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殺戮之氣

黑暗！絕對的黑暗！周雲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是飄在空中的浮羽，那麼輕盈，那麼舒暢，黑暗帶給他的沒有絲毫恐懼，反倒是一種絕對的寧靜完全佔據了他的心。

這一刻，雖然他閉上了眼睛，也切斷了和身體中靈力的聯繫，可以說是五感閉塞，但他卻深深的感覺到自己並沒有離開這個世界，反倒是和周圍的一切連為一體。

天人合一。

這個境界說起來人人都知道，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

周雲沉溺在這玄妙的境界中，不知幾度春秋。

從外觀看，他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完全如同老僧入定，伸手探去，他的周身沒有半絲靈力流動，金丹破碎，身體完全進入了修真者最後的寂滅狀態。

但來探望他的修羅女雙月，眼中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修真者可以青春永駐，十幾年的時光，早就讓這個昔日的小蘿莉變成了成熟的少女，而瀑布下英偉的男子仍然一動不動，轟鳴的天河水日夜鍛造著他的肉身，使得那本來溫潤如玉的單薄少年已經蛻變成了全身肌肉流暢的如同叢林黑豹一樣的男人。

原本深邃的五官洗去青澀，整個人宛如一尊玉石雕像一般靜靜的盤坐在瀑布的底端，及地的青絲順著流水緊緊的將這充滿力量的軀幹包裹起來。

雖然皮相如此出色，但奇怪的是，若是恍然看去，卻只覺得眼前只有山水，不見伊人。

此時在周雲的體內，根本不像他的外表看起來這樣古井不興。

原本狂暴的能量隨著歲月的流淌平息下來，漸漸的金丹的碎片也開始被他的**吸收，在周雲的一片黑暗的意識中，漸漸的出現了光！

初時只有米粒大的一顆，漸漸的變成了明珠大小，周雲這才看清，原來這光分三色，紅黃藍三種色彩在周雲的黑暗空間意識中輪流出現，每一次替換，周雲只覺得有一種無上的力量將自身不斷的撕扯。

「劈啪··劈啪··」一連串的爆炸聲后，那明珠大小的光分做了三顆，分別是紅，黃，藍，三顆珠子滴溜溜的在他的丹田中轉動，這是什麼？新的金丹？

周雲注意到，這三顆珠子的以黃色最大，足有鴿卵大小，紅色與藍色都只有拇指大小，一左一右在黃色珠子兩邊，彷彿是襯托月亮的星星一般。

這三顆珠子一形成，周雲只覺得體內多出了三股無匹的力量，通過這三顆珠子循環不息，這力量從目前來看，似乎是自己慣用的靈力，又似乎和之前的靈力有了區別。

這三顆珠子一形成，周雲丹田中的黑暗漸漸消散，周雲的意識也從這種無知無覺的頓悟中逐漸醒轉過來。

光！刺目的光！

周雲的久閉的雙眼緩緩睜開，那一瞬間，瀑布下似乎有一道光芒閃過，隨即又消失無蹤。

返璞歸真，如果說之前在雙月刻意的觀察下，還會覺得周雲在這一方山水中特別引人注目，那麼現在，即使再刻意的看他，也覺得他和這周遭完全一樣，自然中完全包含了他，他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此時對他的外表的描述只有兩個字，「和諧！」在萬物中和諧的存在，不突兀，不注目。

而在周雲眼中，這四方的景色又有了變化，山依然是山，水依然是水，只不過在山與山之間，水與水之間也有著數不清的引力線。

「斷！」淡淡的一個字出口，手上一道三色光飛出，那水流與水流之間的引力線應聲而斷，轟鳴的瀑布一凝！

一炷香功夫，隨著水流之間引力線的恢復，「哐當！」一聲巨響，那千斤的斷流才重新奔向遠方！

成功了！但周雲心中並沒有異常的喜悅，反倒是升起一股淡淡的惆悵，這些存在於萬物的引力是什麼？崑崙的《無上化虛》訣的境界自己已經突破，《清虛錄》的最高境界應該也是如此，那麼，下一步修鍊在何方？雖然無字天書可能會提供更多的功法給他，可是無字天書提供的東西是前人已經頓悟的功法，如果只是一味的學習，而不加以創新，從隱的失敗就可以知道，隱所知道的東西是不夠的。

