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府之驚

七年以後。

清晨，一縷霞光透過雲層照耀著紫霞洞洞口。洞口外的鮮花興高采烈地盛開著。藤蘿纏繞的洞門彷彿微風吹拂般徐徐打開。走進去，迎面是一個大大的石廳，裡面有石桌石凳，屏風古董，書架筆硯，紗幔環繞的雕花木床……跟人間的擺設毫無二致。四處的石壁上鑲嵌著各色各樣的寶石，散射著美麗的光芒。再往裡走，是一個窄窄的通道，通道盡頭，有一個很大的天井。陽光燦爛地投下來，天井的四壁爬漫長蔓植物，開著小小的紫花。忽然，一側的崖壁緩緩地移動，漸漸現出一扇石門。石門慢慢打開……一個美麗照人的小姑娘走了出來，看上去大約十歲左右的樣子。

她就是綠藤。經過七年的修鍊，她總算是能變成一個小姑娘的模樣了。在妖界，小孩的形狀是沒有功力，道行淺薄的表示。只有象紅姑那樣的成熟女性才是法術高強，充滿魅力，顛倒眾妖的。不過，沒辦法，眼下只能如此。經過漫長的七年，綠藤已經再也等不下去了。雖然她不能騰雲駕霧，沒有任何法術。紅姑說過這樣出去會吃虧的，但是綠藤再也不能等了。

她時刻沒有忘記按照人間的計年方式來計算她的等待。人間現在已經過了七年，她夢中的白馬王子已經有二十歲了吧。如果再不抓緊，那可就來不及了。她不能忘記七年前在四季城的那個夜晚，那個美麗的男孩出現在她面前，如天使降臨，毫無徵兆，毫無聲息。在綠藤的心裡，在那個瞬間，她的心裡如火山噴發般愛上了他。愛得那麼深那麼切，沒有理由的愛如洶湧的河流把綠藤淹沒，淹沒。在那一刻，綠藤剛剛明白自己活著的價值。原來她來到人間，就是為了找到他啊！沒有錯，就是為了找到他，為了朝朝暮暮地陪伴他，關心他，愛他，保護他……否則，她的生命有什麼意義？沒有他，她的生命沒有任何意義……

走出密室的綠藤，一溜煙地跑出洞中，快樂地向山下跑去。澗中的溪流在為她歌唱，樹上的小鳥在為她歌唱，絢爛的陽光在為她歌唱，溫暖的風在為她歌唱……她自己的心也在歌唱……

[清清溪水兮，涓涓何方？我心悅君兮，何以哀傷？萋萋草木兮，離離之情。我心思君兮，何以斷腸？君若美玉兮，燦若星光。我欲與君相知兮，地老天荒！]

我的愛人，等待我，我馬上要跑到你的身旁……我的愛人，愛著我，請讓我留在你的身旁……我的愛人，擁抱著我，永遠永遠讓我留在你身旁……

轉眼之間跑到山腳下的鏡面湖畔。湖水明亮如鏡，波光粼粼。綠藤遠遠地看見大青石上雪瑩的哥哥木木正躺在那裡曬太陽。木木上半身是個美少年的樣子，可惜下半身還是蛇，還沒有完全變化過來。木木悠閑地躺著，又粗又長的綠色蛇尾巴在水裡蕩來蕩去。

綠藤不想驚動他，躡手躡腳地經過大青石。剛要跑，聽見一聲：「綠藤！往哪裡跑？」

綠藤扭轉身，不好意思地沖木木笑笑。木木已經坐了起來，他凝神的目光盯著綠藤，眼前的兒時夥伴已是一個絕美的小姑娘。她穿著一身綠紗裙，頭上挽著好看的纘，插著幾朵小綠花。再看她的面龐，比花瓣還要嬌嫩鮮艷，一雙美目宛若秋水般含情。

