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阿諾斯走了，帶走了龍的最後希望。龍無力地跪在藍翎的屍體旁邊，恨恨地詛咒著。

夏洛特站在他身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水月華靠在夏洛特身上，轉過頭，不忍心看到龍傷心的樣子。

龍低沉的咽嗚聲慢慢消失，他太疲倦了，靜靜地趴在藍翎身上昏睡過去。

夏洛特嘆口氣，對水月華說：「我們走吧。」他把龍從藍翎的遺體上移開，然後小心地抱起藍翎，將她的遺體安放在阿諾斯沉睡的石棺內。水月華走過來，忍著即將流下來的眼淚說：「再見了，姐姐。」夏洛特奮力將棺蓋抬起，慢慢合上，一聲輕響，藍翎微笑的臉龐被封在石棺里。

「再見。」夏洛特在心裡默默地說。

夏洛特將昏迷不醒的龍背在背上，和水月華離開神聖的阿諾斯的陵寢。

他們的東西都留在神殿外，夏洛特看著沉重的行囊犯了愁。看來要放棄一些笨重的東西了。他背上龍，肩上掛著僅剩的食物和一部分行李，水月華也拿了一些。

這一天他們只走到盆地的邊緣。傍晚的時候龍醒過來，吃了一些東西，又沉沉地睡去。

經過幾次練習，夏洛已經能夠熟練地控制自己身上的聖光。他不希望龍看到那些又想到藍翎。現在他正坐在營火前發愁。在這裡可以捕食盆地的動物，食物的問題解決了，但是他們不能在這裡久留。龍醒來以後一定會回去找藍翎。唯一的辦法是趁他體力還沒有恢復，明天就下山。但是且不提龍能不能平安地通過冰封的山川，水月華第一個受不了。

水月華走過來，默默地挨著夏洛特坐下。從看到死去的藍翎后，她就再也沒有露出過笑容。夏洛特知道她很難過，她稚嫩的心靈只容得下美好的東西，無法接受死亡。

「小華，你別傷心了，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的，包括我。」夏洛特安慰她。其實他也只是裝出堅強的樣子，18歲的心，又能有多洒脫？

水月華點點頭，趴在夏洛特懷裡嚶嚶地啜泣。

夏洛特抬頭看著藍黑的天空。對神來說，人雖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每個人對他人而言，都有不可替代的意義。然而人會死。這個世界上，永恆存在的，除了天上的神，還有什麼呢？

深夜，水月華已經到帳篷里休息，夏洛特靜坐在營火前守夜。

輕微的聲響將夏洛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他轉過頭，看到一個高大消瘦的身影。龍。

「你醒了。」夏洛特頗感意外，龍沒有大吵大鬧，而是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龍點點頭，轉向神殿的方向。「回不去了。」他喃喃地說。

夏洛特不明白：「什麼回不去了？」

「你看。」龍指指神殿那邊。

夏洛特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神殿的方向，有兩個銀白的身影在空中緩緩飛翔。是阿諾斯的守護聖獸。夏洛特稍稍放下心，龍沒有要回去的意思，那就好辦了。

「藍翎，你安心地在這裡沉睡吧。在這裡你能清楚地看到撒卡城，雖然我沒有實現你最後的願望，相信你也不會怪我。」龍輕聲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夏洛特聽到他的話，身上不寒而慄。龍變了，變得不像以前開朗快樂的他，變得連夏洛特都覺得他很陌生。

「夏洛特，你也很累了，去休息吧。我來守夜。」

「但是龍，你的身體還很虛弱。」

龍揮揮手，說：「你去吧。我沒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他不可抗拒的語氣讓夏洛特死心，確實，龍這時候需要一個人呆一會兒。「好吧，你要是餓了，這邊有食物。」夏洛特有些不放心地說。

龍沒有回答。夏洛特呆立著看了他一會，嘆口氣，鑽進帳篷。龍的堅強超出了夏洛特的想象。雖然他現在很傷心，但是夏洛特相信，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好起來的，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做一個驕傲的騎士，秉承堅定的信仰。