而且，到了這一步，周雲隱約覺得《無上化虛訣》與《清虛錄》在自己體內的三色光出現時已經是變異了，否則崑崙的書籍上不可能對這種情況完全沒有記載，而這種變異，周雲心中隱約覺得才是真正符合天道的。

「你醒來了？！」溪水中走來的少女看起來十分眼熟，「我是雙月啊！」看著周雲迷惑的眼神，少女咯咯笑起來。

這一次的雙月在周雲眼中大不同了，之前周雲只覺得雙月在他的靈力勘測中與自然十分融洽，現在看起來造成這樣的原因卻是她與萬物的靈力線十分粗壯，甚至帶著金光的緣故。

難道自己也是如此？周雲低頭看自己，身周卻只見一團迷霧。

「當局者迷啊。」輕輕嘆了一聲，周雲調動自己以前常用的靈力刃，還好，他心念一動，源源不斷的靈力就從黃色的珠子中流瀉出來，看來，除了多了能斬斷引力的三色光外，調動體內靈力為刃的能力並沒有丟失。

「第二輪在哪裡？」淡淡的笑著，周雲此時已經完全不再有剛入歸墟那種焦躁的心情了，修羅王已經說了，歸墟獨出七界之外，這其中的時間是靜止的，獨立的，理論上從歸墟中能到達任何一個空間的任何時間上，他也就不用擔心餘旬等人的安全問題。

「哇··大哥哥··你好厲害···你才入定二十年呢！」雙月雖然已經長大成為了少女，但是活潑可愛的性子一點沒變，「第二輪測試跟我來。」

雙月一躍跳上瀑布的頂端，狹促的說道，「大哥哥，你這麼文弱，怕是第二輪要吃苦頭了噢！」

「文弱？」經過瀑布長年的錘鍊，周雲的身體早就擺脫了瘦弱的少年身板，不過聽到雙月這麼一說，周雲也知道後面的考核恐怕不會再讓他輕鬆的坐過十來年就能頓悟了。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圜則九重，孰營度之？

（以上兩段詩出自戰國屈原所著的《天問》一文，純屬架空需要搬來此處，和真實的道教無關，特此申明，請勿砸磚。）

凝望著眼前的石碑，周雲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兩句充滿熱切的問天之詞橫在路邊，細細的一品味：

陰陽參合而生宇宙啊，到底哪裡是才它本體的演變？

天的體制相傳為九重啊，可是有誰曾去環繞量度？

有一種精神，叫做懷疑！

剛剛達到山還山，水還是水的心境一陣動蕩，三顆珠子在周雲的丹田中一顫。

周雲再一凝目望去，那石碑上的兩行字卻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三個蒼勁有力的血紅色森然大字「修羅道！」

「大哥哥，前面我可就不能進去了噢！」雙月笑眯眯的站在石碑下指著前方的密林說道，「前面有專門負責這這一項測試的，若是這一關過不了，你想回去也附不上劫雲噢。」

「你當年那麼小就已經通過了？」周雲驚奇的問道。

「我是修羅人啊··」雙月一臉得意的說道，「修羅可是天生的殺戮之族，劫雲的煞氣再重，又怎能耐何我？」

「原來是這樣···」周雲嘀咕了一下，心中對修羅王堅持要他通過三項測試才離開有了新的認識，看來附身劫雲回去人間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的，否則這裡的凡人通過學習恐怕早就和外面的修真者有了聯繫吧。

凝望通向密林深處的青石小路，周雲心中突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真實感，已經舉起的右腳遲遲踏不下去那半步！

「吼·····」

一聲驚天動地的獸吼聲突然傳來，一個踉蹌，他這半步，終究還是踏了出去！

半步之差！咫尺天涯！

此時周雲所處的時空陡然變幻！眼前哪裡是歸墟中石碑后的密林和青石路！駭然身在一座不知幾萬仞的懸崖之上！

更讓人叫絕的是這宛如平台的懸崖之上，堆砌著足有小山高的枯骨，枯骨的至高處，一塊破爛的石碑上，有人用完全沒有任何書法韻律的筆法亂七八糟的刻著兩個字：「問天！」

問天？周雲的手剛剛摸上這塊石碑，一道絢麗之極的光芒便將他籠罩起來。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一道蒼老的聲音從枯骨下傳來，悲憫的疑問中帶著無盡的憤恨！

