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中秋宮宴】

紫安悄悄瞄了蕙畹一眼,低聲道:

「怎麽,不開心嗎,因為剛……」

話沒說完,蕙畹就打斷他:

「不,也不完全是,我只是感覺人好像變很快,李姐姐以前是一個那麽天真女子,雖然莽撞但不失可愛和真性情,可是今天我和她只是短暫偶遇,她都能這麽快使出這樣手段,複雜難測心機,真很令我吃驚,吃驚之餘,不免有些難過」

紫安伸手拉住她,輕聲道:

「你放心,你永遠也不會成為她,我不允許這樣事情發生,不管多久,就我們兩個,只有我們兩個」

蕙畹不禁站住腳,擡頭看他,旁邊洋槐枝葉間灑下鱗鱗光影,映着他認真臉上眸中,亮閃閃一片晶瑩,即使周圍人聲鼎沸香火繚繞,蕙畹竟然感覺,彷彿此刻天地只剩你我,不禁綻開一個燦爛笑意,輕聲道:

「好。」

廣化寺莊嚴肅穆,據說求籤很靈驗,蕙畹在大殿跪拜起后,旁邊和尚端了簽筒過來,蕙畹原不大信這個,但是卻對這種形式很好奇,遂接過搖了幾下,一直竹籤跳了出來,蕙畹拿着左看右看沒看懂,上面寫着:

「劉先生入贅東吳。」

下面有四句判詞是:

「欲求好事喜非常,爭耐姻親只暫忙,畢竟到頭成好事,貴人接引貴人鄉。」

簽頭注著上上兩字,似是而非不知說啥意思。紫安卻探頭看了一遍,不禁露出喜色道:

「是支上上籤」

遂拉着蕙畹去旁邊解簽,解簽是個五旬老者,儒袍綸巾瞧著頗有幾分書卷氣,拿過簽不禁一楞,擡頭打量這一對男女,心道若是問婚姻之事,這兩個人應該都不是尋常人,劉備入贅,一個王者,一個郡主,卻真真天生良配,富貴已極,遂開口道:

「小姐可問何事」

蕙畹還沒開口,紫安忙道:

「問婚姻之事」

蕙畹不禁瞪了他一眼道:

「問家宅父母」

老者手捋鬍鬚笑道:

「此簽是難得一見上上籤,問什麽都是大吉,但是若問婚姻之事卻最好,得此簽者必得貴婿,老夫恭喜小姐了」

紫安不禁咧開嘴笑了,蕙畹臉一紅,老者卻又道:

「不過......」

紫安急忙道:

「不過什麽,難道還有波折不成」

老者手捻自己鬍鬚,看了看兩人道:

「是有些波折,但最終會否極泰來,所謂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啊」

紫安不禁有些憂慮,蕙畹給了銀子,拉着他出了大殿,老者把手裏簽反過來,後面還有一行小字,雙龍戲珠,不禁暗暗驚訝,這個簽自己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抽中,聽師傅說過,以前有一位皇後娘娘來廣化寺抽中過,師傅說此簽可兩解,端看簽主心思為何,卻是那邊都是大吉。想來剛才那個錦袍男子,大約就是其中之一了,卻不知這女子是那府里小姐,有如此極貴之命。

紫安出來,臉色卻有些鬱郁不歡,蕙畹看了他一眼道:

「抽了上上籤,你怎還不樂」

紫安卻握住她手道:

「可是那人說還有波折,我害怕波折,我想安安穩穩行了佳禮,我們日夜在一處才好,畹兒,說實話,我有些怕,我怕萬一我一疏忽,沒握不住你手,這一生我還有何意思」

蕙畹反手緊緊握住他手,低聲道:

「放心,即使你疏忽了,我也會拽住你,只要你心裏只有我,那麽這一輩子我就是你」

紫安低頭看着她白皙堅定小臉,不禁暗暗定心。出了廟門,太陽已緩緩西落,紫安看了看時間尚早,遂和蕙畹上海子邊一家館子裏吃飯,只在大廳找了個臨窗位子而坐,這裏只供應素齋,兩人簡單吃了一些,早早在海子邊上雇了一隻畫舫,沿着海子飄蕩而去,欣賞兩岸瑰麗風光。

