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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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肅像口大鍋般沉沉地扣在貢院上空。號子裏,致庸拿出雪瑛送的香囊一邊嗅着,一邊自語:「治大國如烹小鮮。哈哈,果然又是這種誠心正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題目。這樣的題目有何難哉。只要士農工商並舉,政治清明,民知廉恥,上下相安,各得其所,國家有何難治?」他欲下筆,忽又停住,繼續自語道:「當今國家危難,聖主不安,要想救國,必須重商。什麼君子不言利,什麼農為本商為末,統統要不得,罷了,我就做一篇重商即救國的文章好了!」說着,他奮筆疾書,眉眼為之聳動。

致庸寫完,抬頭一看,天還沒亮,於是將筆扔下,站起來活動活動腰骨,接着拍牆道:「痛快!好文章!此等文章天下人誰能寫出?非喬致庸莫屬。茂才兄,茂才兄,你怎麼樣了?」隔壁茂才不理他,皺着眉頭想自己的文章。致庸頓覺寂寞,仍拍著牆調侃:「哎,哎,我說茂才兄,你怎麼了?不就是一篇八股文嗎,這種文章,還值得這麼費事兒?」

一監考官聞聲跑過來大聲訓斥.致庸嚇了一跳,趕緊住手。隔壁的茂才將寫好的文章團成一團,扔掉,又重新開頭,心情很是惡劣。他多年應試.早已不敢筆走偏鋒.但一篇文章中規中矩地寫下來,連自己也覺得不知所云,既無新意,又無意義。

而牆的那邊,卻聽致庸嘟噥道:「文章寫好了,也不讓出去,還不讓說話!那就睡覺吧!」他說到做到,倒頭便睡,不多會竟然鼾聲大作。

清晨的陽光不動聲色,帶着悲憫自雲端高高俯照而下。號子裏漸漸人聲熙攘起來。監考官一邊收著卷子一邊喊道:「收卷子!凈號了!」致庸一驚醒來,抓過卷子看了看,突然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跑題了:「人家可要的是聖人之言.我——」監考官趕到,一把將卷子扯去道:「凈號了,出去!早幹啥去了你?這會兒急也沒用了!」走到隔壁又收走了茂才的卷子,接着一路喊著遠去。致庸恨恨跺一腳,自語道:「你知道不知道,你拿走的雖說可能是跑題的文章,可它卻是天下最好的文章!」隔壁,茂才疲倦地走出。致庸一眼瞅見他,趕緊奔出來道:「哎,哎,茂才兄留步。」茂才聽而不聞,繼續走去。致庸見狀道:「這不是氣我嘛!你不想跟我交朋友,我還非交你這個朋友不可了!」他轉身回去收拾起東西,出號子時茂才早已經沒了蹤影。

致甯走出貢院。長栓看見他,趕緊迎上來,致庸皺眉道:「雪瑛呢?」長栓笑道:「送回去了!還好,到了祁縣天還沒亮呢!」致庸點點頭:「好,事辦得不錯,呆會兒賞你酒喝!」長栓瞧了瞧致庸小心道:「我說二爺,您幹嗎綳著個臉,是不是考得不怎麼樣啊?」致庸聞言道:「胡說。我喬致庸要麼是第一,要麼什麼也不是,否則我丟不起這個人!」說着他大步朝前走去,長栓跟在後面道:「您……又來了!狂吧!哎,您這是準備去哪兒啊?」致庸道:「跟我去找昨晚上在龍門口一起幫腔的孫茂才!我喬致庸想交的朋友,一定得交上!」長栓不屑道:「就是那個背着一袋花生來趕考的秀才,昨晚上不是您,他都進不了考場,對不對?」致庸道:「就是他!這人有點意思!快走!」長栓趕着車,有點不樂意道:「這麼個窮酸,誰知道他住哪兒呀?」致庸想了想道:「他又沒有錢,能住哪兒?這會兒說不準又在賣花生了.咱們沿着大街找唄,順便逛逛!」長栓只好依他。

不多一會兒到了商街,長栓在一處歇了馬車,與致庸一路逛去。逛好一會兒,長栓終於囁嚅道:「二爺,明天就是第二場,您還帶着我閑逛?來時大爺可是交待過了,進了太原府.不能由著您的性兒.您得回去溫書!」致庸道:「蠢才蠢才,我給你說過多少回,不要再提那些臭八股文章,一提起我這聰明的腦瓜就糊塗成一盆糨糊!我這哪是閑逛,我是出來換換腦子,不然今天夜裏進了考場,我什麼也想不起來,明天早上交白卷一張,你擔待得起嗎?」長栓被嚇了一跳,趕緊道:「二爺,這是真話嗎?」致庸不回答,仍舊一路逛過去,突然自語道:「這個孫茂才,跑哪兒去了?雪瑛也不在,我和你呆在太原府,太沒意思了。」長栓吐吐舌頭,不敢再言語了。2

