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做善事啊。」她翻了個白眼,有點受不了的說:「行善之人必有福報,人在做,天在看,能不能解咒,全操之在你自己手中,只要你真心為她,就像她這些年來真心為你,就能積善消業,功過相抵之後,福報方能回報己身,若不是她許下重願為你抵過,她數千年來的行善早讓她超脫八道輪迴——」
「是六道。」老闆開口提醒。
她皺眉瞪旁邊那男人一眼,不過還是改口悻悻再道:「好啦,是六道輪迴。總之,現在是她擋你的災,你得替她求福,解咒要花多久,我也不曉得,有可能幾年、幾十年、幾百年,反正就是看你能做多少善事了。好了,說完了,你滿意了吧?」
她最後一句是對着老闆說的。
男人眼裏閃過一絲淡淡笑意,這才看着仇天放說:「本來旁人是不能代人抵過的,但因巫女澪弄亂了你倆的命運,究其有因,是以才有破例。」
「但在這之前,她依然要為其所苦,是嗎?」聽到這解咒的方法,他臉色依然有些蒼白。
這要花多久時間?他這一生夠用嗎?下一世他還會記得嗎?若他又忘了怎麼辦?她還要承受多久?她還能承受多久?
「對。」
如此簡單的一個字,卻讓他覺得萬分無助。
他看着他們,啞聲再問:「難道沒有別的方法能讓她……好過一些?」
「沒有。」澪看着他蒼白疲憊的臉,忽然善心大發的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他無言看向她。
「我知道她人在哪。」
【第十二章】
高山插天,綠水如緞。
藍天上,大鳥迎風展翅,迴旋著。
鋪着柏油的路,在兩公裏外就沒了。
他將吉普車駛上只稍微整過的小路上,小路延著山婉蜒向上,路的一邊是高山,另一邊是山崖,這條路很顛、很險,風景卻很美。
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在路邊綻放,參天大樹在山坡上綿延著,綠藤攀附垂掛枝上,森林芬芳的香味隨風迎面而來。
大約過了三十分鐘,小路終於到了盡頭。
在轉過最後一道彎后,景物成扇形展開,路的盡頭是塊坐落林間的台地,巍峨的高山像屏風一般圍繞守護著這塊林野間的高地,一條滑細的溪水從左方蜿蜒流過,在它們之間的,是一棟樸實無華的木屋。
他將車停在屋前的空地上。
車子一熄火,世界便寂靜了下來,只有風在吹着。
木屋的門敞開着,卻沒有人出來探看。
他深吸口氣,下了車。
木屋不大,卻蓋得很罕固。
屋子旁有一小塊田地,田裏零零星星種著一些高山蔬菜,木屋前廊靠牆處則堆放着柴薪,空地前一塊大原木上還插著一把斧頭。
他走上前,踏上木屋前廊。
門內地板上放着一籃剛採摘下來的蔬菜,桌上有着幾顆拳頭大的紅蘋果。
這地方看起來就像一般農家。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正想揚聲問有沒有人在,眼角卻瞄到有東西在動,他回頭去看,只看見另一扇敞開的門,門內有一絡青絲隨風揚起,復又消失。
風再起,那青絲又再次揚起,隨風飄揚著。
他不自覺走了過去,然後,他看見了她。
她合眼側身躺在一張單人床上,呼吸綿長,白膚似雪。
屋子裏的窗沒全關上,每隔一陣,便有清風徐來,她垂落床沿的長發,便會隨着每次風起而飛揚。
他不敢動,不敢眨眼,也不敢出聲,怕一動、一眨眼、一出聲,她就會隨風消失不見。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裏多久,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原以為一見到她時,必然會有一番追逐或爭執,他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她睡得好熟,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然後,他曉得自己一定得再靠近一點,靠得更近一點,確定她是真的。
他緩慢且悄無聲息的走過去,然後在床邊緩緩蹲了下來。
她就近在眼前,依然還在,沒有消失,也沒有醒過來。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可以聞到她的香味,直到這時,他才敢再呼吸。
他很想伸手觸摸她,卻不敢,怕吵到了她。
她眼眶下有着倦累的痕迹,看來像是很久沒睡了。
陽光透窗而進,灑落。
白色微塵緩緩飄浮在空氣中,一切是那麼安靜。
她靜靜的在暖陽下沉睡着,他不想叫醒她,也不想到別的地方去,所以只是坐在地上看着她、守着她,將她熟睡的容顏鐫刻在心裏,等她醒來。
她看見了他。
嘆息逸出紅唇,她疲累的再閉上了眼。
又來了,最近她老看見他,睡時夢着他,醒來也出現幻覺。
或是她還在夢中呢?
她再睜眼,他依然還在,曲起一條長腿坐在地上,一臉疲倦,滿眼渴望。
然後,他伸出了手,輕撫着她的臉。
是夢吧。
只有在夢裏,他才有可能出現在這裏,這般溫柔的觸碰她,現實世界裏,他還在玩那些爭權奪利的遊戲吧……
「為什麼連在夢裏,你都不肯放過我?」她哀傷的看着他,輕聲開口。
她的語音輕柔又無奈,拉扯着他的心。
「或許是因為我太需要你了。」
「不……」她閉上眼,憂傷的道:「你不需要我,在這個世界上,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我……」
「我當然需要你,你是我的心,一個人若沒有了心,該怎麼活?」
她渾身一顫,抿唇不語。
「你告訴我,沒有了心,該怎麼活?」他啞聲輕問。
她心痛的睜開眼,發現他靠得好近好近,近到她能看見他眼角的細紋,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嗅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剎那間,她知道他不是夢,夢不可能這般真實,不可能這般細微,細微到連他大手輕微的顫抖、他眼裏深刻的痛苦都那般清楚。
她喉嚨緊縮、心口顫動。
「我不是你的心。」
「你當然是。」他淡淡笑了,笑中透著苦澀,「不然為什麼失去了你,讓我覺得像是胸口被人挖空?」
無法再忍受他溫柔的觸碰,她坐起身,退到他的手無法碰觸的地方,面無表情的說:「你可以省省這些好聽的話,我沒興趣了。」
他縮回手,看着她說:「如果我說你離開那天聽到的那些話都只是誤會呢?」
「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她面無表情的下了床,「我已經想通了,從一開始,你和我所想要的就不一樣,我只想要平凡過日子,你想的卻是更多的錢、更多的權,我們追求的東西本來就不相同,勉強在一起只是徒增彼此痛苦。」
「你不信,我知道。」他自嘲的一扯嘴角,「誰教我有太多前例在先,也難怪你一聽到我掏空公司,連問都不問就將我定罪了。」
她對他說的話充耳不聞,只是披上外套,邊走出卧室邊說:「如果你是怕我哪天會跑去殺了你,對於這一點,你大可放心,除非山垮了,我是不會下山去的。」
「我不怪你不相信我。」他起身跟在她身後。
她一語不發的穿過客廳。
他繼續跟上,腳下不停,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