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她下午沒有睡覺,就坐在廳里正對門口的沙發上發獃,她希望能看見他的車從小路上開過來,然後他推門進來。

她覺得……如果他能回來,回來陪她,他開門瞬間給她的喜悅足夠她再支撐幾年聽他說不的日子。

5點的時候,鐘點工下班了,春天雖然來了,近6點的時候天還是全黑了。

她沒吃飯,等到8點的時候……她終於知道,今天他真的不會回來了。

其實她並不意外……只是沒有驚喜罷了。

她很享受地洗著澡,熱熱的水讓她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了。

關掉淋浴的瞬間,她渾身冰冷,禁不住哆嗦,她趕緊伸手去拿搭在架子上的睡衣。地磚染了潮氣很滑,她一晃,去抓能支撐身體的東西卻抓了個空。

摔到地上的時候,她覺得天旋地轉,全身苦痛地一震,接着兩腿間很潮熱,她想掙扎著起身,肚子絞痛起來,她有點兒想吐。

她平靜地看着從私處流出來的血……難過,卻不意外。

甚至她熬住了疼痛,套上睡裙才半走半爬地從浴室出來,拿起電話的時候……她才茫然了,她該打給誰,她能打給誰。

當她的父母接到她的電話,僅用了二十幾分鐘就趕來的時候,她已經掙扎著大致穿好了衣服,她墊了衛生巾,但血量很大,她身上還是弄得一塌糊塗。

當她滿身是血的被瘦弱的爸爸奮力背起下樓的時候,一直沒哭的她哭了。

這時候她才發現,除了父母,她一無所有。

柯以勛接到媽媽的電話趕到醫院的時候,該到的都已經到了,他竟然是最後一個。

走進病房的時候,他看見爸媽正一臉痛惜地拉着葉染的手,連聲安慰,「小染,不要緊,別難過。孩子雖然沒了,爸媽要給你的還是給你,餛飩店給你。你快好起來,你還年輕,機會多著呢。」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責備,都是怨怪,好像她流產是他害的一樣。

葉染躺在床上,靜靜地看他走近,他會跟她說什麼呢?

「孩子沒了?」他問。

病房裏的所有人默認了這一點,他走過來,就站在她的身邊說:「那也沒關係。看,餛飩店你不是拿回去了嗎。」

她竟然能向他微微一笑,是的,人生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驚喜上的。

躺在病床上,葉染的心竟然是一片風平浪靜。

這種淡漠從孩子化為血水從她身體里流失出來就開始了。

原本她就總在擔憂,她和孩子兩個人都搶不回他的心她要怎麼辦?她要怎麼面對自己,怎麼面對她的孩子。現在……就剩她一個人,也好。

她只用想明白她自己要怎麼辦就好,他的冷漠讓她越來越覺得想用孩子栓住他的心可能是個錯誤,繼一意孤行要嫁給他以後的另一個錯誤。

讓她刻意殺死自己的孩子她做不到,現在孩子這樣走了,她可以坦然地懷念他,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種絕好的解脫。

柯以勛被公婆叫到病房外,不用想,一定被罵的狗血淋頭。

她竟然同情他。

這段日子以來,她覺得越來越佩服自己了,知道了「影子」的秘密,她竟然能一邊做着夢,一邊醒悟著。

希望他忘記過去愛上她,是夢。明白那不太可能,是悟。

他鐵青著臉推門進來,顯然是被他爸媽說得狠了,氣急敗壞。

她看着他,其實他也很無奈,他在這場婚姻里成了罪人,其實都是她害的。他的笑,他的恨……都是她強塞給他的,他拒絕,然後就成了大家譴責的對象。

錯的是她,不是他。

她的父母被她硬逼着回去休息了,病房裏只剩下他和她。

他冷著臉坐在床邊的椅子裏一聲不吭。

「難過嗎,柯以勛?」她問他的時候,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因為她知道他的答案。

「沒什麼感覺。」他冷哼一聲,對這個孩子他一直沒什麼參與感,現在沒了,也不怎麼難受。他無心抬眼,看見她的微笑,心不知怎麼一擰。「我們還年輕,你拿回了鋪子,也不用急在一時了,慢慢來吧。」他有點兒想安慰她,又有點兒不甘心。天使永遠是她,他這個惡人當得莫名其妙。

她閉了下眼,果然,她的人生真的缺乏驚喜。

慢慢來?