太原府東邊的街上,成群結隊的災民擁擠著,時不時看見有手伸向路人乞討。突然,一輛車由驚馬拉着飛奔過來,車中的陸玉菡面如土色,兩手死死拽住窗框,失聲大喊:「救人哪!救人哪!」明珠和車夫在車后很遠處跳着腳喊:「驚馬了,快來人哪,截住它啊!」但驚馬的速度太快了.人們紛紛躲開。有人大喊道:「不好,前面是條河!再往前就危險了!」說時遲那時快.災民中突然撲出一條瘦削的大漢,飛身上前死死拉住車尾繩索。驚馬的速度慢了,但仍在奮力向前。「好力氣!」眾人紛紛驚嘆道,只見那大漢和馬車相持了一會,他到底腹中飢餓,漸漸力氣不支,於是又有幾個大膽的路人上前拽馬,最後只聽「砰」的一聲,那大漢手中繩索斷掉,人則昏倒在地,驚馬卻也站住。眾人噓了一口氣,隨後趕到的明珠爬上車,抱着已經嚇暈過去的玉菡:「小姐!小姐!您醒醒!」玉菡悠悠緩過一口氣,睜大眼睛道:「明珠,咱們這是在哪兒?」明珠一邊拍著玉菡後背壓驚,一邊道:「小姐,方才你的馬驚了,是一位好漢救了你,這會兒自個兒卻昏倒了!」玉菡急道:「是嗎?快,帶我去看看!」明珠扶她下車.圍觀的人讓開一條路,兩人跑向車后,卻見那大漢死一樣躺在地下。玉菡急問:「他這是咋啦?」圍觀的人紛紛嘆道:「這年頭,還能咋啦,當然是餓的!」玉菡趕緊回頭吩咐明珠:「快弄米湯灌!這是我的恩人,一定要把他救活!」

陸大可聞訊后嚇了個半死,等他慌張趕到時,只見陸家車夫羞愧地扶著大漢,玉菡正一勺一勺將米湯喂進大漢口中。大漢張開眼睛,看見玉菡,一驚道:「我這是在哪裏?」圍觀的眾人紛紛道:「你這是在太原府商街上。這位是太谷陸家的陸大小姐,要不是她拿米湯灌你,你這回可就緩不過來了!」大漢定睛看玉菡.不覺被她的端莊美麗所震驚,掙扎著跪下磕頭:「小人謝陸大小姐救命之恩!」玉菡躲避他的目光,將湯碗交給閑人,還施一禮:「亦謝壯士相救之恩!」

陸大可帶着侯管家繞着玉菡長吁短嘆,左問右問。玉菡嗔笑道:「爹,您別緊張了,我沒事兒。」她說着便帶着明珠先隨馬車離去了。大漢坐在地上,一直痴痴地望着馬車遠去,半晌才回頭。有人指點道:「這位爺,你眼前這位就是太谷陸家的老東家!」大漢急忙掙扎著站起行禮道:「給陸老東家請安。」陸大可這會也緩過神來打量大漢,拱手道:「多謝多謝!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氏啊?」大漢抱拳道:「在下鐵信石,雁門關人氏。」

陸大可捻須問道:「也是家裏過不下去逃出來的?」那鐵信石點點頭。「可是一個人?」鐵信石聞言又點點頭。陸大可沉吟一下道:「哦.我是太谷商人陸大可,剛才聽說你硬是拽住了驚馬的車,救了我閨女,看樣子有一膀子氣力。我正想給我閨女換個人趕車,到我家做個車夫,願不願意?」鐵信石想了想,卻搖了搖頭。陸大可一驚:「怎麼,你看不上我這個商人?」鐵信石趕緊擺擺手,表示不是這個意思。圍觀的閑人勸他道:「看你這個人,還猶豫什麼,給陸東家趕車這樣的好事兒.別人求都求不來,如今這年頭,哪裏找活計啊?還不趕快謝陸東家?」

鐵信石低頭想了想,抱拳道:「謝過陸東家。不過在下想問一聲,太谷縣和祁縣離得遠嗎?」陸大可道:「怎麼,你在祁縣有親?」鐵信石搖搖頭。陸大可更好奇了,又問:「有故?」鐵信石默然不語。陸大可瞧了瞧他勸道:「祁縣離太谷縣不遠,只二十里路。你在那裏既無親又無故,就跟着我好了。」鐵信石略一沉思.又問:「陸老東家,請問祁縣是不是有個喬家堡,喬家堡是不是有個喬家?」陸大可點頭道:「是呀.怎麼,你想去投奔喬家?」鐵信石又搖頭。陸大可有點不耐煩了:「我是看中你有一膀子力氣,才要留下你。你要是不願意,想去投奔喬家,那就算了。怎麼樣.快拿主意,我的事還多著呢!」鐵信石沉思半晌,突然對陸大可一拜:「謝東家收留!」陸大可高興道:「這就對了!』』他扭頭對侯管家道:「好了好了,帶他去好好吃頓飯,洗個澡.換換衣裳,以後就給小姐做車天。對了,馬上把老劉給我辭了,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今天還把馬弄驚了,差點要了我閨女的命!」

侯管家應聲正欲離去,突然陸大可想到什麼,又沖他問道:「那位敢在貢院龍門口跟欽差大人理論的後生.真是祁縣喬家堡喬家的二爺,你認真打聽過了?」侯管家躬身道:「東家,我都打聽清楚了,他就是喬家的二爺,官號喬致庸,今年十九歲,尚未娶親!」陸大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他們說話時,鐵信石突然回頭,很注意地聽着。侯管家覺得有點奇怪,回頭對鐵信石招呼道:「走吧。」鐵信石想了想,慢慢轉身,跟着侯管家去了。3

