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楊德明是個老實人

54．楊德明是個老實人黃大軍在那家生意紅火的麵館吃牛肉麵的時候，楊德明開著那輛o123號公交車正在進站，今天是國慶，時間也還早，大家都還沒有出門，車上的人不算很擠。停穩了，打開車門，乘客魚貫而入，有人在叫他「車神」，原來也是南正街的老住戶，只是後來搬遷的時候，沒有搬到二十四號樓去而已，他就笑著和人打招呼；有人在叫他「德明」，在同一線路上開了這麼多年的車，經常坐車的不在少數，也就會點點頭，說一聲「早」。可是誰都得投幣，或者刷公交Ip卡，就是楊大媽乘他的車也是如此，自己的母親抱著小雪，有時候也會忘記，他就會自己掏出一個硬幣投進去，車上的人都看見過的，誰也不說話，遇上了這樣老老實實、不講私情的人，峽州只有他這一個。

楊德明是個老實人，公交公司的人都知道。不管春夏秋冬、颳風下雨，他總是能按時將他的那輛o1223號公交車開出，整天開著那輛被各種花花綠綠的車身廣告塗滿的公交車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幾乎從不請事假和病假，也一路平安，沒有交通事故，好好的保養車輛，好好的善待乘客，把幾乎所有的休息日用來給別的司機頂班。如今的年輕司機越來越多，脫崗和不辭而別的也越來越多，公交公司也是有苦說不出，如今有大客駕照的人誰願意開公交車，隨便跑跑長途、給旅行社開開車，就是給一些單位開接送車，哪一行不比開公交車收入多得多？福利好得多？遇上脫崗的情況，車隊的頭頭還是只有向楊德明打電話求援，他一定會來的，毫不猶豫、滿口應承，就和李娜的那歌唱的一樣：「為人民服務，是真誠地付出；為人民服務，是忘我地投入；為人民服務，是用生命註解的書；為人民服務，是用心靈開拓的路……」

楊德明是個老實人，南正街的人都知道，如果誰家裡有事，只要站在青石板的街上叫一聲，只要他在家，就肯定會連聲答應，跑來幫忙。他不是做組織工作的角色，那是南正十雄的老大文學清的事；他也不會陪客人談天、打牌、抽煙喝酒，那肯定是張廣福的事；他不會做知客先生，主持儀式、坐在桌子後面記下每一個來賓送來的禮品和金錢，那非龍嘯天莫屬；他也不會炒菜，程耀東只要勤快，誰也沒有他那種把每一道菜炒得像是人民大會堂的國宴的本事；出點子、拿主意、把人家的事辦得風風光光、十分體面，只有請舒雲翔來了；董勝開這個警長認識的人多，跑跑腿、噹噹採買，又快又好，而且絕無假冒偽劣產品；馬長喜人高馬大，左右逢源、能說會道，就是處理一些疑難問題的最好人選；楊德明和王大力從來不過就是兩個打雜的。端茶倒水、掃地擦桌子、上菜擺酒杯，大家在桌上交杯換盞、酒興正濃的時候，他們就是一個洗碗工，等大家酒足飯飽之後，他們會躲在廚房裡隨便吃上一碗，主人家會過意不去，他們回答得很得體：「都去當紅花，誰做綠葉呢？當然非我們莫屬了。」

楊德明是個老實人，二十四號樓的人都知道。除了開著他的那輛公交車在這座城市裡游戈，就是有空和工程師、瓦匠、書生他們去泡泡澡堂子，享受一些那種舊時的回憶和舒適，或者和工程師、和尚、警長和懶龍一起去郊外垂釣，那就是放鬆心情，陶冶情操；當然還會和愣頭、大帥哥和和尚找幾個人一起喝點酒，說點朋友之間的心思和秘密，也是一種信賴和交流。當然隔三岔五還會騎著他的那輛大運摩托到恆昌大市場去幫楊大爹的那家小店進一些貨，張廣福就叫苦不迭，說是只要一個電話，他回來的時候就順便給捎回來了，楊大爹卻不鬆口，一句「相信自己的兒子」就頂得張哥直翻白眼。後來不知怎麼換成了漂亮的楊秋燕，開一輛紅色的現代悅動到了市場里，拿出一張紙條去找張廣福，和尚自然高興，知道這個****的香車美人是給他的面子，就打幾個電話，一些供貨商就會把貨物放在那輛車的後備箱里，錢當然是要收的，不過牢騷話話還是要說的：「大爹看不起我這個樓棟長，只看得起自己的兒媳婦，」

「謝謝。」楊秋燕臉紅紅的，她很喜歡聽到這樣的話，就給了張哥一個笑臉：「其實小雪的爺爺也很喜歡讓張哥幫忙的，不過就是會有人說閑話的。」

楊德明是個老實人，他的朋友都知道，誰都把他當朋友，誰都把他當哥們，有事也喜歡叫上他一起去，這是大家的共識，如果真的把他給忘記了，那就會被這個老實人看成是欺負人，不夠朋友，就得花更多的時間去向他做解釋工作。老實人大多都是憎愛分明的人，車神也是如此。為了幫助一個即將臨產的孕婦，他居然連闖六個紅燈，把公交車直接開進了醫院婦科的大門；也是為了幫一個乘客找到在車上被盜的手機，他可以拉著一滿車的乘客走街串巷去派出所一個個接受檢查，就成了廣大市民一段時間茶餘飯後的話題，都知道只要坐他的車，就能安安心心、順順利利、保險極了。只是大帥哥不以為然：「現在什麼時代了？價值觀、世界觀、道德觀都生了巨大的變化，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想法是好的，卻不現實，也不可能。」