到了掌燈時節,兩岸燈火齊燃,照夜色下海子如白晝一般明亮,水面碧波上盪著三三兩兩船隻。漸漸已經可以看見沿河緩緩飄動河燈,有精巧花型,也有船型,飄飄蕩蕩隨波遠去,寄託著生者希望和思念。

蕙畹和紫安在船艙里親手疊了幾隻河燈,將自己心愿寫在裏面,蕙畹好奇看了看紫安,紫安倒是很大方給她看,第一個是給父母,寫着:

「願所生父母,或今存在,或已終亡,隨其所居,遂彼生處,存者福樂壽無窮,亡者離苦生安養」

第二個上面卻是詩經里句子:

「惟願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蕙畹不禁一笑,紫安卻要看她,蕙畹早就快手快腳把河燈放好蠟燭,遞給了秋桂,秋桂小心放在水裏,遂波飄走了,紫安不禁斜睨了她一眼道:

「你看我使得,我瞧瞧你又怎樣,敢是寫了什麽不想讓知道心思不成」

蕙畹白了他一眼,臉上染上一抹緋紅,燈光映照下,更添了幾分嫵媚麗色,紫安不禁心裏一動,湊近她低聲道:

「你不讓我瞧,我也猜得出,想必也是想儘快嫁給我對不」

蕙畹臉更是通紅,伸手推了他一把道:

「出去啦,我們把你河燈放了去,在這裏貧嘴作甚,可那裏有一個世子模樣,越發無賴了」

紫安不禁牽起一絲笑意,把手中河燈放入水中,舉目望去,不禁很是震撼,無數盞河燈被放入流動水中,星星點點,閃閃爍爍,給這個盂蘭盆會留下了不盡之思,也把海子裝點成了夜色中流動燈海,美麗非常。

盂蘭盆后,紫安心情反而定了,不像之前那樣焦躁不安,時序也漸漸入了秋,閑時光陰如梭,轉眼又是一年中秋。今年中秋,蕙畹卻不能在家和家人賞月團圓,因平安王在京,勢必要進宮去參加宮宴,而且太后特意下了懿旨,令蕙畹今年也一起進宮。

大燕這位太后,蕙畹不過舊年謝恩時候,見過一次,這些年不在京城,逢年過節也就免了請安,故對太後印象,蕙畹極是模糊,感覺上就是個年紀不大貴婦人,不同於平安王妃弱質芊芊,卻有些貴重和嚴肅,令人望而生畏。

按理說,自己和紫安並未成親,中秋節團圓家宴,是不用蕙畹參加,不知今年怎想起下了一道這樣懿旨來,蕙畹也是無法,只得十分順從,讓娘親和小嬸把貴重衣服首飾往自己身上按,因為沒成婚,自是沒有正式吉服,但自己穿若不得體,不止自己沒面子,恐還連帶平安王府沒了體面,故此這次蕙畹並沒有怎麽反抗,任娘親和小嬸打扮。

整整拾掇了一個時辰,才收拾妥當,蕙畹站起來,在屋角穿衣鏡前照了照,還行,不是自己想像中俗氣,清雅很,一身流水紋淡黃色暗花段儒裙,領口襟處用釘帶綉,將翠色素緞帶釘縫成竹子紋飾,下擺處綉了一叢風骨極佳蘭花,素雅凝重又極具端莊含蓄之美,把蕙畹身上書卷文雅氣質,更襯托出十分來。

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縧,束住不盈一握纖腰,越發顯出發育極好豐胸曲線,垂下同色流蘇伴着一隻萬福如意翠琅佩,簡單而不寒酸,頸間帶了一個串珍珠項圈鎖,項圈由大小相等光華奪目珍珠串制而成,兩埠上彎做如意造型,上掛黃金嵌寶如意紋長命鎖,耳畔兩隻綠葉翡翠明珠墜,兩側頭髮挽成精巧髮髻束於頭頂,用一支玉葉金蟬簪別住,餘下青絲順滑披在腦後,因通身有些素凈,故在鬢邊簪了一朵大紅宮制牡丹,顯得素凈文雅中又有幾分富貴俏皮,小嬸上下打量了一圈,笑道:

「可真是,這一打扮起來倒越發標緻了,竟是比那畫上仙女還好看些,」

劉氏掃了一眼蕙畹,欣悅之餘,不免有些酸澀,是啊!這一晃彷彿昨天還抱在懷裏娃娃,忽就長成大姑娘了,也快要離了娘身邊去了,即使知道世子是個難得男子,且王爺也極好,可畢竟有些不捨得,從今年中秋節開始,大約畹兒再也不會和自己一家人親親熱熱吃團圓飯了,想到此,不禁眼眶微熱,秋桂進來道:

「世子爺馬車在外面候着呢。」

劉氏急忙略略抹了抹眼角,尋來外面穿斗篷於蕙畹披上,親自系了前面緞帶道:

「外面風涼很,到了屋子裏再脫了外面衣裳,仔細著了涼,勾起舊疾,要記得穩重知禮,縱是那裏規矩大,你也要忍着些,不能起了你牛性子來,那裏可不是個尋常去處......」

小嬸撲哧一聲笑道:

「我說嫂子,蕙畹最是穩重得體,錯不了規矩,指定會給咱張家長了臉,您就放心吧」

劉氏道:

「我曉得,不過也總覺得要叮囑幾句,好了,娘親再啰嗦,世子可就急了,回頭你想聽娘親啰嗦,卻也不容易了」

說到後來竟有些哽咽,蕙畹伸臂抱住劉氏低聲道:

「娘親放心,蕙畹醒」

說着放開了劉氏,隨着秋桂出了屋子。府門外楊紫安正立在車外等候,看見蕙畹揚起笑意,蕙畹不禁看了他一眼,石青緞織錦五彩雲蟒袍,莊重間更顯出昭昭王者氣,含着淺淺笑意站在那裏,玉樹臨風,皎潔如月。蕙畹不禁有剎那眩惑,這個男人就是自己一生良人,總覺如在夢中一般。

兩人上了車,馬車轆轆而行,紫安抑制不住開心道:

「今年中秋,終是我們兩個在一起過了,想來明年,後年,後面每個中秋節,都有畹兒陪着我了」

蕙畹卻嘟嘟嘴道:

「我雖進宮幾次,但如此正規御宴,我還不曾參加過,心裏有些忐忑,且宮裏規矩多如牛毛,我若行差半點,恐被人笑話了去」

紫安不禁好奇打量蕙畹,見她雙眉微皺,神色好似不安,卻真是少見不自信,不禁令紫安瞧著甚是新奇,遂開口打趣道:

「原來我畹兒也有害怕事情,我以為什麽時候都是從容淡定呢」

蕙畹白了他一眼道:

「我也是平常人,七情六慾自是不可免,那裏都能淡定面對呢」

「七情六慾」

紫安不禁瞧了蕙畹幾眼,心裏不禁有些抓撓難受,車內暖和,蕙畹外面斗篷已經腿了下來,貼身儒裙顯得她豐胸細腰身段妖嬈,紫安想到那耳鬢廝磨纏綿景緻,不禁覺得心猿意馬蠢蠢欲動,可是瞧見蕙畹少見薄施了脂粉胭脂,故只得把心裏綺念壓了下去,暗暗掂量著,一會兒送她回來時,尋個機會再好好體會一下那溫香軟玉感覺。

蕙畹還奇怪紫安怎麽突然不說話了,擡頭就見他一雙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眸光里有深幽光芒閃動,立即就明白過來,這傢伙不定又在琢磨什麽不健康東西了,遂用帕子一甩,正甩到紫安臉上,紫安才回過神來,蕙畹瞪了他一眼道:

「心裏有想什麽沒臉事情呢,這個樣子」

紫安卻沒皮沒臉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蕙畹不禁臉上一熱,一把推開他道:

「你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

紫安不禁嘆道:

「皇上再不準婚,我命也快沒了半條了」

蕙畹呸一聲道:

「還胡說,你若再這樣,佳禮前咱們就別見面好了」

紫安一驚急忙道:

「不行,那不是現在就要了我命嗎,好畹兒,你就念在紫安哥哥等了你這麽多年份上,可憐可憐我吧」

說着拉住蕙畹一雙玉白小手輕輕摩挲,蕙畹臉一紅,剛要說他幾句,外面小順子道:

「爺,到宮門了」

紫安遂臉色一正,把蕙畹斗篷於她仔細穿好,兩人才下了車,平安王卻已經早到了一步,已經在宮門前候着了,蕙畹急忙上前襝衽為禮道:

「畹兒無禮,竟勞王爺久候,實實不該」

平安王擺擺手道:

「咱們爺倆之間不用如此,我也剛到,瞧見了你們馬車,故此在這裏等著和你們一起進宮」

說着略略掃了蕙畹一眼,不禁暗暗點頭,宮宴設在干清宮,大燕宗室承繼不旺,但也有幾十人之多,蕙畹小時候在宮裏習學過一陣時日,但是原本見過幾個宗室子弟,日久年深,早就不記樣子了,故一眼掃過去,竟都是生臉。

平安王他們一到,殿裏其他宗室王爺郡王均起身為禮,平安王略略寒暄幾句,就在左首第一桌做了下來,這大燕有一點蕙畹覺得還蠻人性化,就是並沒有男女分席,而是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坐在一起,倒是自在很多,右首席位都空置著,紫安說是給有子嗣或是品級高嬪妃留得,正前方高高御階上是明黃九龍寶座,左右各有一個矮些軟榻,想來是給太后和皇后預設座位。

過了半刻鍾,殿門處小太監高呼道:

「太后駕到,皇上皇后駕到」

在做宗室親貴急忙起身肅立接駕,楊紫青和皇后扶著太后緩緩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十幾個盛裝嬪妃。楊紫青走到御階前,略停了一瞬,若有若無掃了蕙畹一眼,眸中光芒一閃,才上了御階。蕙畹卻沒注意他,目光卻落在嬪妃隊伍中,竟看到了她,蕙畹不禁頗為驚訝。

【溫香滿溢】

環肥燕瘦各色嬪妃中,最後進入殿裏不是別人,卻是張雪慧,這一晃竟是經年不見,大殿頂棚明亮宮燈下,好像和蕙畹記憶中張雪慧有些不同了,尖銳菱角被磨蝕圓潤,舉手投足有一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謹慎和小心。

穿着一件粉色宮裝,頭上挽了輕鸞髻,明晃晃流蘇鳳釵下,粉嫩桃花臉有些脂粉掩不住憔悴,姿色依舊妍麗,但眉梢眼角彷彿帶着淡淡清愁,卻給她添上了一絲弱不勝衣嬌柔弱態,更顯得楚楚令人憐惜。

和舊年那個囂張少女,看上去簡直判若兩人,蕙畹不禁很是訝異,能在這裏出現,應該在後宮裏有些地位才是,不然就應該是有妊,卻不知為何,有如此鬱郁之色,正納悶着,張雪慧也擡眼對上了蕙畹目光,即使兩人距離不近,蕙畹仍然感覺出張雪慧眼中愕然和怨恨,尤其怨恨,是那麽深切不容忽視,看蕙畹不禁心裏暗暗發涼,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臂,紫安悄悄湊近她低聲道:

「怎麽,冷了嗎」

蕙畹側頭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搖搖頭。竟然在皇宮中秋御宴上看見了張惠畹,張雪慧不禁暗恨不已,也許是自己命不該絕,因為蕙畹而至冷落後宮,她自己都以為再也沒有翻身機會了,但是卻在兩個月後發現有了身孕,張雪慧不禁狂喜不已,打點了銀兩,才尋了太醫來確診,也因為這個原因,自己又重新站了起來,雖然沒有侍寢,或是得皇上召見,但是待遇已經有了天反地覆變化。

大燕內宮規矩,中秋宴除了四妃之外,有子嗣或是有妊宮妃也可參見,故張雪慧有了這次機會,她還着意打扮了,心裏打定主意,勢必要吸引住皇上視線,以重新得寵,可是看見蕙畹,張雪慧發現完全控制不住心裏嫉妒和恨意,自己依憑了腹中骨肉才勉強進了這裏,還敬陪末座,而張蕙畹還待嫁閨中,已經尊貴非常,就在皇上最近首座上。

再瞧旁邊世子對她體貼,即使這樣遠,張雪慧都能瞧出來,她是被男人捧在手心裏呵護珍寶,而自己,卻已淪為昨日黃花,上天何等不公,且她心機深沈,一身素凈打扮,在一堆奼紫嫣紅女眷宮妃中,顯得那麽鶴立雞群,文雅秀麗。