兩個時辰后,陸家玉器店內,玉菡和明珠正在看一隻鴛鴦玉環,突見陸大可面帶慍色走了進來。玉菡迎上前去不解地問:「哎喲,爹,您回來了,怎麼這副樣子?」陸大可哼了一聲,夥計捧上茶來.他呷了一口,瞧了瞧寶貝女兒,面帶不悅道:「怎麼,又喜歡上我的什麼東西?」玉菡吐吐舌頭放下玉環,善解人意地勸慰道:「爹,我要是沒猜錯,一定是昌茂源的賬收得不怎麼樣吧?」陸大可生氣地一拍桌子:「可不是不怎麼樣。他們繞來繞去,把幾家相與的賬攪合起來算,把我的腦袋都弄糊塗了。你快幫爹算算,去掉我們欠大德玉的,大德玉欠昌茂源的,昌茂源總共還欠我們多少銀子?這賬收的,氣死我了!」

一見他們要算賬.明珠趕緊退了下去。玉菡從裙后取出一個袖珍小賬簿和一個小算盤,口中念著,一手翻賬簿,一手把小算盤打得「啪啪」響,很快道:「爹,去掉我們欠大德玉的,大德玉欠昌茂源的,昌茂源總共還欠我們家十二萬兩銀子!」陸大可笑道:「好閨女,這麼快就算出來了!我還擔心今天驚馬把你嚇壞了呢!」玉菡將小賬簿和小算盤重新系在裙后,搖頭笑道:「哪裏會輕易把我嚇壞呢,我可是爹的頭號小賬本啊。」

她和陸大可又說笑了一陣,見他不生氣了,回頭又拿起那隻鴛鴦玉環玩起來,得意道:「爹,我知道啦,這玉環只有一隻!」陸大可呷了口茶皺眉道:「只有一隻?你怎麼知道它只有一隻?」玉菡一邊玩.一邊笑道:「不但知道只有一隻,我還知道它為何只有一隻!」陸大可裝作不相通道:「瞧你能的!你還懂得這個?哎,說說我聽,這件東西是哪個朝代的?」玉菡撇撇小嘴道:「爹,您要考您閨女?……嗯,爹,這是晉代古墓中出土的吧?」陸大可瞧她一眼.故意道:「錯了錯了,這件東西是今人制的,出土時做了古,你懂什麼,不值錢不值錢,快放回去!」玉菡不依了,有點生氣道:「爹,露餡了吧?哎我問您,爹,您有幾個閨女?」陸大可豎起一個手指頭,嘆著氣又呷了一口茶。玉菡嘟著嘴道:「爹只有一個閨女,又只有這麼一隻鴛鴦玉環,這隻玉環,不給我,要給誰?」

陸大可打着哈哈道:「說了半天,還是想要我的東西!不給!」玉菡跺着腳又撒起嬌來,陸大可沒奈何,疼愛地拍拍女兒的頭道:「玉兒,爹的好東西,你也不能見一件就要一件呀。好吧,往下說.你怎麼知道它只有一隻,說對了,就送給你!」玉菡笑道:「爹,這些年您帶我走州串府,鴛鴦玉環我也見過一些,一般的鴛鴦玉環總是一對,鴛鴦呢,是一邊一隻,取成雙成對,合則團圓,離則兩分的意思。可是您看這隻玉環,一對鴛鴦全刻在一隻玉環上面,它不就只有一隻?爹,我還知道,這東西不是平常人家夫妻之間的用物。」陸大可笑着故意做了一個詢問的表情,玉菡臉微微一紅,忸怩道:「爹,非要我說出來?」陸大可哈哈大笑道:「我替我好閨女說出來,你猜得不錯,這隻玉環,只能做情人之間的信物,這樣的玉環,多半是青年男子送給意中人的定情之物。」玉菡掩嘴笑,故意誇道:「爹,您這麼聰明,可把女兒給比下去了。」陸大可玩著玉環.忽然又問道:「女兒,這一路咱們走過來,那些庚帖,你真的都看了?」

玉菡一下害羞起來道:「爹,說什麼呢?女兒不想出嫁……女兒想一輩子守在家裏。您想想,我要是走了,誰來做爹的小賬本呢?」陸大可疼愛地看了女兒一眼,搖頭道:「爹也不想讓你出嫁,可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人倫的大禮……要是能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好了,你嫁了個好女婿,又沒離開爹——」玉菡捂著耳朵,搖頭跺腳道:「爹,我不要聽!」陸大可哈哈笑着站起道:「好了好了,爹不說了。這隻玉環,你真的喜歡?」玉菡連連點頭。陸大可又心疼起來,嘆道:「光知道說喜歡。知道它值多少銀子?二十兩。眼下這年月,二十兩銀子能買兩個大活人。」玉菡眼珠一轉,故意道:「爹,您不就是捨不得嗎?您捨不得,我還偏要了!」說着,她把玉環戴在腕上.左看右看,臭美起來。

陸大可雖然捨不得,但看看女兒這副嬌模樣,咬牙道:「其實也不算啥好東西,不過我閨女要是真喜歡,我就……我就給你,不就是二十兩銀子嗎!」玉菡卻將玉環褪下來道:「爹,您真給我,我還不要了。」陸大可一愣,喜出望外道:「哎.這又是為啥?」玉菡笑道:「爹,第一,我知道您並不想給我,第二……」她忽然害噪起來道:「爹,您知道為啥!」

