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傾城之戀(四)
如果一個人連自由都沒有了,還有什麼活着的意義?
如果一個人的自由是大家都想擁有的,那麼這個人該感到幸福還是不幸呢?
輕輕地把水罐放在地上,我打開它,看着清水中奄奄一吸的小游。她的鱗已經褪了色,蒼白的一片,沒有目的頭,飄浮在水裏,是不是每條魚死之前,都是這般的讓人心內生痛?
「小游,你聽到我講話嗎?」
小游吃力地搖了搖身體以回答我的問話。望着她笨拙的動作,我決定了,我交出我的自由,即使會變作九天哥哥腳下的一顆小石子也好,我要讓小游見到司徒秋水。
「小游,快出來,你馬上就會再見到你的少年郎了。」這句話象一股生命之流傾注到了小游的身上,她幻化成了少女。挽著小游的手,我對李延年道:「我交出我的自由,請你遵守你的諾言,快送小游去見司徒秋水吧。」
「我當然會遵守我的諾言,不過,有件事我要告訴魚妖,司徒去的那個地方,乃是我玄門的忘情勝境,到了那個地方,他已絕情絕愛,只怕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也許一見到你,他就會殺了你,告訴我,你還去嗎?」
「我去,只要再見他,哪怕被他一劍刺死也好。」
「好,去吧,打開左邊的那扇門,走進去,你就會見到你想見的人。」
一扇門,內外是兩個世界。小遊走向那扇門,不需要我的指引,好像那扇門本就在她的心中,她不過是找回自己的心。門很普通,可當她的手指碰觸到門把,我看見她的形體慢慢地變淡了,最後消失。原來,這是一道不會開啟,卻能穿越的心門。那麼,所謂玄門的忘情勝境,是一個地方,還是一種心境呢?
望望面如古木的李延年,我問:「她還會回來嗎?」
忘情勝境。
小游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對了,是天山。司徒秋水你到了天山嗎?你在哪裏?她仰起頭,傾聽着周遭的聲音。咦,有水的聲音。突聽一個妖魅的聲音響起:「善射者,斃於箭;善游者,溺於水;用此劍殺你,倒也應景,哈哈,枉你滿口斬妖除魔,一樣斃於我手,笑話,笑話啊。」是水妖,他要殺司徒,對,我記得是我用身軀救了他。天啊,求求你,讓我可以看見,可以看得到他。
也許是這地方本就是人的心境,也許是小游真的感動了天地,所以她終於看到了。
不遠處,一月當空,一條美麗的人魚正傾倒在一個白衫少年的
身上,空氣中,瀰漫着一種妖艷凄美的氣息。隨後,少年推開了人魚,大喝:「魚妖,今日我不會再心慈手軟,必當除你。」拾起身旁的長劍,一劍刺去,這一次並未在她的喉間停留,而是毫不猶豫讓劍尖穿喉而過。只見那人魚的形體頃刻間消散。
月光下只餘下了白衫少年,他若有所失地望着自己的劍,突然用力地抱着頭,攤倒在地,口中出了痛苦的嘶叫:「不行,不行,我忘不掉。「
於是,小游眼前的情景開始倒推,轉瞬間又回到了最初,水妖用水汽控制少年,然後,用少年的劍射殺少年,魚妖捨命相救……
原來這就是玄門的忘情咒語,小游終於懂了,一次次地重複相同的經歷,直到永遠的遺忘,這咒語是何等的冷酷,算己離開司徒秋水,已有月余。他就被困在這個咒語中,重複著苦痛的動情和遺忘何止萬千次。而他,終是沒有遺忘。念及此處,小游覺得自己的心碎了,眼前的畫面,也隨之破裂成千百個碎片。
司徒秋水再一次把手中的劍刺向眼前的妖孽,看到她的形體煙般消散,可是隨之而來的,是所有回憶的回復。他憶起這是在忘情勝境,憶起自已殺了師兄南宮珏后,師叔李延年對自己下了忘情咒語,憶起自已忘情中一次次地刺死了救自己的小游。憶起,自己明知會進入忘情勝境,忘情之後變成行屍走肉,也不願放下那兩顆淚水一般的水晶魚目。無邊的痛苦向他襲來,他高叫:「我忘不掉啊。」
「你忘不掉的。」一個聲音響起,是小游。可是很快,他又墜入了又一輪的詛咒中。當他又一次把手中的劍刺向魚妖時,這個聲音又響起:「不要再作了,你忘不掉的。」
他凝了劍尖,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一個雙目空洞的少女腳步踉蹌地走了過來,她立在他的面前,象風中飄動的一片柳葉:「不要殺她,你該殺我,只有殺了我,你才能真正的忘記。」
「妖孽,」他一劍刺去,小游放開了雙臂,迎向了劍鋒……
如果我不是一隻小魚妖,我願作一條水草。遇見你的時候,你披開我的身體,輕輕地拾起躲在我下的一顆珠貝。也許只有幾秒鐘吧,只有幾秒就好,好過這茫茫痴痴的無盡期盼。
象一團美麗的水汽,小游高高地飄去。再見了,少年郎,忘了我,我的愛不是要你記得和珍重,而是讓你感受並遺忘,所以,永遠地忘了我吧。
官道,晨
松葉送風聲,司徒秋水若有所思地拾起地上的一顆水晶球,好漂亮的水晶,用它裝飾衣冠一定很漂亮。唉,走吧,前路不知還有多少妖魔要除,打起精神來,因為,我司徒秋水是一代天師流逝俠的後人,斬妖除魔,無上正道。
足底漸得漸遠,而那遺落的另一枚水晶球,深深地埋在草叢的深處,象一顆月華凝成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