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非花樓的風聲(二)

第三章:非花樓的風聲(二)

2桌上新添了一道時新蔬菜,兩壇女兒紅也在一邊擺著。兩人光顧著說話,趙氏提醒道:「平老伯遠來是客,你光顧著說話,如何忘了敬酒。咱們如今是耕讀人家,練一練刀,不過是強身健體。」

鄒漸微笑著看趙氏,斟滿酒,向平子野道:「我敬前輩一杯。」

平子野指著面前酒罈子道:「還是老辦法,習慣了。」這次他沒有運功,右手抓住罈子口,提到嘴邊,「咕咚」、「咕咚」兩大口就喝光了整罈子酒。看到鄧鍾進了園子,一抹嘴便道:「習武之人,行俠是本,何況是九矩先生的子孫。以鄧世兄現有的功夫,對付幾個強盜無賴,那是綽綽有餘,但要行俠江湖,除暴安良,而使自身不虧,卻遠遠不夠。」鄧鐘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只聽平子野捋著長須道,「哪怕是九矩先生十分之一的內力,也是現在十倍的本事。學古人東山高卧,那是九矩先生五十年前不得已而為之,五十年過去,天都變了,他的子孫再不需要隱姓埋名。」

趙氏眉頭深蹙,道:「莫非平老伯此來,是要我夫君象他爺爺一樣,去過那些擔驚受怕的日子?夫君一介書生,不識圓通,如何辨得人家算計。便是我家鍾兒,日後也未必出去,你看看嘯傲山林濯足溪流的,哪個不是偉岸丈夫。來,鍾兒,站到師母身邊來。」說著拉住鄧鐘的手。

鄧鍾心道:「師母不讓我出去,我當然不會出去了。我就在家裡好好練武,有了師傅一半的本事才好。」突然聞到一股細微的體香,那麼細,如蘭花,若有若無,以前卻是從沒聞到,不免心中一動。

那邊平子野笑道:「夫人多慮了。平某此來,乃受人之重託。」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小包裹,外面結結實實裹著一層油紙。「與這部書中所載相比,平某這點本事,實在微不足道。請莊主過目。」雙手遞了過去。

鄒漸接過包裹,打開一看,乃是一本薄薄的書冊,紙質劣黃,上面赫然分佈著幾個細小的蛀孔,顯是年代久遠,上書《無袖清風》四個篆體,冊子上下兩角被碎紙片粘的嚴嚴實實,中間一溜黃紙封條上,書著一行蠅頭小楷:「非花樓主人親啟,三劫居觀乎封。」

平子野道:「這部內功心法,當世除觀乎先生與鄒莊主外,更沒有第三者有幸一覽堂奧。平某將它揣在懷裡,一路東來,晚上連夢都不敢做上一個。」封條一碰即破,眼下完完整整,亦可見平子野連日奔波,是如何的小心呵護。

趙氏心思慎密:「如此說來,這可是稀世秘本,我小小非花樓又如何消受得起。觀乎先生這名號,我一家人趕早兒還是頭一回聽說,世外之人,近鄰尚不敢攀扯,何況遠客。」

平子野道:「換了別的東西,夫人說得也不無道理,偏偏這本冊子不一般,還請莊主翻看后再說,看看平某有沒有故弄玄虛。我受觀乎先生的委託,千里迢迢地趕來,莊主看也沒看,原封退回,平某這番辛苦又如何說得過去,再說,觀乎先生如此慎重,此書與九矩先生定有關係。」正是后一句話打動了鄒漸。

揭開牛皮封面,鄒漸聞到一縷陳腐的氣味,這是他熟悉的味道。他定一定神,一行行小楷清晰地映入眼瞼:「至元二十七年八月十一日,予在西門,醉卧於承平僧舍,時為江門顧雪之所困。夢一婦人,自言『吾南山劉家婦,前日遇君於舍旁,知君寄憂山林,特來博弈,假外物以棄其不如意』,余曰『此大言也,請為我道其詳』,婦人曰『吾見落葉安知有人間。世人多誤於名利二字,望雲山而不知其遠,涉小溪則不覺其清,非不察也,乃無知矣。先生乃世上最無知之人』。」鄒漸並不認得紙上筆跡,但虛虛實實的說法卻很熟悉。一部內功心法,竟然由人情世故生出去,真所謂「微言大義」,鄒漸感慨之餘,對後面的文字產生了濃厚興趣。翻到第二頁,作者總結說:「練此功者,清正寡慾,當脫此名利二境,夫小扇輕搖,一柄清涼,自是人生難必之事。無袖者,如爛漫春花,不待自來。」

說的是世人貪婪,不可輕與,要練成神功,必須循序漸進,不能強求,否則走火入魔,遺患無窮。這想法在他心中一轉,有意無意地留意了一下書法,字體風格獨特,有很深厚的臨池功夫,筆勢險勁,但往往有進無退,顯然是匆忙中的原始記錄。

鄒漸嘆道:「這位高人『為顧雪之所困』,進退失據之時,悟出這麼一套心法,『悟』無時不在,摸不到,撞得到。」

平子野卻將剩下的酒也喝乾了,摩挲著微微鼓起的肚皮笑道:「莊主如此大聲地念出來,不怕老夫聽得心癢,一把奪了去。」

鄒漸道:「老伯要看,豈能留到今日。」無意中將「前輩」改稱老伯。卻見趙氏早已離開座位,站在亭子外,背對著他,這一瞬間,趙氏的背影對他是那麼陌生,這念頭一閃而過。

平子野道:「名利二境,經常往來之人,是斷斷難以擺脫的。但江湖上行走,最看重的是然諾。莊主說得有理,內外功夫著重不同,內功突出一個『悟』字,我料這部心法肯定會在『悟』字上做足功夫,沒有慧根的人,一如平某即便看了也理解不透,所以不如不看,莊主面前好賺個清名;沒有慧根的人又如何能象莊主幾十年如一日,象釋家守著廟堂,過慣了寂寞無聊的日子,這是莊主撞到的地方。」平子野拿起酒罈,倒了倒,只倒下一滴酒,側著頭,有些故弄玄虛的意味,「平某這趟辛苦,三壇酒足以打,可是觀乎先生這份大禮,莊主打算如何回復?」

鄒漸道:「既是世所難得之奇觀,必定有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你心裡倒還清楚。咱們家裡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除了瓶子罐子鐵匣子,就是你書房裡的那一屋子書。禮有大有小,小禮鄰家往來,大禮不言謝,能擔待則擔待,不能擔待就原封退還,就看你家能否持得了這份重。老爺是讀書人,心中自能掂量。」趙氏轉過身,眼睛如一泓秋水,看著鄒漸。

鄒漸聽到「鐵匣子」三字,猛然醒悟:「這份大禮,鄒某恐怕消受不起。」合上書,放在油紙上,推到對方面前。

鄧鍾自回到園子以來,一直站在趙氏身邊,趙氏出了亭子,他也跟著到了場地中,剛才那番話說完,他聽得師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心中的憂慮沒有隨著師傅的話而消退,便岔開話題:「師母,你聽。」

一隻蟋蟀在東邊牆根叫了兩聲,又叫了兩聲。這個時節,蟋蟀的叫聲跟枝頭的葉子一樣,漸漸地稀少,已難得再聽到了。趙氏微笑道:「你真細心。別看你師傅是讀書人,心太粗,做什麼是都丟三落四的,沒人照料可真不行。」剛說完,蟋蟀又叫了,只叫了一聲,就再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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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靈魂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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