陸大可猛然醒悟:「噢,這樣的東西,只能由別人送給我閨女.我真是老糊塗了。來人!」侯管家應聲跑進,陸大可指那玉環道:「小姐不稀罕這東西,你把它拿出去,擺在顯眼的地方,看讓哪個識貨的年輕人買去,送給意中的小姐.成就一段美滿的姻緣。我呢,也能得二十兩銀子,這年月,二十兩也是一筆大錢!」侯管家答應一聲,小心地將鴛鴦玉環捧了出去。

陸大可又坐下,也不看女兒,美美地呷一口茶道:「哎呀好茶!眼下這麼好的武夷山茶,市面上可是見不到了!」明珠進門伺候,見狀,笑着小聲對玉菡道:「小姐,您瞧老爺,您不要他的東西,他高興的那個樣子!」玉菡撇撇嘴.也小聲笑道:「要不人家怎麼說他是山西第一老摳呢!」

侯管家忽然跑進來道:「東家,有人看上了那隻鴛鴦玉環!」在旁抱着貓玩耍的玉菡笑着揶揄道:「爹,您的銀子來了!」陸大可正算著賬,頭也不抬道:「是嗎?告訴他,少了二十兩不賣!」侯管家對陸大可附耳說了幾句。陸大可一驚,站起對侯管家道:「你出古,看他識不識貨!」老頭也不算賬了,徑直走去透過花窗朝外望。玉菡順着陸大可的眼光看過去,眉眼不覺一動,一旁明珠也脫口而出:「小姐,是他!」

前面店內,致庸正在觀賞鴛鴦玉環,讚歎道:「好東西。鴛鴦者,永廝守也;環者圈也,不分離也。而且,掌柜的.這是一隻孤環,對嗎?」侯管家一驚,贊道:「這位少東家看出這是一隻孤環,好眼力!」致庸笑了:「不僅是一隻孤環,還是一個信物。有點意思,不,大有意思!」抬頭問道:「掌柜的,多少銀子?」侯管家按照陸大可的吩咐,很乾脆地回答道:「二十兩。」致庸吃了一驚:「二十兩?」他一時有些發窘,放下玉環道:「對不起,打擾了,告辭。」這時陸大可突然從內堂踱出:「這位少爺,請留步!」致庸聞聲回頭,侯管家介紹道:「這是我們東家。」致庸趕緊一拱手道:「原來是老東家,失敬失敬。」陸大可眯着眼細細打量致庸一番道:「怎麼了這位少爺?剛才我看見少爺是識貨之人,怎麼拿起又放下,嫌貴?價錢好商量。」致庸微微一笑:「貴倒是不貴,只是我今天身上沒帶這麼多現銀。…『那你身上帶了多少?」致庸微微發窘道:「我……」陸大可道:「一兩銀子總有吧?」致庸笑:「一兩銀子總還是有的。」「我聽你剛才說出這隻玉環是一個信物,看得出你是一個識貨的人,有道是貨賣給識家。這樣好了,一兩銀子,賣給你了!」致庸大奇:「老東家不是在開玩笑吧?」陸大可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扭頭對侯管家吩咐道:「來,幫這位少爺包起來!」

店內的空氣一時有點凝固,侯管家看看致庸,又看看陸大可,不願動手。陸大可瞪眼道:「哎我說老侯,叫你把東西給這位少爺包起來,你怎麼不動手哇?」侯管家忽然明白了什麼,趕緊道:「好好.我這就包起來!」長栓做夢一般小聲問:「二爺,這位東家只要一兩銀子把這隻玉環賣給你?」致庸如夢方醒,連連擺手:「不不,老東家,這使不得。」陸大可拉長聲調道:「如何使不得.今兒就是要賣給你了!」致庸依舊擺手:「承蒙老東家抬愛,可在下仍然不能領受。在下不能平白無故受老東家的不明之賜。」陸大可捻須一笑道:「嗯,你想知道我為什麼只要一兩銀子把它賣給你?那就告訴你,我喜歡你,因為你懂得這東西的用處,老朽今日賣給你這隻玉環,來日裏或者能幫你成就一段姻緣。你看,我話都說到這兒了,總行了吧。別人來買,二十兩銀子我還不賣呢!」

一聽這話,致庸立時笑道:「老東家把話說到這裏,在下就不知說什麼好了。在下今日真是交了好運。可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收下。」陸大可奇道:「這就怪了。我的脾氣夠怪的了,你的脾氣比我還怪。我只要你一兩銀子,差不多白白把好東西送給你,你為何不要?」致庸正色坦言道:「不瞞老東家,在下家中也是買賣人,買賣人講究的是公平。這樁買賣雖說對我有利,可對你不公平,不公平的買賣.在下是不做的。」陸大可想了想,突然哈哈大笑道:「這位少爺.我要說你不懂玉器,你信嗎?實話告訴你,這隻玉環我是五錢銀子進的,我要了你一兩,還賺了呢!」致庸不覺一驚,眼光又落在那玉環上,細細摩挲一番,問道:「真的?」陸大可故意道:」可不是真的?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我一個商人,還會吃虧不成?」致庸沉吟了一下,乾脆道:「既是這樣,那我就買下了。」

致庸掏出一兩銀子會賬.侯管家則將包好的玉環捧給他,兩下告辭。致庸總覺得有點不對,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問陸大可:「老東家,打擾了。敢問老東家尊姓大名?」陸大可捻須微笑道:「怎麼,日後想和我做親戚呀?不必了。回見吧你。」致庸和長栓相視而笑,再次施禮道:「既是這樣,在下告辭!」說着向陸大可拱拱手。陸大可也不還禮,眯眼看着他走了出去。