「好久不見，你可出挑成大美人了……」木木有點嚮往有點邪氣地說。

在妖界，不注重愛情，不注重婚姻，也沒有什麼太多需要注重的東西。男女妖之間，只要雙方願意，就可以立刻翻雲覆雨，然後第二天各奔東西，互不惦記，不講愛情，不講責任。這些都是綠藤不喜歡的。綠藤從小就沒見過父親，那個老狐狸早不知跑到哪裡快活去了，根本沒把綠藤母女放在心上。木木和雪瑩的父母也強不到哪去，他們多年前外出遊歷，至今再沒回來過，只剩下兄妹兩個相依為命。好在妖精們憑各人的本事過活，女妖們也不象人類那樣特別需要依靠男人。

所以綠藤嚮往人間的生活，人間的人類有情有義，有良心有責任感，有國家有秩序。人間有整齊的街道，巍峨的樓閣，喧鬧的集市，寧靜的田園……這一切都令綠藤無比嚮往。

木木不大的年紀，眼睛里也飄著絲絲的邪氣。綠藤不再看他的眼睛，自顧問道：「雪瑩在不在家？」

「她啊，去東海我姨媽家學本事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大概也要變成美女才肯回來吧！」

綠藤聽完也沒說什麼，扭身就要走。還沒邁步呢，一個人在她肩上一拍，把她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原來木木早竄到她後面，正得意地看著她笑呢。他的長袍後面，長長的尾巴舉在空中晃呀晃的。

「你急匆匆地要去哪兒？連個再見也不說。」木木笑嘻嘻地問。

「嗯……我想去四季城玩。」

「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呀。就憑你這雙腿，恐怕天黑也到不了吧。我背你去，怎麼樣？」

「嗯……」綠藤猶豫不決地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猶豫什麼？你放心好了。我可是紫霞山第一正人君子。你忘了小時候，我經常背著你到處逛嘛！」

木木的輕功好得很，幾千里路一天就能打個來回，要是自己跑到四季城恐怕真就天黑了。現在這兩條人腿可不如小時候那個樣子靈便。也好，就讓他背著我去。「那好吧。」綠藤答應下來，然後跳到木木背上。

木木高高興興地嚷了一聲：「走嘞！」就背著小美人哧溜溜地向四季城奔去。

綠藤只看到兩邊的景物飛快地向後移動，聽到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木木果然跑得飛快，不到一個時辰就隱約看到四季城城門了。紅磚建造的城樓，遠遠看去，就像天堂的宮殿，放著燦爛奪目的光芒。

「快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綠藤生怕被人看到異樣，趕忙說道。

木木放下綠藤，綠藤指著他的大尾巴說道：「尾巴可要好好藏在袍子里，可千萬別讓人看到……」

「放心好了，傻丫頭。我早來過一百回了。」

兩個人說著，向四季城城門走去，只是木木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不大自然。

那輝煌的宮殿越來越近……綠藤感覺像做夢一般，感到一切都慢慢變得模糊，變得模糊……然後她的白馬王子形象漸漸清晰，好像在向她微笑，在向她招手，在向她喊，綠藤，我在等你……

走進城門，身邊的人多起來，男女老少，穿著各色服飾，在街上川流不息，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安詳的笑容。一家一家的店面，一座一座的宅院府第，連綿相接，都是那麼美好，那麼親切，彷彿也在說著，歡迎，歡迎！

綠藤生平第一次作為一個「人」走在人間的街道上，心中充溢著無限的幸福和自豪。

晃晃悠悠地轉眼就走到了城東，綠藤找到那所夢中撫摸過幾萬遍的府第。紅磚綠瓦的高牆，朱漆的大門，威武的石獅子，一切都沒有變。綠藤的心止不住陣陣悸動，臉上布滿紅雲，細細的汗浸濕了腦門。木木不知就裡地跟著她走，見她在這個大門前徘徊，不禁問道：「怎麼不捨得走了？你打算買這個大宅子？……」

