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節 告別

21年後。

那個初夏的夜，生在愛陽身上的故事，可說是世所罕見絕無僅有無不稱奇！

那夜可真非同尋常：

先，要論中原農村上眼的夜景，只有小滿會的燈戲。

尤其那年，台灣初允許回大6探親，已經『死』了近四十年的袁得萬――愛陽的姥爺，忽然從台灣活着回來，花大錢請了兩台大戲。當時著名的豫劇、越調、曲劇一級演員：馬金鳳、牛得草、海連池、申鳳梅、陳素珍、任宏摁、唐喜成等大都請到。

鄉音老戲，名腔響段，唱得精彩，聽的喝彩，都叫有聽頭，過癮！

直驚動得附近村鎮，萬戶鎖門。

如此熱鬧空前的盛景，給別人家帶來了無比歡悅，給閃安穩家種下的竟是難為人知的憂傷和煩惱；也就是從此改寫了愛陽的全部人生，並結下和施英敏的難分難解之緣。

起因於袁得萬重嫡孫輕外孫，給外孫愛陽的千元見面禮，相比給他孫子兔的3萬賞錢，女兒袁秀秀的面子擱不住，一口氣憋在心裏，五天的對台戲沒去瞥一眼。

本來，愛陽並不計較那個錢，只不過早想出去闖番事業，他的養母袁秀秀，原來怕人家說她不疼養子，一直沒同意愛陽遠出打工。

今晚愛陽猜想養母必然正為自己擔心煩惱，為了討養母歡喜，也為了給自己找出路，愛陽便找個不想被人瞧不起的借口，又說要去南方打工。

養母果真當愛陽是在睹氣，生怕他氣出事來，含淚勸慰一番，竟稀里糊塗應允了。

愛陽在心中偷偷樂着，千恩萬謝、感激一番死而復生的姥爺，就相約同他的秘密戀人牡丹告別。

那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當牡丹聽愛陽說要出遠門，開始沒有一點回聲，只顧抱緊愛陽熱烈地親吻，簡直讓愛陽忘記一切。

那年頭，擁抱親吻，還是很羞澀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牡丹哭了，才輕聲說：「咱倆公開關係吧？在你走之前！」

雖說牡丹背向燈光，但她的眼淚分明如兩道閃電讓愛陽觸目驚心，因為在此之前，愛陽從沒見牡丹為他哭過。而今那又近乎悲痛的懇求之語，最叫愛陽六神無主。

愛陽何嘗不想和心愛的牡丹公開戀愛關係？可是，哪能啊？他呆視着貼面的一雙淚眼，不知如何回答。牡丹就又趴在他左肩暗暗哭泣。愛陽難為得閉上眼，摸着她披肩秀，更加茫然困惑，不覺也鼻子直酸。

似乎是在夢中，愛陽感覺牡丹雙手捧着他的臉，像安慰小孩似地說：「你看你看，我是不是神經了，這是弄啥嗎？你走就走唄！我又不是吃奶的孩子離不開娘，作精敗壞的多丟人！」

愛陽繃緊的心鬆開些，睜開模糊的淚眼，無限感激地望着牡丹，她正對他苦笑着。

那雙渴望愛情的大眼，閃動着柔美淚光，傾訴著無比依戀，令人千疼百愛，不忍離別；

那巧妙潤紅的香唇，微微喘吸著不安的信息，透露出她心靈深處的焦灼；

圓而微泛光華的鼻頭，襯得她聰惠而不驕蠻，誘人卻不浮躁，但上面點綴的細小汗滴，抒著難以啟齒的千言萬語的省略，分外叫人百感交集！

尤其她那天生不同常人的二眉間一顆硃砂痣又閃出淺紅色螢光，像一道逢凶化吉的護身符，給了愛陽膽氣和靈感，他輕輕勸導牡丹說：

「我的牡丹仙子，要我說什麼好？難道你沒考慮過嗎？就我這情況，一旦公開和你戀愛，會有多少人來阻攔你？到那時，不要說成親，就是想再見見面，可說比蹬天還難，所以，丹，我到底為何要出去？是滾滾南下的打工潮沖我去嗎？不是啊！

－－『蜜蜂的歡樂，來自鮮花和陽光；青年的歡樂，來自事業和愛情！』而我擁有什麼？學沒考上；軍參不了；想當明家，也只能是空想，連民辦教師都當不成，還能有什麼拿氣？而跟隨桃姐學剪裁算是事業？不！沒有事業，沒有體面的人皮，我能公開而且名正言順地得到你嗎？在四合村人眼裏，我一錢不值啊！『不是肥田不栽姜，不是好漢不出鄉』，我也要出去證明一下我到底是不是條漢子！」話到此處，愛陽一陣胸悶，腿也有些抖了，強忍眼淚，無可奈何握了握牡丹的手，無限期待地注視着牡丹，渴望她的理解和信任。

牡丹的淚眼裏又充滿困惑和不安，甚至許多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