內室中的玉菡默默看着外面這一幕,不覺臉上大熱。明珠奇道:「小姐,老爺是不是瘋了,他剛才還說值二十兩呢!」玉菡看一眼明珠,離開花窗,返身走回去。明珠吐吐舌頭,欲言又止,猶豫着,正要說,卻見陸大可笑呵呵地踱步轉回內堂。玉菡抱貓端坐着,不動聲色地問道:「爹,一兩銀子就把那麼好的東西賣出去,這會兒又不心疼了?」

陸大可道:「誰說我不心疼?!閨女啊,為了你,爹眼看要傾家蕩產了!」玉菡故作不領情道:「爹,甭說得那麼好聽,這裏邊可沒我啥事兒!」一聽這話,老頭故意急得一跺腳:「真的?那我讓人去把玉環追回來!」玉菡臉一紅站起跑開,突然又回頭道:「爹,我可再說一遍,事情都是您辦的,可沒我什麼事兒!」陸大可看着女兒害羞跑走,微笑自語道:「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害臊了!真是個孩子!……下面的事,就是看看能不能弄他來給我做倒插門女婿了!」

明珠跟着玉菡跑進了內花園,開玩笑道:「小姐,今兒怎麼這樣高興?」玉菡趕緊正色道:「我高興了嗎?我哪天都這麼高興!」明珠偷笑道:「今兒不一樣。哎,小姐,這會兒我明白老爺為啥要把那隻玉環賣給喬致庸了!」玉菡明知故問:「為啥?」明珠笑道:「為了有一天能讓他親自給小姐戴,是不是啊?」玉菡害羞作勢要打她,明珠咯咯笑着躲開,一時主僕兩人鬧成一片。

走在熙熙攘攘的商街上,致庸突然站住道:「我糊塗!這鴛鴦玉環的價錢肯定不止一兩銀子,遺愛館玉器店陸老東家是個怪老頭,他為何一定要賣給我?」長栓的眼睛停在身後一家綢緞店裏,不經意道:「也許是他喜歡你,看着你順眼;也許是這老頭兒瘋了,非要賠錢做買賣。人說十個商人九個怪。二爺啊,他賠他的銀子,關咱們什麼事?這樣的便宜,不佔白不佔!哎,我說,二爺,如今綢緞的價為何這般高?」

致庸的腦筋還在玉環上,也沒顧上回答長栓,走了兩步,突然有點懊喪地說:「錯!天下事皆出不了因果兩字。今日我得了這環,明日會不會由此牽出什麼因果,我還不知道呢!」長栓好容易把眼光從綢緞店裏收回來,笑道:「二爺.行了,您腦子讓八股文弄糊塗了,雪瑛小姐送給你一隻香囊,您也想着在太原府給她買個禮物,我們一路瞎逛.沒想到平白無故撿了個大便宜。走吧走吧,還是回去溫書要緊!萬一大爺那封信上的話真是他的意思呢?」

致庸的臉色陰沉下來。突然,身後一匹打着包頭四海通信局信旗的快馬飛馳而過,人馬盡濕,街邊人紛紛躲開。致庸也被驚了一下,皺眉望着信使遠去。長栓望了望垣:「二爺,走吧,好像是包頭四海通信局的信使,跟我們沒幹系!」他看了致庸一眼,發覺他神情異常嚴肅。致庸半晌沒出聲,一開口卻道:「天下事關係天下人,天下人理應關心天下事,你怎麼知道這信使與我喬家、與我家包頭復字型大小、與我喬致庸沒有干係?」長栓愣了一下,拿眼覷覷他道:「二爺,那,那咱們這會兒到底該往哪兒去啊?還是去找那個孫茂才?」致庸心情已變,扭頭就走:「不,回去!」

4

包頭四海通信局的快馬依舊一路狂奔,終於在日落時分趕到了祁縣商街。那位鹽車把式在喬家大德興絲茶莊門前猛一勒馬,剛要下來,那馬突然轟地倒地。兩個夥計聞聲出來,將他攙扶進去。只半盅茶的工夫,大德興曹大掌柜神色大變,衝出茶莊,飛身上馬,向著喬家堡疾馳而去。

不多會,曹掌柜趕至喬家大院門外,他滾鞍下馬,踉蹌了一下,「啪啪啪」拍門大喊:「開門!有人沒有,快開門!」長順趕來開門,大驚失色,剛要開口問,卻見曹掌柜黃著一張臉,急奔人宅。

