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天她告訴我:」我父母明天上午從美國回來.」

我馬上說我和你一塊去接機.

她面露為難之色.我一下子反映過來自己現在還沒」名份」呢.只昨訕訕笑着說是你父母還是你自己去接機吧.

話雖如此，可我還是跑到北京老字號糕點店買下一包店裏最貴的中式點心.第二天中午一點興沖沖地提着點心就去李家拜訪.

李家大門是虛掩的，隱隱聽見裏面笑語連連.我推門而進.阿龍已認下我.只是跑過來嗅了嗅我的褲角.我輕輕地掩上大門，直奔堂屋.在堂屋門口，我愣住了.

四個人圍着一張滿是佳肴的八仙桌.兩位長輩(當然是李父與李母)，李鳳儀，還有就是_坐在李鳳儀身旁的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看起來二十六七歲.臉上一架金框眼鏡顯得很斯文.寬寬的肩膀把那身明顯高級的灰色西裝穿得很出味.

他就坐在她身旁，而且挨得很近!

一桌人正其樂融融地談笑，看見我這個不速之客，全停住話頭，四雙眼睛齊注視着我.

「他是誰?」我對着她問出了一句其實我還沒資格問的話.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父親就很有禮貌地發問了:」請問這位是^?」

「他是我的一個朋友.」她幫我回答了.

「我^.」我突然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一個朋友?」她說得沒錯，我的確也不過只是」一個朋友」而已.

我把點心順手放在門旁桌上，勉強笑笑:」我走了.」

說着轉身就往外走.

李父在背後說道:」既然來了，就坐下來一塊吃吧.」

李鳳儀也幫着父親說:」既然來了，就一塊吃吧.」

我一隻腳邁出去又縮了回來.我還不知道他是誰呢?也許是我多心了，也許他只不過是她的一個親戚.

我又轉身邁進屋坐桌前，她幫我另拿一副碗筷.我屁股著凳又朝二位長輩欠欠身:」伯父，伯母.」

李父與李母對視一眼.

李母一身黑色絲絨旗袍，鑲暗紅滾邊.斜斜別一小小綠玉別針.端莊高貴，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皮膚在黑絲絨襯托下，越發白凈光潔，年過半百的人觀之卻只有三十幾許.

我張口就讚歎:」伯母看上去真年輕，不像人家的母親，倒像是她的姐姐.」

兩位長輩微微皺起了眉頭.

她趕緊把一魚圓夾我碗裏:」先吃菜吧.」

我這才驚覺失言，可失言在哪兒，卻一時不甚了了.

又面帶微笑朝那人模狗樣的陌生人:」這位大哥可姓李?」

那年輕人愣了一下，又搖頭:」我姓陳.」

我心想那你不姓李跑李家瞎攪和什麼，後來又想親戚也不定都同姓.

繼續面帶微笑:」不知陳大哥與李家什麼關係?」

一桌人除了我全皺起了眉頭.

她在桌下輕輕踢我一腳，我立刻正襟危坐.

李父咳了一聲:」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趙俊龍.」我忙不迭回答.

「趙先生^.」

我立刻打斷:」您叫我俊龍好了，要不就小趙.」

「趙先生.」李父當沒聽見，」我來介紹一下，這位陳浩松，是我們二老在美國認識的朋友，陪着我們兩老夫妻剛剛回國.」

陳浩松向我微微一點頭.

我不禁皺起眉頭.

「陳浩松可以說是我們中國人在美國的驕傲.」

陳浩松微微一笑:」伯父過獎了.」

李父:」小陳當初也是家境貧寒，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寒門出貴子.完全憑個人努力從國內考入美國著名高中.當時中國人在那些美國高中也是很受歧視的.有些中國孩子怕受欺負甚至不敢稱自己是中國人.浩松就不同了，專門製作一牌子用中英文分別寫上」我是中國人」整天佩帶胸前在校園裏昂首闊步，一時間傳為美談.」

陳浩松:」當年也是年少氣盛.」

我心裏罵:」整個一神經病.」

李父:」後來浩松以優異的成績接到常春藤幾所名校的通知書，其中包括哈佛與麻省理工.最終還是放棄哈佛進了麻省理工學院.」

我心下大不以為然:真要有哈佛你小子跑麻省理工幹嘛?

陳浩松像是在接我心中的話頭:」哈佛雖然名氣最大，麻省理工的計算機專業卻是全世界最好的.」

李父:」浩松在學校里一直克勤克勉，最終拿下計算機與工商管理雙碩士學位.也是為華人在美國揚眉吐氣.現在在微軟任高級工程師，很受比爾蓋茨的賞識.」

陳浩松:」現在在美國微軟也是想學習那裏先進的管理與技術，鍛煉自己.還是想幾年後回國創業發展，畢竟我還是個中國人.」

李父頷首微笑:」於有生之年盡已綿薄之力為祖國作貢獻，現在年輕人有你這樣的心胸實屬難得.」

陳浩松:」這次隨伯父伯母回國主要是為了兩件私事.一件是關於父母，小侄想把父母接到美國在身邊.父母也是操勞一生，小侄想現在終於可以盡孝心了.另一件^.」

他轉頭對李鳳儀微笑:」另一件就是為自己找一位可相伴終生的妻子.看到李小姐我就知道這就是我要找的女孩.美麗，溫柔，善良，聰慧^，聚集了東方女性所有美德.李小姐是我見過的最中國的中國女孩.」

李鳳儀低着頭，紅了臉.

我捏緊拳頭，一下子站起來，四雙眼睛注視着我.

我捏緊的拳頭又鬆開了:」我^，我走了.」

她沒說話.

李母很溫和:」不多坐會兒了?」

「不^，不了.」我轉身出門，一開始大踏步，繼而又放慢腳步.我想也許她會追出來向我解釋.可等我故意放慢腳步走出李家大門，她還是沒」追」出來；等我走出了帽兒衚衕，她還是沒有^.

我心裏一陣氣苦:」趙俊龍，你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你不過是人家』一個朋友』.從來也不曾把你放在心上!」

在衚衕口向里望了一眼，最後毅然決然叫了輛計程車絕塵而去.

當天晚上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躺了大半夜.從我出生起就是眾人艷羨的對象，自卑向來與我無緣.可如今，活這麼大了，我第一次嘗到」自卑」的滋味.

平白多出個情敵.開始我滿腦子都是想如何和那小子較量一番.想到最後，我氣餒了，你拿什麼去和人家比?

比家境?他是出身貧寒，可人家那叫」寒門出貴子」.而我呢，含着金湯匙出生，其實也不是大富大貴，只不過是中等城市的小富小貴.

比相貌?他是沒我長得帥，可有還有人樣.再說男人要這麼漂亮有個屁用?

至於學歷?沒的比!麻省理工學院的雙碩士與中央美院的小本科?

至於工作.人家是在堂堂微軟任高級職務.受比爾蓋茨賞識；而我還是靠家裏關係才成一小白領，只不過是受頂頭女上司」賞識」罷了.人家是前途無量；而我現在還在公司里混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