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她很安靜,酒品很好,不多話不傻笑,不喧嘩不叫鬧,更沒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話當年什麼的,只是一上他的車,便安安靜靜地睡了。

沉穩的呼吸,勻凈的臉龐,她身上淡淡的梅酒氣息仍是甜的,她總是一身甜味,一派恬靜。

靳揚想,他從前交往過幾個女人,卻從沒遇過像沈芝柔這麼柔順,這麼乖乖牌的類型。

他總以為自己喜歡的女人或許應該要像沈芝青那樣獨立幹練、明快果決,嘴巴上和他一樣得理不饒人,卻沒想到他現在會與沈芝柔這個溫順到不行的攪和在一起。

攪和?靳揚為一時跳進腦海里的字眼感到怔愣。

這算攪和嗎?

沈芝柔不過在他的車上睡了幾個小時,他憑什麼就覺得他們攪和在一起?

為了他捨不得叫她起床的那份柔軟心思?還是為了他方才向沈芝青解釋他與沈芝柔是如何從殺青酒餐廳離開,又去哪裡用餐了的那份心虛?

怪了,他連她手也沒牽,唇也沒碰,他為什麼要向她姐姐說明這個又澄清那個?

「芝柔,沈芝柔。」靳揚喚她。

斜倚在後座的女人咕噥了一聲,睡意猶濃。

「醒一醒。」靳揚打開車頂小燈。

突來的亮光令沈芝柔眯了眯眼,側轉了身子繼續睡。

「開工了。」靳揚不輕不重的這句話卻驚得沈芝柔瞬間從椅子上跳起來。

沈芝柔花了兩秒鐘看清楚靳揚的臉與搞清楚這裡是哪裡。

「我睡了多久?」完了完了!現在幾點了?她怎麼會睡成這樣?

她腦海中的最後一幕印象還在旋轉壽司店吧,而她現在在靳揚車上,窗外的景色是她家樓下。她睡了多久?靳揚一直待在車上陪她嗎?

「你剩下四十分鐘可以上樓洗澡跟準備你要帶的東西。」靳揚敲了敲車上的時鐘,將她的手機遞給她。「沈芝青有打電話給你,我替你接了。」

「呃?」沈芝柔一頓,接過靳揚遞來的手機。

「我跟她說我早上會送你進風賦。」省略了想讓她多睡會兒那一句。「如果你沒有打算要回家洗澡,至少得上樓把該帶的東西拿下來。」

她怎麼可能沒打算洗澡?她全身都是酒味,好難受。

「謝謝你,靳揚,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不知道姐姐剛剛在電話里有沒有為難靳揚?唉,等她今晚收工,不知道怎麼跟沈芝青解釋?

「有時間道謝倒不如動作快點,我被你搞得整晚都沒睡。」要不是捨不得吵醒她,又怕她來不及開工,他也不會這麼狼狽。

「好。」沈芝柔動作敏捷地跳下車。

要怎麼跟姐姐解釋這件事等收工再想吧!她目前的當務之急是不要再耽誤靳揚時間。

沈芝柔風風火火地衝進自家大樓,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沖完澡,再收拾好東西衝下來。

一上車,一股熟悉的香氣攫獲她感官。

「拿著。」一個麥當勞的紙袋被塞進沈芝柔懷裡。

沈芝柔微訝地望著靳揚。

靳揚抬眸望了她一眼,卻什麼話也沒有多說,只是逕自轉動方向盤發動引擎,往風賦出發。

要說什麼?二十四小時的麥當勞招牌燈一直在那兒發亮,他在車上悶得慌、閑著無聊才去買的,有什麼好說的?靳揚認真且沉穩地操縱方向盤。

三點五十八分,沈芝柔準時到達風賦大樓。

一條由前座置物箱翻出來的圍巾、她的上車行李箱,與她本人,同時被擁有著琥珀色漂亮眼眸的男人推下車。

「基隆很冷。」男人說完這句,便逕自關上了車門,揚長而去。

沈芝柔微愕地看著手裡的圍巾,大腦停擺了好一陣才恢復運轉,而後徐徐緩緩地將圍巾繞上頸子。

軟滑的布料上有靳揚的味道,漸漸暖熱的溫度由脖子蔓延至心窩……

這已經是她第幾次受到他照顧了?沈芝柔愣愣地將麥當勞的紙袋打開——

裡面是一杯玉米濃湯,還有一包細砂糖與奶精。

靳揚竟然還記得她喝玉米濃湯的習慣?