「知道為什麼八國聯軍敢於侵略我國嗎？因為那時的中國是睡獅；知道為什麼日本敢於動侵華戰爭嗎？就是因為當時的中國是一盤散沙。」龍嘯天說道：「所謂人心齊、泰山移，所謂兄弟齊心、齊力斷金，你不覺得德明哥真是用自己的榜樣的力量在感動和啟示大家嗎？雖然很笨拙，卻很執著，也很令人感動。」

張哥來得更實際，上去就給舒雲翔一記耳光。

楊德明是個老實人，他的家裡人都知道。每年的正月初九是玉皇大帝的誕辰，他都會無一例外的陪著楊大爹出門前去朝山，不過也就是幾天，也就是道教的四大名山，走走湖北的武當、江西的龍虎、安微的齊雲和四川的青城罷了，後來，小仙女王麗珠也去過，龍家大少當然也去過，都是虔誠的、莊重的。不過，楊德明每次都不會漏掉的，用楊大爹的話說，也就是一個陪伴罷了，倒是書生去過一次回來就大感慨，說了些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和登高望遠之類的話，卻被他的師傅打了一巴掌：「不是說你也是個老實人嗎？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夸夸其談？知不知道『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時不言而百姓期焉』？」

楊大媽每年清明都會回荊州去給自己的父母掃墓，當然還是楊德明陪同，今年清明前的一天，楊大媽突然決定帶著小雪一起去。說那個乖巧的小女孩很少出門去玩過，想帶她出去看看世面，還可以到沙市去玩玩，楊大爹點頭表示同意，還對那個小丫頭許願，以後還會帶她去更遠的地方。

「媽媽，我也能一起去嗎？」楊秋燕從小在楊大媽面前就隨便，長大了依然如故，還會像女兒在母親面前撒嬌，說話都嬌滴滴的：「我也好久沒去過荊州了，再說，你們一老一少也不安全嘛。」

「我和小雪怕什麼？帶著你這個漂亮女兒才叫人不放心呢。」楊大媽給她夾了一塊薄薄的、香噴噴的臘肉，一笑就答應了：「我們三個女人出去也不好，不如就叫德明給我們開車，既安全又方便，就是遇上一兩個流氓也不怕的，一般的傢伙還不是他的對手。再說別看他嘴裡的話不多，心裡還是很有主張的。」

「咱們峽州不是有句老話嗎？『悶頭雞，啄白米。』」楊秋燕笑的樣子絕對是二十四號樓的一大景觀，就是美不勝收：「德明哥當然得去了，跑前跑后總得要人嘛。不過德明哥是一時聰明一時糊塗，叫人始終看不透的。」

「聽見了嗎？」楊大媽舉著筷子對自己的兒子提醒著：「瞧瞧秋燕，能說會道、又長得像一朵花似的，出門事業有成，回家孝敬老人、撫養孩子，你這個傢伙的眼睛當年幹什麼去了？」

楊德明從不插言，埋頭吃飯，放下碗就背著活蹦亂跳的小雪找她的朋友們去玩了。楊大爹也不說話，慢慢的喝酒，慢慢的吃飯，慢慢的聽楊大媽和楊秋燕說話，他很安詳，也很滿足，這個神仙大爹常常會給他的老實的兒子念一句話，那是老子《道德經》第八章的句子：「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楊德明是個老實人，楊秋燕當然知道。他們家原來在南正街的時候就和楊大爹家住的門對門，又都是姓楊，自然就親近了許多，也就哥哥妹妹的叫了起來。原來的時候，有時長江大水，就會江水內灌，南正街的下水管道太陳舊，江水倒灌，加上一下雨，這裡一定到處一片泥濘，街上就會有一層淺淺的、渾濁的積水，愛美的女孩子就會踮著足尖在水坑之間跳來跳去，就像在跳俄羅斯的《天鵝湖》。所有的人都會聽見大辮子的楊秋燕大著嗓子大喊大叫，要她的德明哥快去背她出去上學。楊德明就會脫掉鞋子，赤著腳，趟著水，把這個得意洋洋的女孩子背到街口。女孩子卻不肯下來，趴在楊德明的背上，指著遠遠的一顆老槐樹命令道：「德明哥，到那兒我才下來呢。」

楊德明是個老實人，他的妻子周寧也知道。有錢不亂花，連工資單也一把交給她，什麼出車費、加班費、考勤費、補助費、還有各種名目的獎金都一個不拉的交給她，碰上朋友一起出門，或者有些用途，再向她伸手要。交的坦坦蕩蕩，要的理直氣壯，捲毛就說過，這樣的男人叫人感動，叫人放心，也才是真正的男主外、女主內。可是周寧卻不這麼認為，她認為楊德明不過是怕老婆，有些氣管炎。她對捲毛說，剛開始她還是很感動的，日長月久就習以為常了，還有些瞧不起自己的男人了。單憑著那點開車的工資不過是勉強養活兩個人，想想就和低保戶差不多了，所以她理直氣壯的去打麻將，有了那家麻將館以後，更是很少回家了，她對楊德明說過：「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是自然法則。」

「楊叔，相信我沒錯的，好心自有好報。」小仙女王美珠一再對楊德明這樣說，而且還會給他唱那景崗山的歌：「世間自有公道，付出總有回報。說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步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