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能不能告訴你,我愛你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一個月匆匆過去。綠藤的傷完全好了，已經能夠走路。在這一個月里，她跟西然跟小玉，都跟姐妹一樣親密。特別是西然，象對待親人一樣對待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經常送給她好吃的好玩的，生怕她會寂寞想家。綠藤也喜歡這個「姐姐」。可是，一想到她每晚都躺在自己所愛的人懷裡安眠，她的心就湧起陣陣不平的波瀾。她曾經想剋制住對歐陽南的愛慕，她想扔掉這份不切實際的感情。但是，但是同在一個府里居住，難免碰到啊。只要碰到一次歐陽南，看到他翩然的身影，她的決心就如同被洪水衝垮的堤壩，垮得一塌糊塗。有時候，歐陽南會跟西然或者歐陽北一起到她房間來，他的眼神，他的臉龐，他的性感雙唇，那麼近距離的挨近綠藤，綠藤就要費力地剋制住想要去擁抱他，想要去親他嘴唇的衝動。然後有如抽絲般慢慢消減這種吸引，再慢慢建立忘記他的決心。一次次重複，一次次重複，到最後毫無建樹，反而愛得更深。趕快離開吧，綠藤想，打算忘記他，只有趕快離開。我要對他們說我要離開，回紫霞山去，我再也不會來這里了………
在這一個月里，二王子歐陽北，除了上午在書房上課，每天走馬燈般的來看綠藤。只要沒別的事，歐陽北似乎一步也不想離開綠藤。歐陽北畢竟還是個少年，不象歐陽南總是以「叔叔」自居，所以綠藤跟他反而處得很熟。他整天趕著綠藤叫「小妹妹」，整天「小妹妹」長，「小妹妹」短的。
這天下午，綠藤在花園獨自散步，剛到花園一會，就聽到一聲，「小妹妹~~你在哪裡呢？」。綠藤小聲喊道：「我在這里！美人蕉這邊！」
那個歐陽北耳朵真尖，從綠樹後面咚咚咚地跑過來，一邊擦臉上的汗一邊說著：「小妹妹，你讓我找得好苦！我到你房間沒有你，到小玉房間沒有你，到西然嫂子那也沒有你，原來你在這里！這么熱的天，你不嫌熱嘛？」
「我要趕緊練走路啊？那天郎中不是說，多鍛煉才能恢復元氣。」
「要那麼多元氣幹嗎？」歐陽北憨態可掬地問。
綠藤一撅嘴道：「趕緊好了。我要回家呀。莫非還能在你們家住一輩子？」
「可是，」歐陽北說，「我就想讓你在我們家住一輩子。」
「那怎麼行？我娘會想死我的。」
「那就把你娘接來好了。我們天天在一起，你娘也不用想你了。」
「那可不行。我已決定近幾天就走。」
歐陽北竄到綠藤眼前，臉對臉地盯著綠藤說：「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會把我想死的！」
「你憑什麼不讓我走啊？我一定要走的！」
「你！你！……我喜歡你！難道你不知道？！」歐陽北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臉漲得通紅。
綠藤看著他的臉，毫不猶豫地說：「那我又不喜歡你！……」綠藤觀察著他的臉，在判斷自己的話會給對方什麼感受，終於還是改成了委婉的說法，「也不是一點都不喜歡你，反正就是不是特別的……」她看到歐陽北的眼睛里彌散開受傷的焦慮，索性斷然地說下去，「反正我一定要走的！」
歐陽北眼中的傷痛，失望，憤怒越聚越多……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淚光在閃動。他沖綠藤嚷道：「你胡說！你這個妖精！你這個冷血動物！你這個討厭鬼！我再也不理你，再也不跟你玩了！」嚷完，他扭頭飛快地跑開，轉眼沒了蹤影。
綠藤想，讓他安靜安靜也好，他會想通的，暫且不要管他吧。所以仍然向花園深處走去。
沿著石子鋪的小甬路，穿過柳樹林，繞過假山，繞過噴泉。看到了那個人工湖，就是那天在大杏樹上看到的那個湖。湖邊的小亭子靜默無言地佇立著。亭子里空無一人。望著，望著，綠藤彷彿看見她的南手裡捧著一本書低頭正讀，然後他抬頭看見綠藤，就微笑著招呼綠藤過去。然後，綠藤走過去。然後他輕輕抱住綠藤的腰，深情地望著綠藤。然後他低下頭親吻綠藤的嘴，熱烈而眩暈地吻……
然而實際上，亭子里空無一人，綠藤慢慢走過去，坐在那天南坐過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有人說道：「綠藤！」綠藤扭頭一看，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歐陽南。看來這個小亭子也是南喜歡的地方。
「嗯~~我正在看湖水裡的魚。」
「你西然嬸嬸剛做好了花粉糕，現在可能正找你吃點心呢。你趕快回去吧。」歐陽南一直認定自己是「叔叔」。而歐陽北也一直認定自己是「哥哥」。大家亂叫著，反正也無大礙。
「嗯~~我想玩一會再回去。」
歐陽南在亭子里坐下來，離著綠藤有兩三步遠的距離，手裡依然拿著本書。
「南哥哥拿的什麼書？」綠藤看著他問。
「吶，你看看，你也喜歡看書？」歐陽南把書遞給綠藤。
綠藤接過來看，是一本古詩，封面上寫著三個字：[斷腸集].翻開來看，第一首正是那首[清清溪水].
