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身陷險境
院里的梨樹花開花瓣潔白晶瑩陽光從雲上打下來將花瓣鍍上了一層銀澤。
小小的籬落便在這花下憑音吊嗓童音稚嫩那尾腔的高調子卻怎麼也上不去。
籬宣手裡抓了一把瓜子靠在樹榦上閑閑的嗑瓜子皮淅淅瀝瀝撒了一地。待吃完籬宣彈彈手將碎末殘渣拍了下去平聲道:「今兒個唱不上去你晚飯便不用吃了。」說罷施然離去只余小籬落一個人在樹下咿咿呀呀。
翌日小籬落半扶著梨樹練下腰。十二歲的半大少年早已過了疏筋拉骨的最佳年齡底子比不得打小就練的孩子籬落只下去了一半額上已是冷汗涔涔加上昨夜粒米未進現下只覺得頭暈氣短。
籬宣一巴掌拍在他腰上用力往下壓去一張濃妝艷抹的臉半是嘲諷半是冷漠:「跟著我便要吃得了苦籬宣手下出不得廢物。」
腰身好似折了一般刺刺的疼小籬落咬緊了唇眼裡滲出了水汽。
小籬落拚命的眨眼直到將那水汽逼回眼眶。
花開花落雲捲雲舒。房檐下的春燕年年來卻又非同往昔。
樹下的男孩長成了少年眉清目秀一張素顏未施半分粉黛透出了一股子清爽的俊俏。依舊是一身青衫當年穿在身上衣袖褲腿仍需翻折起來如今卻將他纖細的腰肢襯出了青澀的味道。
又逢梨花飄香時節清風過帶起梨花片片宛若六月飛霜雪花漫天。
籬落垂了眼帘腳步巧移端了手勢蘭指微翹一道極清亮的唱腔便甩了出來: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前行三步。原地旋身。手腕一抖。眼角隨手一勾:
「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注)
雙手捏指。盪了個半弧。橫在身側。腰肢半折。梢滑落。籬落低下了頭。
和風一陣陣地吹。梨花一片片地落。屋檐下地春燕探出了頭。跳到窗棱上。睜著一雙圓亮地黑眼睛好奇地瞧。
窗內。籬宣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細細地描著眉。
鏡面上映照出一張艷麗的臉高挑的眉濃妝的眼臉頰上一抹胭脂紅面上鋪滿了粉。
背後正對著窗扇窗外的少年迎著落花走步抖腕低眉順目清新俊致。
籬落於十七歲那年第一次登台獻藝博得滿堂彩青衣籬落的名聲一下子傳了開來。
老鴇抖著紅帕子笑得幾乎喘不過氣直叫十兩銀子花值了。從此對著籬落說話語氣里都多了三分諂媚。
也有那捧場的老爺送上玉石珍饈綾羅綢緞。籬落在華光四溢中獨選了其中一件最不起眼的月白色立領水紋素衫。
淡雅的長衫穿上身籬落靜靜地站在梨樹下幾乎和那一樹雪梨花融在一起。
籬宣自屋裡走出來一掌扇上籬落左臉頰籬落被打的偏過頭去左臉隱隱泛紅。
籬宣冷笑道:「嘖嘖如今翅膀硬了也想飛上枝頭充鳳凰了不成?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言畢一甩手將一襲青衫摔到籬落臉上道:「換回去。」
籬落抱著那身衣衫低垂著頭額角的遮在眼前末梢微彎淡淡答道:「是師傅。」
從此青衣籬落青衫不變。
白三做恍然狀張大嘴巴拖了個長長的哦字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總是穿這一個顏色唔後來呢?又待如何?」
籬落動動腦袋蹭到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依舊是偎著白三聲音有些倥傯:「後來……」
後來的日子平瀾無波直到那張請帖送到籬落面前。
方方正正的一貼請柬淡淡著散著檀香字跡方正行雲洒脫上書仰慕籬落已久現邀登府一聚落款處印了則楷體蓋章。
硃砂的紅印寫著當朝王爺的名諱。
籬落坐在鏡前一點一點的卸去妝容原本清俊的臉便慢慢融了出來。
籬落輕輕的擦著眼旁墨彩頭也未回只道:「不去。」
老鴇抖著手帕笑得有些勉強攥著那張請帖又往籬落面前遞了遞道:「這……這可是王爺親下的帖子你……」
籬落將臉上的水漬擦乾半闔了眼道:「說了不去出什麼事由我自己承擔。」
離了戲場後台籬落信步走到後院里獨自一人證起來。