在中堂內,曹氏飛快地看完信,面色大變,身子搖晃起來。杏兒趕緊上前去扶曹氏,曹氏一把將她推開,直着眼,淚水堵在眼眶裏,喉頭一陣作響,卻發不出聲音。曹掌柜雖然已經四十來歲,但一見這個架勢也忍不住驚慌道:「太太,太太,這個時候,您可千萬不能倒下呀!」杏兒在她背上又敲又拍,好一會曹氏終於說出話來:「曹掌柜,大爺一直在等包頭的消息……可,可這就是顧大掌柜給我們喬家的『好』消息?」曹掌柜道:「我也曾經勸過東家,不要聽顧大掌柜的,孤注一擲地和達盛昌爭做高梁霸盤,可是他不理,現在……」曹氏哭道:「這個霸盤耗空了喬家的家底!顧大掌柜這會兒還要銀子救復字型大小,大爺能從哪裏弄到銀子啊?」曹掌柜急得跺腳:「大太太,現在不是發急的時候,要緊的是趕緊稟告東家.該怎麼辦?因為做這個霸盤,東家一次次從祁縣拉到包頭的銀子都變成了高粱,堆在庫里,包頭的商家聽信達盛昌的挑撥,正一夥伙地到復字型大小鬧着清賬。照規矩,復字型大小三個月內不能拿出一大筆銀子清賬,就要破產還債!」曹氏六神元主,淚流滿面道:「大爺病成這樣子,怎麼能稟告他,那還不要了他的命?」曹掌柜穩一穩神,緩言道:「大太太.這話我本不該問,可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了。眼下要緊的是銀子!喬家真的就到了山窮水盡之地,沒有一點辦法可想了嗎?」

曹氏一聽這話.幾次暈過去,杏兒在曹氏胸口一陣猛揉,曹氏總算又緩過點勁,滴淚道:「曹爺,這一向我們家的日子怎麼過的.你都知道。除了上次我請你拿那座玉石屏風當回的一萬兩銀子,家裏一兩銀子也沒有了。為了做這個高粱霸盤,太原、北京和天津分號的銀子也都用光了,大爺和我,還能到哪裏弄銀子!」

曹掌柜一聽也急了眼:「天哪,要是真沒銀子,不止包頭復字型大小十一處生意要破產還債,就連祁縣的三處生意,太原、天津和北京的生意,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消息肯定會傳回祁縣,我們和水家、元家及大小商家都有大筆生意來往,也欠着他們的銀子,要是他們一起去大德興總號要清賬,這些生意.還不一樣要變成別人的產業……」曹氏頭一暈,又昏了過去。杏兒叫一聲.急忙上前掐她的人中。半晌.曹氏掙扎著睜眼道:「曹掌柜,你在這裏等著.我進去見大爺!喬家的天,這回真要塌下來了!」曹掌柜心覺不妥,但又實在別無他法,遲疑再三問道:「大太太,東家病成這樣,能挺得住嗎?」曹氏猛撐一把,站起來道:「誰讓他是這一家的當家人呢?生意是經他手做成這個樣子的,我們能瞞他一天,不能瞞兩天,早晚他都是要知道的!這就是他的命,喬家的命,人是躲不過命的!」曹掌柜無奈地看着她拿着信搖晃地走進內宅。

不一會兒,杏兒面色如紙,飛奔出來哭道:「曹掌柜.你快進去吧,大爺聽說包頭的事情,大口吐血,快不行了,要見你呢!」曹掌柜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扶了把桌子穩住神,趕緊飛奔而去。

內室中,致廣大口大口地嘔血,曹氏緊緊抱着他,泣不成聲。曹掌柜看着致廣,大慟:「東家……」曹氏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悲聲道:「大爺,曹掌柜來了,你還有什麼話,就對他說吧!」致廣向曹掌柜顫抖著伸出手,曹掌柜膝行過去,拉住致廣的手痛聲道:「東家,您可一定要保重……」致廣喘了半天道:「曹掌柜.景泰他娘,我不行了,我把包頭的事情弄成這樣……我愧對祖宗啊,我要死了.可是我還有一句話……」曹氏和曹掌柜流着淚連連點頭,致廣艱難道:「我知道,我這一死,你們一定會要致庸回來,接管家事……我告訴你們,不……不能這樣……我不允許……爹娘臨終前,我曾答應過他們,一定要致庸按自個兒的心性過一輩子……我的兄弟是什麼人我知道,他這次一定能考上舉人,來年一定能考上進士,將來會有一番大作為……就是喬家一敗塗地,也不能讓他回來接管家事,你們那樣做了,就是害了他.就是毀了我兄弟一輩子的前程!」曹氏和曹掌柜流着淚吃驚地互視一眼,致廣頭一歪.幾近不支。曹氏慘聲喊道:「大爺——」致廣閉上眼睛,氣若遊絲道:「不管喬家將來是個什麼樣子……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喬家可以不做生意,但不能耽誤致庸!……我死後.沒臉見祖宗,你們把我暫厝,我不進喬家的老墳!」他頭一扭,終於氣絕而逝。

曹氏呼天喊地大哭起來。內宅里緊跟着爆發出一片哭聲。僕人們亂成一團.跑進迥出。長順邊跑邊抹眼淚,對僕人們號令道:「快,快,先拿白紙,把大門糊上!再派人騎快馬,去親友家報喪!」曹掌柜心中一動,趕緊抹把眼淚大喝道:「停!都給我停下米!」眾僕人站住,不解地看着他。曹掌柜沉聲道:「傳我的話.誰都不準哭!里裏外外,什麼都不要動!」長順愣了愣,一時沒回過神來。曹掌柜一跺腳.喝道:「長順,快去傳我的話!再去一個人,守住大門,大事沒有定下以前,誰也不能把消息走漏出去;一旦消思外泄,喬家就要大禍臨頭!」

曹掌柜接着吩咐置冰保護屍體,封鎖消息等等事宜。里裏外外忙了好一陣.才見到杏兒攙著曹氏走進在中堂。曹掌柜急忙迎上去道:「大太太……」曹氏坐下,痛哭不止。曹掌柜「唉」了一聲,又一跺腳,吩咐眾人都出去。