龍坐在營火前，回憶著藍翎生前的點滴。從相識到相戀，短短的經歷，彷彿是一個夢。最後他想到藍翎的死，想到阿諾斯神。龍永遠都不能原諒愚蠢的自己，更不能原諒那個高傲的神。他在記憶里搜索著，搜索關於阿諾斯的一切。是的，藍翎給他念過的：「阿諾斯神，掌管神聖之力的神祉，傳說住在阿諾斯山脈。他的死敵邪神撒絲加，居住在撒絲加山脈。兩座山遙遙相對，兩位神之間的戰鬥永無休止。」

他的嘴角泛起一絲笑容：「藍翎，阿諾斯神聖的力量會使你保持現在的模樣。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很快會回來接你，接你去屬於我們的撒卡城。」

第二天，身體狀況稍微好轉的龍已經能夠自己走路，夏洛特負責行李，領著水月華，走上下山的路。

奧爾諾山的景象令夏他們大吃一驚：冰封的山川居然露出光禿禿的岩石，原本覆蓋著地面的百年積雪居然在幾天之內融化得乾乾淨淨。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這畢竟方便他們的行動，對脆弱的他們來說，氣溫的升高也是一件好事。他們只花了比上山時少得多的時間，很快回到山腳。

「龍，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裡？」夏洛特問道。

龍眺望著遠處的撒卡城，說：「我也不知道，先到撒卡再說吧。」

「恩。」夏洛特也沒有目的，長久以來，他只知道跟隨龍行動。

回到撒卡城的鬥士學院，賓果看到他們鬱鬱寡歡的模樣，而且少了一個人，知趣的沒有多問，安排好夏洛特和龍的住處就離開了。

夏洛特夜半醒來，聽到熟睡的龍在夢中喊著藍翎的名字，心裡像刀割一樣。他沒有體會過失去親人的滋味，因為他沒有親人。如果有的話，那就是龍。現在的龍有多痛苦，他不知道，但他不希望看到他這樣。他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讓龍從藍翎死亡的陰影中走出來，恢復樂觀快樂的本性。懷著這樣的念頭，夏洛特安心睡去。

清晨，水月華給他們送來早餐。夏洛特睜開眼，龍不在屋裡，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去奧爾諾山了。隨即知道不是，有聖獸在守衛，龍一定見不到藍翎。那麼他去哪兒了呢？問水月華，她不知道；問賓果，賓果搖頭說沒看見。

夏洛特焦急地在撒卡城四處尋找，哪兒都沒有龍的影子。他像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

幾天以後，從那加傳來國王的命令，宣布從這時候開始，正式改用復活歷。

聖光歷223年，復活曆元年，龍成為騎士的一年，藍翎死亡的一年。18歲的夏洛特知道了什麼叫孤獨。孤獨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孤獨是你有一個朋友，但是卻失去了他。

龐很久以前曾經說過，人應該學會孤獨。

所以夏洛特討厭龐。

「我要走了。」夏洛特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再見。」夏洛特淡淡地對水月華說。從龍那裡知道什麼叫悲哀，這一刻他懂得了什麼叫憂傷。從此以後，他就是一個人了。夏洛特背上行李，落魄地走出鬥士學院。龍不在身邊，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幹什麼，只知道幫助龍達成他的願望。龐對他說過：「夏洛特，你該認真學點東西了。」那是10歲時的事。是啊，夏洛特想，自己應該找點事做。

龍走了，龐還在克利適郡，先去找他吧。

水月華輕咬著嘴唇，看著夏洛特遠去的背影。藍翎的死亡使這個天真的少女學會思考。

「等一下。」水月華追上夏洛特。

「怎麼了？」夏洛特轉過身，看著水月華。

「我……我做了一些吃的，你帶上吧。」水月華結結巴巴地說。夏洛特突然對她十分冷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麼地方做錯了。

「哦，謝謝。」連夏洛特都覺得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貌了？

「你……你喜歡吃嗎？」水月華小心翼翼地問。

「恩，很好吃，謝謝你。」夏洛特甚至微微鞠了一躬。

「不，不。」水月華手足無措。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夏洛特問。

「我……」水月華眼裡含著淚，「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是這件事啊，」夏洛特裝做不在乎地說，「賓果先生大概不會同意吧。」