沈芝柔在蒙蒙未亮的天色里望著遠方,轎車早就開遠,當然早就望不見了……

她微嘆了口氣,心頭酸澀的同時竟然感到有些想哭。

明明,靳揚就是個如此善感、驕傲且纖細的人,若是他知道他的劇本被改了,若是他知道他的結局被改了……他會怎麼想?

她不敢想。

「什麼?靳揚已經知道了嗎?」當晚,與沈芝青同時到家的沈芝柔,無比驚愕地問。

「是啊。」沈芝青將手提包隨手一丟,整個人倒在沙發上。

「也該知道了,最後兩集早就剪好了,能瞞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下周就要播了。」雖然覺得她的老同學靳揚很可憐,但是她又有什麼辦法?

早上還在想這件事呢,竟然馬上就發生了,沈芝柔心裡有些難受,啟唇又問:「那靳揚還好嗎?他有沒有說什麼?」

「說什麼?沒有,他還能說什麼?」沈芝青搖了搖頭。「他就一言不發地離開剪接室,整天都沒再進風賦,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再進辦公室?啊,芝柔,你說靳揚會不會以後就不來了?」

「呃?」沈芝柔一頓,她怎麼知道?但若是以後都見不到靳揚,都見不到他的話……

「喂,沈芝柔。」沈芝青將妹妹不知道飄去哪裡的神智喚回來。

「嗯?」

「你昨晚跟靳揚去哪兒了?」

「去……呃,吃壽司。」唉,沈芝青剛剛還跟她聊天聊得像對姐妹,現在又變成媽媽了,沈芝柔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

「本來不是說要回家?」

「我在殺青那間餐廳門口遇到他,所以……」

「他找你去的?」

「不是,是我找他去的,因為之前……」沈芝柔微頓,之前靳揚教她寫場記表的事她沒有告訴過沈芝青,那,現在要說嗎?

「之前怎樣?」為什麼她妹妹看起來一副很心虛的樣子?

「之前我去剪接室,李師傅不在……」沈芝柔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所以,我才跟靳揚說要謝謝他,請他吃飯……」

「真看不出靳揚有這耐心。」沈芝青下了結論。

事實上,當靳揚昨晚告訴她,要讓沈芝柔在車上多睡一會兒,等到時間差不多再帶沈芝柔進風賦時,她就已經很驚訝了,卻沒想到靳揚居然還教沈芝柔寫場記表?

原來,靳揚與沈芝柔兩人感情很好嗎?

「靳揚是很有耐心啊,而且他人真的很好,今天早上他還——」想起了早上那杯玉米濃湯,沈芝柔下意識地拉了拉脖子的圍巾,話音一收。

今天清晨的基隆真的好冷,多虧了有靳揚的圍巾,多虧了他……

姐姐說,他看見他的結局被改掉了,還說他一聲不響地走出剪接室。

或許、甚至、有可能,靳揚以後再也不進風賦了?她為什麼還站在這裡與沈芝青聊天?她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拋下靳揚不管?

看了下時鐘,現在才晚上八點,還不算太晚,沈芝柔抓起隨身物品便往門外沖。

「姐,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兒?」沈芝青拉住她。

「姐,我去找靳揚。」

「找他做什麼?」

「去把圍巾還給他。」沈芝柔掙開沈芝青的手,回身關上大門。

「沈芝柔!喂!」回應沈芝青的只有一陣急忙下樓的足音。

地址、地址……她有靳揚的地址。

沈芝柔跳上了計程車,將之前副導演印給她,方便她聯絡劇組大小事的工作人員名單翻出來,她記得上面有靳揚的地址。

她不知道靳揚在不在家,但是她想見他,很想很想。

門鈴按到了第五聲,深鎖著的鐵門打開,深芝柔對上一雙看來有些狼狽的琥珀色瞳眸——

「靳揚。」她喚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急切。

沈芝柔?