夜裡起了涼霧散在空中臉上手臂儘是潮濕的感覺。晚風順著領子袖口颳了進來只將那寒氣帶進了心裡。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籬落長在這紅塵之中怎能不知那請帖意蘊為何?什麼思慕什麼欣賞只不過想要這個身子罷了。
一朵雪梨花打著旋兒翩翩落下籬落用手接了一指一指緊握成拳指節泛著青白色。
吹了半宿涼風籬落回了自己院子遠遠地瞧了眼籬宣的房門。
腳下微頓籬落轉身來到籬宣門前抬起手想叩門抬眼瞧瞧窗內漆黑一片她怕是早已入睡了。籬落收了手轉步回了自己房間。
翌日料想中的事端沒有生那個王爺就好似忘了籬落不曾再來。
籬落鬆了口氣轉回顧籬宣的房門卻依舊緊閉著。
第三天第四天籬宣還是未曾出現。
就好似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夜的姐姐消失后再也沒有跨進過家門。
籬落心下不安跑去問老鴇老鴇攪著帕子支支吾吾道籬宣被個恩客包去了幾日便回。
籬落將信將疑卻也找不得破綻只好站在樹下一邊吊嗓一邊等她。
直到第七天籬宣回來了。
籬宣的脾氣一向火暴和院里的其他姐妹處的並不好所以只有籬落一個人來接她。
籬宣靜靜地躺在地上身上蓋了個薄薄的草席草席下的身子光滑白皙未著半縷衣衫。
沒了平日的尖酸刻薄脫了以前的濃妝艷抹。
籬落伸手輕觸籬宣的臉指腹緩緩滑過那雋細的眉小巧的鼻圓潤的唇。
是了這才是他的姐姐。
那個會對他笑會幫他洗衣服在他受傷時摸著他的頭說痛痛飛飛的姐姐。
籬宣死了所有的家當便歸了弟子籬落。
籬落坐在梳妝台前扒拉著面前大大小小的胭脂盒。
老鴇揮舞著小帕子一邊抹淚一邊哭號的記憶便浮了出來。
「嗚嗚嗚嗚~我那苦命的女兒吶~就這麼沒了~」
「其實……籬宣待你是真好你到了接客年齡是籬宣說唱戲的就要乾淨清倌才能賺更多的錢這才將開身的日子一直拖了下來。」
「她這些年攢下的銀兩飾都是想留給你贖身用的……」
「你回絕帖子的那晚王府的下人便去你院里搶人了你不在是籬宣出來擋了~那幫畜生不見人不肯走哇~籬宣就這麼隨他們走了~」
「那個王爺真不是個東西阿~活生生的把女兒折騰死了~我苦命的籬宣阿……」
籬落把弄著珠寶盒那是一個紫檀雕海水紋嵌玉盒做工精良圖紋鮮活。
籬落拉開第一層玉石翡翠墜鏈耳飾第二層流雲銀釵綴花簪。
直到最後一層籬落扯著墜環輕輕拉開。
裡面很空只有兩三顆小珍珠從深處滾落出來。許是年頭太久了那珍珠表面已經失了光澤也說不上多圓潤。
籬落捏了一個起來舉到眼前細細的瞧。
原來那不是小珍珠。
而是三顆鵝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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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三嘆了口氣頗為感慨:「世事總難全……那之後又如何?」
籬落道:「之後?描眉點彩上粉勾唇王爺不是喜歡看我唱戲我便讓他看個夠。」
半撐起身子籬落俯看白三幾縷長落了下去。籬落咯咯笑了幾聲:「人在床榻之間總會少些防備不是。」
那一夜王爺滿是**的眼粗重的呼吸晃動的床板身下撕扯的痛已變得麻木。
直至親手將藏在枕下的匕送進他的胸腔那血順著刀流過籬落的手粘稠溫熱。
小倌籬落刺殺王爺罪證確鑿即日斬。
遊魂籬落飄蕩於人間隨後遇到鬼王轉投麾下成為青衣左使。
白三沖籬落眨眨眼道:「其實你不適合這裡何苦為難自己。」
籬落邪魅一笑壓低身子在白三耳邊曖昧的吹了口氣道:「白三啊白三你有空擔心我不如擔心自己今夜一過天明那刻便是你上路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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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選自《卜運算元》樂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