嫉妒怨恨之餘,張雪慧不禁暗暗悲哀,為何即使自己比她機遇不差,運氣卻差這麽多,彷彿她天生就是被男人寶貝明珠,而自己卻比路邊沙礫還不如,瞥了上座皇上一眼,張雪慧瞬間清醒過來,急忙收起滿腔恨意,重新換上一副楚楚可憐樣子,她知道此時自己不能把張蕙畹怎麽樣,首要是要先再得了皇上青睞,不然自己境遇堪憂,即使有皇嗣在身,在後宮裏也難保平安。

且要想對付張蕙畹,也只有自己重新得了寵,才會有機會。楊紫青站在御階上,衆人跪倒高呼萬歲,楊紫青微微一笑道:

「都起吧,今兒是家宴,民間以中秋為團圓節,咱們也鬆散鬆散,都坐下吧」

衆人謝恩才依次坐下,胡康一揮手,下上來兩對提着食盒太監,樂聲細細揚起,每桌都有兩個太監伺候斟酒布菜,蕙畹略瞧了瞧,都是精緻漂亮和樣品一般菜肴,嘗了一口,卻和自己想像中有很大差別,小時候經常在宮裏吃午飯,覺得比這大宴上菜品有滋味些,想來這不過是個形式罷了,遂略略吃了兩口,就放下了。

紫安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慣常喜歡滋味重吃食,這個清淡些,恐不和她脾胃,遂也沒勉強她。整個宴席除了若有若無細樂,竟無半點響動,真真無趣緊,蕙畹不禁想着自己家裏這時熱鬧,今年除了博文,張家竟是少有全和,想來今年團圓飯定是不一般,想到那年自己為了哄小惠晴,種在院子裏桂花樹,三年時間真長成了,雖還不是很繁盛,但已經開了稀稀落落桂花,原本自己還想和小惠晴弄些下來做桂花甜糕,這一程子事忙,卻忘了,等回去敲些下來好了。

想着,唇邊不禁溢出淺淺笑意,楊紫青端起酒杯,無意中瞥見蕙畹唇邊笑意,不禁一怔,一口飲盡杯中御酒,竟覺得甘美非常,側頭微微掃了一眼右側宮妃們,不禁暗暗一嘆,自己枉有佳麗三千,卻無一人能及分毫,這樣一想,剛剛入口甘美竟瞬間化成了淡淡苦澀。

太后雖說這些年不大管事,但是能於亂局中穩定帝位,也非尋常女子,眼光更是犀利,再說知子莫若母,只略略一眼,她就看出皇上今晚上不大對勁,滿殿宮妃佳麗,竟是全沒入了他眼,他眼中情意雖淺,卻全投向了一個人,太后不禁側目打量過去。

太后自然知道她是誰,張家三小姐,張氏蕙畹,就在數年前,張家還名不見經傳,可是數年經營,如今張家甚至超越了世家大族風光,這在大燕不得不說是奇迹,且張家確是沒根沒葉,沒有幫扶,要說一切源頭,太后覺得該是當年那個聰敏非常,五歲就中了童試狀元張博蕙。

洪老頭多挑剔,就連皇上和紫安都是迫於人情收入門下,可是卻對博蕙頗多讚譽,太后曾經問過洪老頭:

「以皇上睿智,尚且不願為師,何如青眼一個稚童」

當時洪老頭說:

「睿智,皇上天下無二,但於學問一途卻不如博蕙靈通機變,博蕙雖幼,但天賦異稟,舉一反三觸類旁通,試問哪個為師者,得遇如此學生能不欣喜若狂」

太后當時不免有些傻眼,但後來小傢伙隨着紫安在宮裏進學,她也曾好奇在窗外偷瞧過一兩次,粉雕玉琢小娃娃,可愛非常,而且確如洪老頭所說機敏非常,更難得小小年紀竟知道韜光隱晦,等閑不會出頭,大概也是因為這個關係,才得了自己那個性格孤傲兒子心意,與他暗地裏頗多維護,可惜後來聞得竟夭折了,太后也不免感嘆物極必反。