她又看向他,「柯以勛,你還需要多長時間?」

他沒聽明白,不耐煩地「啊?!」了一聲。

「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她笑笑,提示一下。

他愣住,皺眉盯着她看了半天,「那天……你聽見了。」他說的不是個疑問句。

「嗯。」她也坦白承認自己偷聽了,「我一直在等,因為你說你需要時間。」她閉上眼,沒有淚水,只是有些微微的濕意。他的這句話曾經給了她多大的希望。

「我一直等,一直等。怕自己不夠分量還努力地懷上寶寶拉他一起等,我以為我和寶寶兩個人,會減少一半的時間。」

他握緊拳頭,沒說話。

她吸了口氣,「你可能還需要很多時間,但我已經沒時間了。」她安適地把自己更深地陷在枕頭裏。「餛飩店……我不要了,你經營得很好,比我好多了。」

不是賭氣,不是衝動,她真的已經精疲力竭。以前她就經營得那麼辛苦了,沒有他的幫助,她的確再也無法支持那幾個不賺錢的老店鋪。

這場失敗的婚姻里,學的最多的是她,懂得放手,懂得重新開始也是其中之一。如果柯以勛能懂,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們會有多幸福的生活。可惜,他不懂,還好……她懂了。

餛飩店,早在爸爸決定要賣掉的時候,她就該放手,死抓着要不起的東西,難受的只能是自己。

「葉染……」他艱難地叫了聲她的名字,再也說不出什麼。

「我真的有點兒累了。」她輕鬆地說,還笑了笑。「柯以勛,你不知道,一直和自己較勁兒很費體力,裝糊塗也累著呢。」她甚至用幽默的口氣說起話來。「自己一個人待在你和戴辰辰生活過的房子裏,真比在工地背水泥還辛苦。」她呵呵地笑,淚水從眼角刷然滑落。「大概寶寶也覺得太累了,才走的。」

「葉染!」他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她把心裏的話突然明白地說出來,讓他的心越來越冰涼。

她被他一喊,也不再出聲,雙眼緊閉着,眼淚順着相同的印跡一波波流下。

他看着她默默流淚,想抬手去擦,沒想到她自己快速從被子裏抬起手,胡亂一抹,抹得蒼白的臉頰一片水痕,人卻笑了,長出一口氣,轉過身背對他,還給自己蓋好被子。

「我要好好睡一覺。」她說,很輕快。

他沒吭聲,她也沒再說話,過了不知道多久,安靜的房間里他清楚地聽見她均勻的呼吸。吊瓶打完,他按鈴叫護士來拔針,護士推了護理車來,順便給她測量體溫。護士叫了她幾聲她也沒醒,睡得安穩深沉,他過去幫助護士把體溫計放置在她腋下,仔細地看了她兩眼,她並不是裝睡。

三十幾歲的中年護士苦笑,等待測量結果的時間裏沒話找話對站在一邊的柯以勛說:「現在的年輕人心都挺大的,剛掉了孩子還能睡得這麼安穩。」

柯以勛垂下眼,她說過……她太累了。

他開車回家拿住院的生活物品,臨近半夜,周圍和房子裏都異常安靜。鐘點工要明天上午才會來,房子還沒收拾過,他愣愣地看着大理石地面上的幾滴血跡,黯紅的血點隔幾步一滴,一直綿延到樓上。

他猛地皺眉一甩頭,孩子已經沒了,他多想無益。

故意忽略,他快步跑上樓。

因為走得匆忙,葉染房間的燈還開着,房門大敞四開着,門口的血跡更密,他的心一絞,木然地走過去。浴室的門也開着,門口的血跡被擦過卻沒擦乾淨似的,漫成很大一片乾涸的痕迹,拖行向放電話的床頭櫃。他艱難地深吸一口氣,好像看見她疼得站不起身,滿身是血地爬向電話的情景。

她的電話,沒打給他。

他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爸爸,她為什麼不打給他?!他一陣惱怒,分不清是因為心痛還是失望。

他握緊拳頭,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她是想用孩子換回鋪子,卻從沒想過,她想換的……也可能是他的心。

他的猜忌,他的冷漠把她和孩子越推越遠,終於失去!

他想起她給他的笑臉,想起她站在窗前對他一直揮着的手,想起他不經意間抬眼看見的,她臉上的落寞。這些……竟然比她的眼淚更讓他的心陣陣刺痛。

他看見她放在梳妝台上的兔子頭花,那幼稚的卡通造型突然讓他意識到,她也不過僅僅才21歲。

他可以不愛她,但對她……他似乎過分殘酷了,把她想的太過堅強,太過複雜。

他收拾了東西,開車趕回醫院,愛她……現在可能還不行,他能做到的,只是盡量對她好一些。

昏沉的睡眠中,葉染覺得肚子輕微絞痛,腰像被電到似的一麻,意識開始恢復,她覺得腿間濕熱,似乎又有大量的經血流出。腦子還有點兒迷糊,她只覺得自己和平常一樣是來了月經,快速地起身準備衝到洗手間去處理身上的狼狽。

胳膊一軟,只微微撐起一點兒的身子又頹然倒在病床上,她一驚,完全清醒了。

「怎麼了?」她聽見柯以勛毫無睡意的詢問,人也過來扶起她,「要去洗手間?」

她尷尬地沉默了一下,事出突然,爸媽公婆都心神大亂,並沒安排好人照顧她,現在房間里就她和他兩個人。所以當他毫不費力地把她從床上托下來,她也只能聽之任之。

她覺得屁股後面涼涼的,偷眼去看鋪在床上的一次性衛生墊,果然紅彤彤的濕了一塊。他攬着她的腰半拎着她前行,似乎毫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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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雁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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