清清溪水兮，涓涓何方？我心悅君兮，何以哀傷？萋萋草木兮，離離之情。我心思君兮，何以斷腸？君若美玉兮，燦若星光。我欲與君相知兮，地老天荒！
「……君若美玉兮，燦若星光。我欲與君相知兮，地老天荒……」綠藤喃喃地讀著。
「我最喜歡最後這一句……」綠藤抬起頭目光迷離地看著歐陽南。
歐陽南彷彿有所觸動般，面色含情。可是後面的話讓綠藤失望極了。只聽他說道：「我第一次見到西然的時候，她也正在念這首詩啊……這本詩集正是她送給我的……」
綠藤的心裡湧起深深的哀傷。她不再看歐陽南陷入回憶的樣子，說道：「我決定要走了。我想近幾天就回家去。討擾了這么久，我非常感激。我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
歐陽南停止了回憶：「哈哈！你怎麼小小年紀說話跟小大人似的。救人於急難之中是天經地義的，別再說什麼討擾了，感激了這些話。明白嘛？____如果你想家了，過幾天揀個黃道吉日，叔叔送你回家。」
「別老是叔叔叔叔的嘛！我不是小孩子。我跟西然一樣是個大女人……」綠藤羞惱地紅了臉。
但在歐陽南聽來，這只是一種孩子的賭氣而已，不僅沒因此認為綠藤是個「大女人」，反而更認為她是個孩子，小小的孩子。所以他又哈哈地笑起來：「好好，大女人。過幾天我送你這個大女人回家！好不好？」
綠藤抬起羞紅了的臉，專註地看著他，他的笑容是那麼燦爛而柔情，象陽光那麼燦爛，象月光那麼柔情。天和地因為他的笑容而變得暗淡無光，他的笑容能照亮整個世界。
綠藤想，我必須離開趕快離開。留在這里，不僅不能淡忘他，反而越來越對他著迷。那麼以後的自己就會承受更大的痛苦。趕快走！我要趕快走！還不能讓他送我，否則，我到哪裡偷個紫霞村啊？就算真有紫霞村，他肯定是要把我送進家門口的，我又到哪裡偷個家，偷個母親啊？
過了幾天，正好是初一。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西然都要去紅蓮寺上香。歐陽南當然會陪著，綠藤和歐陽北也一起跟去。
紅蓮寺在城外幾里的一個小山腳下，遠近聞名。每到初一或十五，來上香祈福的人駱繹不絕。
四人作伴一大早就來到寺里。只見四處香火繚繞，殿中的佛像莊嚴精妙。令人望一眼就會肅然起敬。
來到觀音殿，四個人跪下磕頭祈禱。別人都是默默禱念，只有歐陽北，嘟嘟囔囔的，只聽他說的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求求你保佑我的小妹妹綠藤身體健康，幸福安好。保佑她回家后就想我，就又來找我。保佑她在我們家住一輩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歐陽南和西然都聽得想笑，綠藤卻好像沒聽見一樣。其實綠藤正在專心地祈禱，確實沒有聽見。
從觀音殿出來還要到別的佛殿去，綠藤讓他們先去，說自己要方便一下，就直奔寺外走去。當下誰都沒有在意，一直到半個時辰后，還是沒見綠藤回來，他們三人才著急了。然後到處找，把整個寺院都問了個遍，又到寺外面問。一個賣香火的人聽見他們打聽穿綠裙的小姑娘，就接話說：「是不是十歲左右，大大的眼睛，很漂亮的小姑娘？」
西然說：「對呀，知道她在哪裡嘛？」那人說：「去哪裡我倒不知道。我看見她在那邊好像雇了一輛馬車奔著大路去了。」
歐陽南趕緊問：「見她去哪個方向了？」那人說：「那就不知道了。這里也看不到大路啊。」
三人急急忙忙地回府，直奔綠藤的房間。一進房，看見小玉拿著張紙片抹眼淚呢，看見他們進來，把紙片遞給歐陽南，還不住地抹眼淚。歐陽南接過紙片來念道：「兄南北，嫂西然敬啟，多日來對綠藤的照顧綠藤牢記於心。救助之恩，改日必當回報。綠藤家路途遙遠，不勞南兄費心了。就此別過。保重。綠藤敬上。」
西然聽了，免不了感慨唏噓，倒還罷了。只聽歐陽北「哇」地一聲，一邊哭一邊嚷道：「綠藤就是不想理我，就是怕我們知道她住哪裡，怕我去找她……她好狠心吶……」竟然象生離死別一般。然後大哭著跑了出去。
不知道是綠藤的留箋還是歐陽北的哭聲，令歐陽南的心裡彷彿有一粒陌生的被壓抑很久的種子，終於一拱一拱地冒出一點綠意。歐陽南情不自禁回憶起幾天前在小亭子里，綠藤嬌羞脈脈的樣子，還有她說的那句話____「別老是叔叔叔叔的嘛！我不是小孩子。我跟西然一樣是個大女人……」
他把那張紙條小心地折好，裝進裡衣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