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但這位帝王年方十六,依據皇朝規儀,對於未成年的帝王或儲君,帝師有隨時糾正的權責。

宰相身份的婁歡,縱使規勸,也不應直指帝王的過錯。

太傅身份的婁歡,這一席話,正符合他的角色與地位。

然而少年帝王在意的,並非他是否說了符合身份的話,而是他……沒把他的兒戲當兒戲。不管婁歡淅瀝是怎麼想的,也許只是為了不讓他這個由他一手教導的「帝王」在臣子面前失了威信,也或許只是為了安撫他隱約張揚的不滿。

不管他心裏是怎麼想的……他都……被安撫到了。

像是渾身疼痛的逆鱗被溫柔地撫順了,不再蜇得自己滿身不自在。

打一清早就煩悶着,假假地笑、假假地當個勤政的帝王,直到此時,眼底才透出歡喜。

看盡那抹掩不住的喜色,婁歡心底悄然一嘆。

他確實有些過於縱容了。然而在悶悶不樂的帝王與滿面喜色的帝王之間,總得做個選擇不是?

不確定以後會不會後悔,可眼下,他想起他好似已有一段時間沒看見少帝露出真心的微笑了。

通常,像這樣的帝王是很好操縱的。

退朝後,帝王滿臉喜色地晃進平日處理政務的御書房裏,繞了一圈,沒看見想找的人,又轉往宮內一處林苑,示意向來如影隨形的侍從不要跟在他身後,他躡手躡腳地爬上一座以花崗石造景的小山洞裏。

果不其然,找到了。

「保保。」叫喚著的同時,雙手也輕推著睡卧在小石床上的黃衫女子。

雖是春日,但初春時節仍有些冷意。

女子睡得極甜,臉色紅潤,一件保暖的雪色披風披在她肩頭上,及腰烏髮沒有挽髻,就鬆鬆地垂散在雪裘上,看起來好不秀色可餐。

少帝喚她不醒,索性俯下臉,在女子柔頰上香了一口。

還不醒?噘著漂亮的嘴唇,就要啾住女子紅唇。

「唔--」女子慵懶地睜開眼睛,打了個大大呵欠,眼角掛着兩顆愛睏淚,有點不滿地看着少帝。「什麼時候啦?不是說過我睡覺時,別來吵我嗎?」在睡夢中被叫起來,會一整天都很累啊。

那豈不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能吵她了?保保這麼貪睡,活像是八百年沒睡飽似的,到處都能睡。

「起來啦,保保,陪我。」今天天氣不錯,一個人關在御書房裏太無聊,定要拉個人作陪才甘願。

「叫我太保啦,待會兒被人聽到你又這樣叫,會被笑喔。」女子坐起身子,努力驅去睡意,但臉上依然有抹不去的惺忪。

「才不,我偏要這麼叫。保保、保保。」反正保保也很少喚他陛下,他們君臣之間,向來不拘那一套小節。

女子終於醒腦過來,瞅著少帝玉似的臉龐笑問:「嗯,今天心情不錯啊,有什麼好事嗎?」挺直身軀,披覆在肩上的雪裘披風順勢滑落肩頭,她低頭一看,「噫」了聲。「是誰的披風呀?」

氣候已經轉暖,她不記得自己有隨身帶着披風啊。躲進這有些寒涼的花崗石洞裏偷眠,也不是預期的,從哪裏多出這麼一件保暖的披風來?

「可能是哪個宮人的吧。」少帝不以為意地道。「保保,我告訴你喔,今天在大殿上,你猜猜,太傅做了什麼?」

「果然是他做了什麼好事。」才能讓年少的帝王如此懸念在心啊。

太保從石床上站了起來,順手撈著那件披風,領着帝王往外頭走去。

石洞裏確實有些冷意,來到陽光下,才感覺溫暖。看着手中暖裘,她笑了笑,微偏著頭,聽她的帝王述說稍早發生的事……她這君王心情苦悶了好幾天了,很高興他終於又有心情與她嘻嘻笑笑了。

這年紀的孩子,要負擔一個國家已是太辛苦,為此,她就見不得他鬱悶。

入宮十年余,她雖然先是少保,後來又是太保,是帝王三石之一,可她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老師。

因為,這孩子已經擁有兩個很傑出的師傅了,不需要再多一名帝師來教導他如何當好一名帝王。自領悟到這一點后,她讓自己成為他的玩伴。

才十六歲呢,她的少帝,她是一心想帶着他玩耍的。

生在男女地位無別的皇朝,男子可以從事的,女子也可以;但是有一些事情,女子可以做的,男子卻未必能做的到。

比方說,放下帝師的身段,教會一個帝王如何尋歡取樂。

玩心一起,她倏地將手中披風蓋在少年頭上,拔腿笑道:「比賽看誰先跑到御書房,輸的人,罰--」罰什麼尚未說完,太保早已一溜煙跑開。

少帝掙扎著將頭上披風拿開,順手卷在手上。「保保,你又作弊!你不是該教我懂得禮義廉恥的嗎?」

不遠方傳來回應:「那些事情,書上就有,你又不是不識字,哪裏需要我來教!」

顯然作弊於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而且這位太保也不怎麼想教她的帝王何謂「禮義廉恥」。

少帝大笑出聲,在迎面的春風裏,儘力追着偷跑的老師。

他,愛極了這一位不規不矩的女帝師。

閑坐在御書房裏的淡漠男子正隨意地翻著書冊,聽見那自遠而近的笑聲時,才稍稍抬起頭,看着陸續奔進御書房裏的女子與少年。

「哈,捉到你了!」眉眼俊俏的少年攔腰抱住黃衫女子,兩人笑着跑進屋來。

保保老愛偷跑,可她也老是跑不快啊。嗅聞她身上素馨的香味,有一點眷戀,不想放開。保保的腰好細,身骨好軟,很好抱。

「哈哈……」太保爽朗地笑着,也不甚介意被少年環抱住。察覺到書房裏還有別人在,她揚起紅唇,低頭跟背後的少年咬起耳朵。「陛下,太師在書房裏喔。」

少年連忙鬆開雙手,宛如驚兔般的雙眸飛快梭巡,果然看見那襲醒目的紅袍。

帝師的身份與一般官員不同,平時不需穿着正規的官服。

不像婁歡因為身兼宰相,總是穿着一身無趣至極的玄色緇衣;保保愛穿淺色衣物,太師素來多穿紅色衣袍,少帝連忙拱手,行師禮問候:「太師,日安。」

平時太師都在東學里讀自己的書,很少見他來御書房。今日他特地來此,不知道有什麼事?少帝有點忐忑不安地等待太師的回應。

「陛下,」邵太師從桌旁站了起來,沒有擱下手邊的書籍,逕自問道:「年初時,臣讓您自己選書來讀,但秘府告訴臣,您今年自開春至今,尚未派人去取書,可以請陛下告訴臣,這幾月來,陛下都讀了什麼書嗎?」

當少帝戰戰兢兢地站在面無表情的邵太師面前時,太保找了張長椅坐下,一邊聽着兩人的對話,一邊拿起邵太師擱在一旁的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涼。

瞪着邵太師手中的書冊,少帝頭皮發麻道:「呃,我讀了一些民間刊行的書籍。」

「比方說,專記皇室舊聞的《皇朝見聞錄》?」微揚手中的書本,邵太師問。

「那是其中之一。」反正在太師眼下是瞞不住什麼事的,少帝乾脆承認道:「我還讀了聽雪樓刊印的《麟之趾》……那一類的。」沒講是誰幫忙去宮外買回來的,反正他是帝王,自然會想出辦法弄到這些在民間流行一時的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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