒了杯水遞給他,並將帕子弄濕替他擦汗。
海天麟無言地接受她溫柔的舉動,輕啜了口甘醇的茶水。「葯喝了嗎?」望着她忙得不亦樂乎的小臉,他輕聲詢問。
李藤兒停下手上的動作,小臉露出些許遲疑的神色,而後才皺起秀麗的眉頭,搖搖腦袋。
那葯苦得很,她才不想喝呢!
海天麟瞪着露出無辜神情的李藤兒一眼,轉身朝後方的奴婢吩咐道:「去將李姑娘的葯湯端來。」
李藤兒嘟起小嘴,雖不願面對待會必須喝那苦死人的葯湯的事實,但也不敢反抗他的強勢,只好默默地順從他的霸道。
不曉得從何時開始,他已經能從她的面部表情讀出她的喜怒哀樂,更能從一些細微的舉動察覺她的心思。
當她不開心的時候,總會低垂着眼帘,不讓人看穿她的心思,就像現在一樣。
他知道她不喜歡喝葯,可他很想聽聽她的聲音是怎生的模樣。
從那日他說要教她習字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悄悄地扭轉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樣怕他,有時幾日沒見到他,還會用行動來訴說她對他的思念。
修長的長指略施了點力道,抬起她小巧的下吧,使她明亮的雙眸與自己對望。
「快些將嗓子醫好……」粗糙的指頭摩挲着她細緻的面頰,他的嗓音令她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我迫不及待想聽聽你的聲音了。」
李藤兒咬咬唇瓣,星眸帶着猶豫的神色,但在他的注視之下,還是接過奴婢捧來的葯湯,一口氣全部喝下!
「你這是在做什麼?很燙呀!」見她莽撞的行徑,海天麟臉色大變,不意外地看到她因被燙著而可憐兮兮猛灌水的模樣。
李藤兒死命地灌著茶水,舌頭熱燙的滋味依然未散,她難過得眼眶都紅了。
「你這傻瓜!來,舌頭伸出來我看看。」海天麟又好氣又憐惜地望着她狼狽的樣子。
李藤兒依言將被燙得麻木的粉舌吐出,上頭異常紅潤的顏色顯示她燙得不輕。
海天麟取出一瓶墨綠色的小瓷瓶,挖出一些藥膏,「這是消腫的藥膏,擦了之後會冰冰涼涼的,你會比較舒服一些。」
李藤兒苦着一張小臉,懊惱地望着海天麟緊張的模樣。
他的指頭和著冰涼的藥膏塗抹她泛紅的粉舌,那粉嫩的觸感令他捨不得收手,直到藥膏都融化在她口腔內了,修長的長指依然沒有抽回。
見海天麟沒有收手的打算,李藤兒悄悄抬眸望他。那雙原本滿是擔憂神色的黑眸,不知何時已經覆蓋上一層異樣的色彩,正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嫣紅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