腳下的枯骨「畢畢剝剝」的向著四方散落下去，露出平整的懸崖頂部，大風吹過，塵土飛揚，這高聳在天際的四四方方的山崖，終於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四四方方的格子交錯劃分在山崖的橫截面上，枯骨落盡，這修羅道中的玄機竟然是一方直入雲端的棋盤！

周雲被石碑所出的彩光攝在空中，看山崖雖為棋盤，其中卻空無一子，這是怎麼回事？

「以天地為棋！以蒼生為子！」隨著天地間的一道威嚴聲響起，那山崖的棋盤上緩緩浮起一局殘棋。

周雲身邊的石碑，慢慢幻化成一名身高不過一尺的矮小老人。

「三千年，修羅道三千條，你是第一個來這裡的人！」那老人身量不高，背有有駝，連聲音也都是乾澀沙啞，但周雲怎敢輕視！

「修羅道，殺戮道！」那老人微微一笑說道，「請落子！」

周雲心中一松，他之前聽雙月嫌自己文弱，又聽說修羅道是殺戮道，本來以為這第二輪是以戰悟道，卻沒有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竟然是下棋而已。

定下心神，細細看去，這山崖上的殘局黑白雙方正值膠合狀態，無論選擇哪一方執子，都是各有千秋。

略一沉吟，周雲手執黑子，向著一角落下。

「棄得好！」老人贊了一聲，白子落下，西北角幾顆黑子被吃下，但整個局勢卻明顯的讓黑子活躍起來。

「轟轟···」天地間平和的顏色一變，幾百具還在淌血的屍體駭然出現在老人腳下。

「這是？」周雲臉色一變。

「殺戮道，以已殺人為下乘，驅物殺人為中乘，決策千里為上乘。」那老人緩緩抬起頭，輕輕笑道，「你再看這棋盤！」

周雲凝目看去，這棋盤上無數的棋子上都附著著無數的引力線，通向不可知的空間中，而剛剛出現的那上千具屍體上的引力線，則全部指向他剛剛被老人吃掉的那幾枚棄子！

「好···好···好個以天地為棋，以蒼生為子！」周雲在空中身影一晃！幾乎吐出血來！「那我···又算什麼呢？」

腦海中似乎有個聲音咆哮起來！以蒼生為子！以蒼生為子！

老人說完那句話后就不一言，靜靜的看著懸浮在空中的周雲因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微微垂下眼瞼。

瞬間，周雲二十幾年的歲月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誰操縱了他的命運？誰！誰？誰···憤怒，悲傷，無力，抗爭，各種情緒如同決堤的水一樣湧上心頭！

體內的三色珠子似乎能感覺到他此刻幾經癲狂的神識，慢慢的出三種光芒撫平著他狂暴的丹田中的靈氣。

任何人，相信在這一刻知道自己只是別人安排的傀儡都不會好受，儘管周雲早已隱約有所猜測，但剝去脈脈溫情，**裸的將這一幕展現在他的眼前，還是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誰？主宰了這個棋局，他，是不是棄子？他從出身到修道，難道還沒有跳出那一個局？

原來主宰如此簡單，億萬生靈，身老病死，悲歡離合，不過是此刻他手中的一場棋？

那麼，凡人忙碌一生所謂的是什麼？修真人苦苦追尋的成仙又是什麼？成仙之後又是什麼？

雖然只和老人落了一字，但周雲在瀑布下一個人默默的苦修十年，對修道人普遍認同的，《清虛錄》和《無上化虛訣》上也鼓吹的，以小我化身自然的認識早已是深刻無比，此時這種強行的，無視自然規律暴力干涉的自然生命的神通，讓他如何不震撼！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

初入修羅道的那兩句詩電光火石間閃入周雲的心中！

陰陽參合而生宇宙啊，到底哪裡是才它本體的演變？天的體制相傳為九重啊，可是有誰曾去環繞量度？

神，到底是什麼？天，到底是什麼？這一刻，他所有的疑問都化作了兩個字「問天！」

「你是誰？」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身邊的屍體都已經成了骷髏，周雲才抬起眼，向著他低沉的問了一句。

「無語。」

「那些線到底是什麼？」

「是命運是聯繫是本質。」老人無語的眼中閃出一股奪目的神往的光芒，連珠炮一般吐出九個錚錚有力的字！一瞬間，周雲恍然覺得：他蒼老微駝的軀體上竟然出現了無盡的威壓！

「神···是什麼？」雖然很艱難，周雲還是苦澀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老人無語微笑不語，漸漸的又化作了之前周雲看到的那塊石碑，「問天！」兩個頑童隨意塗鴉般的字體刻在上面。