「你來做什麼?」靳揚的黑髮有些凌亂,眼白布著些微血絲,發現來的人是沈芝柔的神情有些錯愕,本就心情欠佳的口吻是絕對的沒耐性。

「我來把這個還你。」沈芝柔將系的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遞給靳揚。

「不用,你不要就扔了。」靳揚推回去給她,回身便要關上大門。

他心情很壞,不想陪任何人玩交換禮物或是你推我撿的遊戲。

「靳揚,等等——」沈芝柔用畢生最快的速度與最大的力氣抓住靳揚手腕,而後在看見他手背上的斑駁血跡時一怔。他受傷了?怎麼會?

「怎麼?有事?」靳揚一臉納悶地望著她捉著自己的那隻手。

「靳揚,先別趕我,你還好嗎?靳揚?你還好嗎?」

嗓音急急切切,又是連續的三個問句。靳揚看著沈芝柔一臉著急模樣,旋即會意出了什麼,臉上又出現那種微諷且涼淡的笑。

「沈芝青又跟你說了什麼?你想來看什麼好戲?」想必是他今天從風賦里不快走人的事傳進她耳里了吧?

「我不是想來看好戲,我擔心你,靳揚,你還好嗎?你的手怎麼了?」

擔心?靳揚想笑。

「我不需要人擔心,你看見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靳揚,你不好,你的手在流血。」沈芝柔指了指他手背,為什麼他看起來渾然未覺的樣子?

他做了什麼?捶牆嗎?還是摔東西?他是右撇子,右手受傷很不方便的。她第一次見他時,他就是用右手寫畫著東西……

「不用你管!」靳揚將她的手拍開。

這是做什麼?他不需要任何人自以為是的同情心。他已經夠慘夠狼狽了,為什麼沈芝柔選在這時候來招惹他?

「靳揚,你的傷口需要處理,至少讓我幫——」沈芝柔七手八腳地從口袋裡想翻出手帕或是衛生紙。

「我不要人幫我!」靳揚大聲咆哮,盯著沈芝柔看來不知是被他嚇到還是感到挫折的神情。

是了,他想起來了,這女人一直用著那種莫名其妙的,覺得他好可憐、好同情他,或是好想幫忙他的眼神望著他,從認識到現在都是,一直都是。

哈哈哈!難怪她昨天硬拉著他離開舉行殺青酒宴的餐廳,難怪她突然扯出什麼要向他道謝那套說詞,拉著他去吃迴轉壽司。

她是場記,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劇組背著他改掉了故事結局,她甚至還親自參與了拍攝!

「看我像個白痴一樣,很過癮吧?」越想越不堪,靳揚怒極反笑。

「你重印劇本時,一定覺得我很蠢吧?什麼收視率破三?什麼編劇?什麼劇本?你現在明白了吧,為什麼沈芝青叫你離我遠一點?因為我很落魄,因為我很廢,因為我什麼都不會!」

砰!靳揚重重的一拳搥向玄關的彩繪玻璃。

嘩!整片裝飾用的玻璃應聲碎裂。

沈芝柔現在知道他手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了,她只希望靳揚家裡裝飾用的彩繪玻璃不要太多。

「靳揚——」

「你回去,我現在不想理你。」靳揚頭也不回地往屋裡走。

這人、這人……他氣她就算了,至少也該懂得照顧自己,沈芝柔突然覺得好生氣,她不是大老遠跑到這裡來看他糟蹋自己的。

她氣沖沖地跑向前,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靳揚的手往屋內拖,找了個最近的水龍頭沖洗。

靳揚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將手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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