博蕙夭折,使得皇上着實傷心了一陣,下了大力氣去治理南邊時疫,同時張家並沒有因為博蕙隕落而沈寂,反而得了皇上更多恩遇,一門加官晉爵,且唯一小姐也賜婚給了紫安,一門榮寵至今不絕,加上後來傳為佳話三張三鼎甲,竟是有兩個都出於張家,令旁人羨慕之餘,不免暗暗嫉恨,才有了後來張博文禍事。

鹽政之亂太后略略曉得一二,以她對皇上了解,應該是毅然決然舍了張博文才是,畢竟事當前,一個張博文能值什麽,可是最後卻峰迴路轉,皇上竟然費時費力千方百計保住了張博文,太后訝異之餘,命身邊人去探聽底細,傳回來消息,令太后很是驚訝,皇上歇朝就是為了迴避說人情,可洪老頭卻帶着張家小姐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得了召見,使得皇上在一夕之間改了主意。

也是從這時起,太后才真正注意到這個張家小姐,張蕙畹,以前不過略略見過一面,印象頗為籠統模糊,尋人着意打聽了一下,不禁暗暗喝彩,這張蕙畹簡直就是第二個張博蕙,且和張博蕙是雙生龍鳳胎,大約兄妹兩個都得了天地造化,鍾敏靈秀於一身,哥哥那樣,妹妹也不差,身邊太監給太后尋來了張蕙畹流於外面字畫,即使高傲目無凡塵太后,也不得不說,這絕不是個一般女子,畫,看出是隨意所作,江畔楊柳,春日融融,畫技不俗,而最不俗卻是邊上那闋柳絮詞,太后至今仍記憶猶新: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何等玲瓏大氣奇女子,即使太后也心嚮往之,故借了這個中秋宮宴,特特下了懿旨宣她進宮,一來是想仔細瞧瞧,能有如此志向女子是何等出色,二一個也是為了忖度皇上對這個張蕙畹是個什麽心思,不過剛剛一瞬,太后已經明白了皇上心意,但是張蕙畹呢。

太后不找痕迹細細打量她,一身素色裝扮在滿殿奼紫嫣紅中,顯得那麽不同一般,所謂淡極始知花更艷,五彩紛繽麗色中,她竟然是最嬌艷一朵,而且眉眼溫柔,舉止大方,卻真真一個最體面大家閨秀,和旁邊紫安兩人之間,一舉手,一投足,都那麽和諧溫馨,不用言語,一個眼神,兩人就能看出彼此心思,默契十足。

太后不禁暗暗訝異,回過頭瞧了一眼皇上,卻見皇上眼底瞬間染上一絲落寞,太后不禁暗暗搖頭,看來自己多慮了,即使皇上有心,這個張惠畹卻是無意,只看她流轉間眼波,就知道,她心都在紫安身上。

宴會早早散了,因為不知怎,楊紫青半途突然失了興緻,自行走了,皇上一走,宴席當然就沒有繼續下去必要了。蕙畹不禁暗暗鬆口氣,這裏氣氛真真拘謹令人不舒服。出了宮門,平安王楊奇瞧了兩人一眼微微一笑道:

「我去洪先生怡然居去坐坐,你們兩個自去鬆散吧」

紫安大喜,平安王瞥了他一眼,自去了,紫安牽了蕙畹手道:

「時間尚早,我們回王府去吧,湖上有小舟,我們們蕩舟湖上,去欣賞今夜月色」

說着低聲湊近她耳邊道:

「只我們兩個」

蕙畹不禁斜睨了他一眼道:

「你會撐船,不會翻了船吧」

紫安哭笑不得道:

「你也太小瞧我了,你忘了,小時候在平安城,那次不是我撐船」

蕙畹不禁一愣道:

「是啊!我卻忘了,那時還笑話你是個船夫來着」

紫安瞪了她一眼道:

「就你這丫頭沒心沒肺,後來聽說你去了,我哪日裏不是把咱們間點點滴滴在心裏過一遍,那幾年我就是這樣熬過來」

蕙畹不禁擡頭,見他彷彿沈寂在過去日子裏,整個人竟然流露出一絲淡淡悲傷,於是伸手緊緊握了握他手道:

「紫安哥哥,我好好站在這裏,不用去想那些不開心事情了,如今我在,就在你身邊,而且保證不會再離開」

紫安這才頓時回神,低頭看着她,月色下笑顔如花,心裏不禁迴轉過來,是啊!些日子早就過去,如今她就在自己身邊,想到此,不禁釋然一笑。

京城平安王府比平安城裏要大一些,府里引了活水,形成一個不小人工湖,紫安命下人備了酒菜放在食盒中,兩人上了湖畔小舟,紫安拿起撐桿,一撐,小船平穩向湖心蕩起,湖心建了一個小巧湖心島,四周沒種荷花,而是植了許多蘆葦,正值秋季,蘆葦抽穗,開了潔白蘆花,遠遠看去,月色下蘆花,竟如一片晶瑩細雪一般,在夜風中層層拂動,美麗非常。

他們並沒有上湖心島,紫安只把船泊在了蘆葦盪中隱了起來,把艙中軟墊拿了出來,兩人在船頭席地而坐,擡頭是皎皎明月,低頭是清淺碧波,兩側是層層密密蘆花,這個夜晚如詩境一般美麗。

紫安從食盒裏那出一個透明琉璃長頸酒瓶,和兩個琉璃高足杯,蕙畹不禁拿起細細看了看道:

「這個倒有趣,那裏得來」

紫安把食盒中小菜放在船頭笑道:

「那日我去你三舅那個洋鋪子裏去尋魚缸,瞧見這個,於是一併買了回來,你三舅又送了我一壺酒,喏!就是這個,說是那個約翰帶來葡萄酒,倒在這個杯子裏才有趣,剛剛我想起來,遂讓他們尋了出來」

蕙畹不禁笑道:

「你說這個裏面是葡萄酒」

紫安點點頭:

「我卻還不曾嘗過,你三舅說不比咱們酒有力,清甜很,如果子露一般,想來你喝些也不妨事」

說着扒開木塞子,一陣酒香氤氳開來,紫安給兩人都斟滿,蕙畹端起來細瞧,映着月色,真真漂亮,紅艷艷彷彿最上等剔透紅寶石一般,不禁勾起了蕙畹對現代一些遙想,遂淺淺抿了一口,醇香甘甜,適口很,故很快一杯酒就喝光了,紫安瞥了她一眼,心道這個酒倒是對她脾胃,但是知道她一向不勝酒力,遂在她喝了第二杯后,就拿開來道:

「不可多飲」

蕙畹正覺得自己今日酒量奇好,興緻也提了起來,不妨被他打斷,遂嘟嘟嘴道:

「這酒左右像果露一般,有甚要緊」

紫安卻把整個酒壺拿過來放到一邊,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道:

「回頭成了親,只你我兩個,你喝多少,我都不攔你,可是今日大好月色,且一會兒還要送你回府,你喝醉了,我可如何交代」

蕙畹不禁哧一聲笑道:

「我道你真真已經修鍊臉皮厚很了呢,原來也曉得愛惜臉面,打量我不知道,你今晚拿了這酒出來,心裏定是沒安什麽好心」

紫安不禁嘿嘿笑了,所幸身子移了過去,貼在她身邊而坐,伸手攬住她身子,唇湊到她耳邊低聲道:

「你即知道還喝,若是醉了,豈不更中了我計」

聲音越來越輕,終消失在兩人相貼唇邊,紫安張口含着蕙畹雙唇,撬開她貝齒漸漸深入,吸允她口中甜甜蜜津,纏綿交融,不分彼此,兩人如今已經熟練多了,大異於一開始生澀,蕙畹覺得身上軟熱難消,被紫安吻太深太久,不禁細細喘息起來。

聽到蕙畹動情輕喘,紫安更是不足起來,嘴唇越過蕙畹唇緩緩向下,在她頸項間游弋,手也在她身上來回緩緩輕撫,去感覺掌下溫熱玲瓏,兩人緊緊糾纏在一起,如湖水裏一對交頸鴛鴦,一陣風拂過,水面盪起細浪,小船隨波左右擺動了兩下,船頭葡萄酒瓶啪倒了下去,深紅色酒液傾灑入湖,盪起一片熏熏然醉意,映着船頭纏綿情人,如此良夜,溫香滿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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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美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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