神，是什麼？

無語問蒼天！

大風掛起，懸崖上的棋盤再次被風沙和骷髏覆蓋起來，整個世界慢慢散了，周雲抬頭看去，自己正盤坐在修羅道三個蒼勁大字的下方。

想不到這殺戮的一關竟然落一子而通過。

「大哥哥。」雙月雖然已經是少女，可眼角眉梢的青澀還未完全褪去，「大哥哥你的殺戮之氣怎麼比姐姐還多啊？」

「殺戮之氣？」

「恩，是啊，修羅人能看到殺氣，殺死的人越多，身上的殺戮之氣越重，你進去不到三年，殺戮之氣比我姐姐這十年所殺人形成的殺戮之氣的還多！」雙月點點頭，解釋說道。

殺戮道，以已殺人為下乘，驅物殺人為中乘，決策千里為上乘。落一子而殺千萬人。周雲的眉頭緊緊皺起。

先前他以為維持萬物的聯繫線，必須融入自然，是以心態平和，在瀑布下數十年如一日度過，終於以水波不興，波瀾不驚的心境得以窺視天地。

但隨即又被捲入殺戮道中，剛剛建立的和諧自然的道心從根本上被打擊，這也是為什麼他一開始明白落子的意義后狀若瘋魔的原因。

換成任何一個人，花費了數十年建立的信念，突然被全盤否定，恐怕都不會好受，更何況，這落子中還包含著更多的意義：

主宰！在殺戮道中告訴周雲的是主宰！那麼，誰才是命運真正的主宰？無語問天問的是什麼？是懷疑！

神是什麼？周雲的這個問題問的極為隱晦，他真正心中所想的是：神是不是就是這一方棋手，而人間就是這棋盤，億萬蒼生就是棋子？····只是這千萬個疑惑，最終只匯聚成了一句：神是什麼？

抬眼看去，萬物的聯繫線密密麻麻向著四面八方延伸，也不知道哪一條才是通向未知的棋盤。

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周雲自知自己的實力有限的很，他不是神，即使他曾經在神的棋盤上落了一子，他還是個人，是人就擺脫不了被奴役的命運。

但，命運既然已經讓他看見了萬物的本質，那麼就好像一隻螞蟻爬到了山峰，雖然只有一刻，但即使他再次回到蟻**中，山頂的美好風光已經牢記在它的腦中了。

我們每個人之所以有時候看問題不夠深度，只是因為我們自身所處的位置太低而已。

經過了兩次變化的周雲，身上的氣息已經變的極其古怪，斷水流讓他的心境平和，親近環境，了解周遭的本質，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聯繫線，這個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完全是隱晦的，和自然一體的，和諧而親切。

而自修羅道走出時，周雲的氣息又有了改變，自然在他眼中已經成了一方棋局，不知道何時，因為某個地方的一顆落子就會徹底改變。

如果說當初在斷水流的境界中，他所看到的天地是清澈的，那麼到達修羅道中以後，他再看這天地便又是混濁的，這種境界很矛盾，一方面，他感覺到這萬物的和諧而寧靜，另一方面，他又猜測這種和諧是不是一種假象，因為這種和諧可能是局部的，從整體上其實是針鋒相對的在互相絞殺。

修道以來，第一次，周雲不是為了什麼家仇，也不是為了身世，更不是為了增強實力，而是純粹的憑藉著最根本的道心，產生了疑問，「這天地，這萬物，到底是什麼？」

從真正的修道人看來，產生了這個疑惑的周雲，才是真正步入了修真的道路，之前再多的花樣和再好的功法，不管殺傷力多強，都只能演算法術，而不能算道術。道由心生，有些人修行再深，法術再高，也抵不過浩浩天劫，終其一生也沒真正邁入修道的門檻而不自知。

當然，周雲現在「問天」的疑惑是不可能立刻得到解答的，但這個在修羅道中種下的疑惑就像一顆種子，遲早會生根芽。

「第三處是？」周雲對修羅人的最後一關的越來越好奇了。

第三處竟然在當初的神殿。

和來時一樣，雙月在把周雲送入其中后便退出神殿，只剩下周雲獨自一人面對那一池的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