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路的盡頭
喬雲的腳踩在飄落的梨花花瓣上，望着周身一片狼籍和蒼涼，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在這裏整整生活了十年，雖然曾像囚牢一樣囚禁着他的身體和靈魂，但畢竟是他的棲息地，他的家。
他的家如今被人摧毀成這個樣子，他身為一城之主，卻沒有能力去保護他的城民，心裏充滿了負罪感。
「我該為他們做些什麼，做些什麼……」他低聲喃喃著，悵茫地望着四周。
他緩緩地離開天玄城，離開這個曾像迷一樣的梨花王國，沿着一條河漫無目的地走着。
岸邊停靠着一艘渡船，一個帶着蓑笠的老者側對着岸，看到他，開始熱情地招呼著：「年輕人，讓我送你一程吧。」
喬雲以為是尋常船家招攬生意，並沒有在意，只淡淡地道：「不必了，況且，我也沒有錢。」
「老衲不收你錢。」老者摘下蓑笠，露出一個光溜溜的腦袋和一張慈目善眉的臉。
喬雲一時失神，半天方開口：「空見大師？」
「來，來。」空見熱情地拉他坐在船上，從船艙內端出一壺酒，幾個下酒的小菜。他呵呵一笑，雙手合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莫怪，莫怪。」
喬雲望着他好玩的舉動，不禁輕輕一笑。
一葉小舟，在河中緩緩飄動，順流而下，兩人坐在船內對飲。
喬雲替空見和自己斟滿了酒，喬雲先干為敬。
「我沒有想到，大師會專門在這裏等我，實在有些受寵若驚。」喬雲笑道。
空見呵呵一笑道：「從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不是一個會為非作歹之人。老衲相信不會看錯人的。」
喬雲淡淡一笑，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道：「可惜我……已經造孽太多，回不了頭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祖一向是寬宏大量的，只要心誠，絕不會計較各人的過去。」
「我可以嗎？」喬雲笑道，「只是我並無出家的打算……況且，還有些事情等着我去做。」
「老衲知道你想去做什麼。」空見笑了笑，「你會很奇怪，老衲為什麼算準了在這裏等你？其實是受人所託，勸你回頭。」
「這個人……應該是肖揚吧？」喬雲並沒有驚訝，很平靜地問道。
空見點了點頭，道：「肖施主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人，可謂仁至義盡。」
「我知道，正因為這樣，我才不能回頭。」喬雲笑笑。
「這又是為何？」
「我欠他太多，這一輩子恐怕也還不了。所以，我必須這麼做。」
空見搖了搖頭道：「老衲不明白。不過見你心意已決，恐怕難以再勸你回頭，老衲還是決定放棄，就陪你走一段路吧。」
「謝謝大師。」喬雲真誠地道，「也謝謝你的酒。」
船行了半天，靠岸。空見深深地望了一眼喬雲，道：「老衲就送到這裏，餘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喬雲上了岸，望着岸上三三兩兩幾戶人家和一個簡陋的茶鋪。這裏民風淳樸，仿如世外桃源，透著寧靜和安定。
他忽然明白空見為什麼送他來這裏，是希望人性的返濮歸真吧？他不由輕笑一聲，在茶鋪前坐定，馬上有夥計上前給他斟茶，滿滿一碗，帶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您慢喝。」夥計客氣地招呼道。
「等一下……」喬雲遲疑了一下，道，「我沒有茶錢，你還是……」
「看你說的，不就一碗茶嗎？不要你錢。看你不是本地人，又風塵僕僕的樣子，還是喝碗茶解解渴，好繼續上路。」
喬雲心中一動，淡淡一笑道：「多謝。」
「別客氣。」夥計轉身去忙別的去了。
喬雲望着他忙碌、充滿活力和熱情的身影，臉上不覺露出一絲笑意。自己比他還小呢，可是卻已經沒有那樣一份激情。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規律和存在方式。雖然這裏的人都很熱情，但喬雲不願多呆，怕為他們惹來是非，攪了這裏的寧靜。
他不屬於這裏，不屬於任何一處地方。
他起身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看到三條矯健的身影朝這邊匆匆趕來，不由眉頭一蹙。
「城主！」青龍、朱雀、玄武三人趕到，臉上有疲憊之色，像是不眠不休了幾日，眼眸裏佈滿了血絲。
「你們三個怎麼會來這裏？其他人呢？」
青龍喘過一口氣，道：「是一個和尚引我們過來的。我們把其他人暫時安置在一個比較隱秘的地方，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各門派的人很快會找過來的，老是東躲西藏的，那些老弱病殘的恐怕都吃不消。屬下等是想找城主商量該如何安置他們。」
喬雲疲憊地閉闔了一下眼睛，許久道：「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你們不必擔心，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青龍等面面相覷，不明白。
「來，都過來喝杯茶吧。」喬雲笑道，「你們也累了，坐下歇歇。」
青龍等坐定，剛才那夥計又過來倒茶，茶香頓時四溢。
「這些年來，你們為天玄城出生入死，辛苦你們了。」喬雲看着他們三人將滾燙的茶水吞了下去，真是渴極了，風塵僕僕的容顏上帶着難以掩飾的倦色。他忽然有些心酸，為他們，也為天玄城。
「你們好好安頓其他人，餘下的事就交給我。」喬雲笑道，「可惜沒有酒，不然可以同你們痛快地飲上一番，不枉此生。」
青龍怔了怔，抬頭凝望着喬雲一臉平靜的笑意和笑意背後深藏的哀戚，心裏莫名地一顫：「城主有什麼打算？」他忽感覺眼瞼有些澀重，眼前開始恍惚起來。
喬雲淡笑一聲，道：「你們不用管這些，做好自己的事。」
青龍三人相繼撲倒在桌子上，沉睡過去。
「以後，你們就為你們自己好好活着。」喬雲站起身，目光掃向前方，沒有落處。許久，他收回目光，緩緩走了幾步。
「請你幫我照看他們一下，拜託你了。」
茶鋪夥計獃獃地立在一旁，望着他緩緩離去的身影，背影單薄而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