眾僕人依言陸續走出.只見曹掌柜「撲通」一聲跪下,曹氏雖哭得淚眼模糊,見狀仍大驚。曹掌柜含淚道:「大太太,聽曹某一句話,眼下喬家正在懸崖邊上,一腳踏空就是萬丈深淵,這會兒可不是哭的時候啊!」曹氏聞言猛然醒悟,抬頭抹着眼淚道:「曹爺快快請起!大爺歿了.眼下我一個女人家,方寸已亂.你快說,眼下該怎麼辦?」

曹掌柜擦着眼淚站起道:「大太太,大爺不在了,可您還在.眼下您必須替喬家拿定一個大主意!」「我?」曹掌柜沉重地點頭。曹氏隨即眼淚滂沱而下:「曹爺,我一個女人家,此時還有什麼主意?」曹掌柜沉吟片刻,抬頭道:「大太太,東家歿了,喬家還有人,他應當把喬家的天撐起來!」曹氏一驚,道:「你是說——」曹掌柜點頭,慎重道:「大太太,我是說二爺!」曹氏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泣不成聲道:「你是說致庸?不行……大爺方才咽氣時說的話你我都聽到了,他自己這一輩子毀在喬家的生意里,不想再耽誤致庸,他想讓致庸考取功名,走他自個兒想走的路!」曹掌柜鎮定道:「大太太,大爺剛才的話您還告訴過別人嗎?」曹氏心中多少有點明白,強自克制哭泣,嘴唇哆嗦了半天,搖了搖頭。曹掌柜暗自鬆了一口氣,道:「沒有就好!大太太,什麼話也甭說,立馬派人去太原府,把二爺請回來,越快越好!」曹氏抹把眼淚,猶猶豫豫。曹掌柜有點發急了,一句話提醒了她:」大太太,喬家若能得救,二爺就還有機會讀書科舉;喬家若是一敗塗地,一家人立馬就會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他還怎麼走他的科舉之路?二爺現在是喬家惟一能撐起這塊天的男人,只有靠他了!」

曹氏停住哭泣,也不看曹掌柜,眼睛只怔怔瞪着前方。曹掌柜急道:「大太太,為了喬家,大太太和我要把大爺方才的話永遠埋在心裏,永遠也不要說出來!……不但不能說出來,我們以後還要對二爺說,是東家臨終時留下遺言讓他回來的!東家臨終時把喬家託付給了他!他若不能讓喬家起死回生,東家死不瞑目!」曹氏仍舊出了神,一言不發。曹掌柜到底有點擔心起來:「大太太,您可不能想不開啊,您——」他跺跺腳,痛聲道:「如今喬家的天已經塌下來了!喬家裏裏外外十幾處生意,喬家這座老宅,幾十口人的性命,大太太和景泰少爺的前途、二爺的前途,現在可都處在千鈞一髮之際啊!」

不知過了多久.柔弱的曹氏終於抬起頭來,眼中閃出的那份沉靜令曹掌柜吃驚。曹氏一字一句道:「曹爺.我明白了!為了喬家,也為了致庸,我立刻讓長順去太原府接二爺回來!」

5

在祁縣商街達盛昌總號內,剛剛從包頭趕到的大掌柜崔鳴九,掏出東家的信遞給二掌柜和三掌柜。兩人看完了信,相互對視一眼,二掌柜拍著桌子道:「大掌柜,你和東家在包頭幹得好.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喬家這回完了。」

崔鳴九不過四十齣頭,長著一對頗為犀利的鷹眼,當下他拿回信鎖起來,接着森然道:「不對,現在喬家還沒完,雖然喬家包頭的生意眼看着就要改姓我們達盛昌,但喬家在祁縣、太原和京津還有六處生意,東家這次讓我親自回來.就是要我們一鼓作氣,把喬家連根滅掉!自此以後,不止在包頭,就是祁縣的商家裏頭.也再不會有喬氏這一門與我們達盛昌作對了!」

兩個掌柜一驚,接着連連點頭,忍不住摩拳擦掌起來。崔鳴九道:「我和東家都商議好了,雙管齊下。不但我們自己要下手,也要讓別人幫我們。二掌柜,你把喬家破產的消息,託人去告訴水家和元家;三掌柜,你去把這個消息放給和大德興有來往的大小商家,咱們要讓他們一起去逼一逼喬家!」兩位掌柜對視一眼.深知此招的利害,齊齊應了一聲,領命分頭走出。

沒過半日,壞消息就像瘟疫一樣迅速傳開,大德興總號擠滿了要賬的人。與此同時,當地兩大商家水長清東家和元文彪少東家也在五風樓見了面。寒暄過後,兩人都品著茶談起閑話來。

水長清蹺起蓮花小指,很隨意道:「少東家,聽說你也喜歡聽戲,近來沒事,我把我們家的戲台重新修了修,過幾天要請九歲紅來唱幾齣,到時候一定請少東家來品評一二。」元家少東家微笑地呷了口茶道:「水東家真是祁縣第一雅士。我雖不太懂戲,可水東家盛情相邀,我一定會捧場。」兩人風雅地扯了一通戲.水長清放下茶盅,輕描淡寫道:「喬家的事,都聽說了?」元家少東家微微一笑道:「聽說了。家父前日還言及,一晃都有好幾年了,大家都做不成生意,不知道哪家撐不過去.沒想到頭一個倒掉的居然是喬家!」水長清看了他一眼,突然直截了當道:「喬家在包頭復字型大小的生意已經完了,就剩下祁縣的三處生意,外帶太原和京津的三個鋪子,他們欠府上的銀子多嗎?」元家少東家微一沉吟道:「啊,不多,十萬兩的樣子。水東家和喬家是至親.生意上一定有更多來往吧?』』