「其實，其實我已經問過他了，他同意我……」水月華越說越小聲，眼淚快落下來了。

「既然這樣，那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夏洛特微笑著說。

水月華沒聽懂他的意思。「去收拾東西吧，我在這裡等你。」夏洛特背轉身。

水月華高興地說：「是，我馬上就回來，你一定要等我哦。」說完轉身飛快地跑開。

「傻瓜。」夏洛特在心裡說道，不等水月華，正打算一個人離開，後面傳來水月華的聲音：「我回來啦，久等了。」

夏洛特無奈地回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因為快速奔跑而氣喘吁吁的她，問了一句：「為什麼你想跟著我呢？」

水月華想了想，認真地說：「因為，你說你喜歡我做的飯菜。」

彷彿感情的閘門一下子打開，夏洛特忍了許久的淚水快要失去控制，他連忙轉過身，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走吧。」

「恩！」水月華高興地答應一聲，沒有問夏洛特要去哪兒，只要跟著他，就足夠。

夏洛特帶著水月華到魔法陣。他拉著水月華的手，開始對著魔法陣祈禱。

他沒有使用過魔法陣，但從奧爾諾山回來以後，好象獲得了遠古的記憶，看到魔法陣，想著自己要去的地方，他就自然而然地開始祈禱。也許這是神賜予他的能力吧。他想。

一陣耀眼的光芒過後，他和水月華出現在另一個魔法陣前。

「到了，這裡是克利適郡的首府萊恩城。」夏洛特對水月華介紹道。

「一下子就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了啊？夏洛特哥哥你好厲害哦。」水月華讚歎地說。

夏洛特微笑著不置可否，他問水月華：「你今年多大了？」

「我快滿16歲了。」

「我也只比你大兩歲而已，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不用喊哥哥。」

「恩。夏洛特，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啊？去旅行嗎？」

「不，我帶你去見我的一個朋友。他叫龐，是個愛說教的傢伙，你不用對他太客氣。」夏洛特微笑著說。現在這個世界上，夏洛特唯一能稱得上朋友的，就只有龐一個人了。他現在怎麼樣呢？如果是以前，龍在的時候，夏洛特一定什麼都不在乎地說：「那傢伙當然還是那樣，他永遠都不可能進化，永遠都那麼羅嗦。」但是，龍的離開帶走了夏洛特的自信。夏洛特開始懷疑自己。

走出魔法陣，夏洛特拉住一個路過者，問他：「請問你知道圖書館怎麼走嗎？」

那人看了看夏洛特，回答他：「沿著這條路往前走，過兩個路口往右拐，走一段時間就到了。」

夏洛特道了謝，拉著水月華離開。他覺得剛才那人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那是警惕的眼神，彷彿周圍潛藏著什麼危險似的。那加王國的人從來不曾這樣看別人，他們的思維都是單純而直接的，他們永遠都學不會懷疑別人。

大概是自己太過敏了吧，夏洛特搖搖頭。

到了圖書館，他找到管理員，向他問起龐。管理員熱情地告訴他：「龐？就是那個聲稱自己能背誦這裡的一半藏書的傢伙啊。他就在那邊的角落裡看書，你走過去就能看到了。」

夏洛特說了聲謝謝，往他所說的角落走去。

果然，龐正靠著牆坐著，一隻手肘支撐著身體，翻看著手上的書。

夏洛特走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龐抬起頭微笑著說：「你們來了。」他一點都不驚訝，好象早就知道他們要來。而且，龍和藍翎不在，他也沒有露出奇怪的樣子。

「為什麼你永遠都有看不完的書呢？」夏洛特用羨慕的口吻說。「這是水月華。」他向龐介紹道。

「那是因為我有我的目標。」龐站起身，微笑著對水月華點點頭。水月華回禮式地也點點頭。

「難得你肯放下手裡的書。不請我去你的住處看看嗎？」

「我就知道你這傢伙來了，第一就是找地方睡覺，第二就要到處找東西吃了。」龐的眼裡滿是笑意。「我和你們分開才幾天，還沒找到地方住呢。」

「既然這樣，我們去找個旅店吧。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夏洛特靜靜地說。

「正好，這裡的書和莉諾雅魔法學院的大同小異，我有些看厭了。」龐拍拍身上的灰，「你是不是想和我談談龍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