水長清依舊閑閑地道:「那倒沒有,他們欠我的也是十萬兩。這樣吧,喬家沒了包頭的生意,就只剩下這六個鋪子,你三個,我三個。」元家少東家會意一笑.隨之站起道:「好說,就這樣吧。」水長清站起,一拱手道:「家裏還演着一台戲.不多聊了.暫且告辭。」兀家少東家亦拱手,兩人笑笑,很快各自離去。

祁縣商街上,喬家的四爺達慶正哼唱着小曲兒搖扇走過.一個叫花子沖他伸出手,達慶被嚇了一跳,厭惡地呵斥了好一陣,方才興沖沖地走進一大煙館。不料一進門便碰上了老闆,老闆一把拉住他:「四爺,原來是你!我找你好幾天了!我說你欠下的那些煙賬,是不是該——」達慶要甩開他,老闆抓着不放道:」我說四爺,你也可憐可憐我們小本生意的難處。你是喬家的四爺,在大德興有老股,爾老人家拔一根汗毛,也比我們大腿粗,你就別難為我們了!」

達慶生氣,喝道:「好好好!你鬆開,我堂堂一個舉人老爺.還會賴你幾兩銀子不成?」老闆聞言只得放開了手,道:「那是那是,我可等著了啊!」達慶「哼」了一聲,不好意思再賒賬消遣,轉身出了煙館,朝大德興走去。

還沒轉過前街,遠遠就看到大德興店內人聲鼎沸。沒等他擠上去,一個小夥計模樣的人將他拉到一邊小聲道:「四爺,您老人家這會兒別進去!」達慶一聽不樂意了,道:「哎,你是誰?這是喬家的買賣,我是喬家二門的四爺,怎麼就不能進去?」小夥計急道:「我就是咱大德興新來的夥計呀。四爺,這會兒您可甭提您是誰,咱們喬家在包頭的生意垮了,眼看着在祁縣、太原、北京和天津的生意也要垮,這些人都是來要債的!」達慶驚道:「你說什麼?喬家的生意垮了?我怎麼不知道!」小夥計瞧了瞧他,輕聲嘀咕道:「四爺,您一定是又到哪個溫柔鄉里獃著去了,這事全祁縣都知道了,就您還蒙在鼓裏呢!告訴您,喬家完了!」

達慶丟開他,大驚失色:「喬家完了?不能呀!那可不行,裏頭還有我一萬兩股銀啊,我們一家子,將來我進京趕考的花費,都在這上頭!不行,我回喬家堡找致廣去,他得還我的銀子!」他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租馬車,誰租馬車?我要去喬家堡!」小夥計搖頭看他喊叫着一路遠去。

大德興對門的達盛昌總號內,崔鳴九一直隔街看着達慶,見他跑遠,回頭問二掌柜:「哎,這人是誰?」二掌柜不屑一顧道:「喬家二門『有名』的舉人老爺喬達慶!」崔鳴九眼珠一轉道:「是他?十幾年前中了一個舉人,這些年每三年去京城考一回,次次名落孫山,還一條道走到黑.非要考中進士,出去做官的那個傻冒?」三掌柜笑着答道:「可不是他!當初喬家三門分家時,分到喬達慶名下的老股股銀還有十五萬兩,這些年連本帶利,讓他吃得只剩下一萬兩,他卻仍舊處處擺舉人老爺的譜,吃喝嫖賭,尋花問柳,無一不沾!」

崔鳴九半晌不語.突然擊掌自語:「好,這個人大有用處!」三掌柜道:「大掌柜,你在想什麼?」一個夥計匆匆跑進向崔鳴九稟告道:「水家、元家的兩位東家在五鳳樓喝了茶,說好了喬家祁縣、太原、京津四地剩下的六處生意一分為二,他們兩家一家三處。」崔鳴九冷笑道:「是嗎?池們動作夠快的!元家也就算了,水家和喬家世代姻親,下手也這麼狠!你們替我想一想,喬家眼下還剩下什麼?」兩人想了半晌,皆搖頭。崔鳴九「哼」了一聲.捻須道:「不.喬家還有東西,喬家堡喬家大院可是座不錯的老宅!」二掌柜吃一驚:「大掌柜,你和東家難道連喬家的老宅也要——」崔鳴九冷笑道:「不是我和東家要喬家的老宅.是喬家的生意一垮,喬致廣自個兒就會把那座老宅頂出銀子來還債。這面牆一定會倒.我們只不過伸一隻手碰碰它,讓它倒得更快點罷了!」

二掌柜、三掌柜雖然心驚,但還是頻頻點頭。崔鳴九陰陰道:「哪天你們替我把喬達慶請來坐坐。」二掌柜低聲問:「喬達慶?崔爺你真要用這個糊塗人?」崔鳴九白了他一眼道:「老天生人,各有用途,這個喬達慶,就有這個用途!」二掌柜、三掌柜互相對看了一眼,趕緊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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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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