綠藤不答言，繞著牆根走著，她的心裡緊鑼密鼓地盤算，怎麼才能見到他，怎麼才能認識他呢？現在的她跟心愛的人兒，也許只有一牆之隔，可是，他並不知道牆外的故事，我怎麼才能認識他呢？

走著走著，看見一棵大大的杏樹，挨著牆邊生長著。枝葉間密密麻麻的小杏才有蠶豆大小。恐怕這樹也有好幾百歲的年齡了，高高的濃密的樹冠覆蓋了好大一片濃蔭。有一小半方向的樹枝都延伸到愛人的院子里。先爬上去看看裡面的環境再做打算。綠藤邊想邊開始爬樹，一下兩下就爬了上去。木木只好跟著一起爬上去，一面不停地嘮叨：「你來這想偷東西啊。鬼鬼祟祟地話也不說一句。別忘了你現在是個大姑娘了，摸打滾爬的有傷風化……」

綠藤也不理他，已經爬到一個高高的枝杈上。

在濃蔭的掩護下，向院里觀望。啊，原來這里是個大大的花園。裡面花木扶疏，風光秀麗。有亭台甬路，假山噴泉，還有一個小小的人工湖。在湖邊的小亭子里，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公子捧著一本書，正聚精會神地看著。

綠藤定睛細看，情不自禁芳心亂跳，撲通撲通心跳的聲音自己都能夠聽到。那正是七年前她一見傾心的白馬王子！我終於找到了你，終於！雖然你還不知道我愛你，但是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我會讓你知道，我會讓你明白。我會讓你愛上我，我會讓你娶我。我會愛你疼你保護你關心你，我會讓你跟我在一起，一生一世陪伴著我，永遠永遠不分開……

木木已經爬到綠藤身邊，他詫異地看著綠藤潮紅的臉龐，順著她的目光又看到亭子中的青年公子。

木木有點吃醋，滿臉不高興地說道：「半天不理我，就是為了來看美男子啊。難道我不美嘛，你好好看看我不行嘛？不行嘛？」一邊說一邊轉過臉近近地湊到綠藤眼前。

綠藤趕忙把手指舉在唇前，輕輕「噓」了一聲，再推開他的臉，「不要吵，小心給人聽見的。」

木木不滿地翻了翻白眼。畢竟怕人發現，也就不再吭聲。

「南……南，你在哪裡？」一個如鶯的喊聲從遠方傳來，而且好像越來越近。有人來了……

一個裊裊婷婷的女孩子分花拂柳地從遠處走來。與此同時，青年公子站起身，向那個姑娘喊道：「西然！我在這里！」

雖然離得這么遠，綠藤還是分明看到那公子臉上纏綿的笑意和柔情的眼神。被稱作西然的已經走過來了。她穿著繡花的紗裙，頭上的珠寶金釵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當她走進亭子，那個「南」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她。兩個人絕不會想到旁邊有四隻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們吶。所以兩個人擁抱著，漸漸嘴接到一起，旁若無人地狂吻起來……

木木起勁地小聲嚷道：「好戲！好戲！」一邊轉過頭去看綠藤，以為綠藤也正陶醉哪，卻看到綠藤滿臉的淚痕。還有沒完沒了的眼淚正準備往下流呢！他詫異極了，這也值得感動成這樣？要不我也親親你試試……當然他沒敢。他問道：「你是傷心還是高興嘛？怎麼一整天古古怪怪的？」

綠藤強忍著抽泣，並不答言。木木再一轉眼，剛才親吻的兩個人已經相擁相抱地走出好遠了。而綠藤還再傻傻地望著他們，嬌嫩的臉蛋真恰似梨花帶雨……木木終於忍不住，趁她不備，湊過去在她臉蛋上猛地親了一下。綠藤嚇了一跳，馬上意識到自己吃了虧。她又羞又惱又傷心，掄起拳頭向木木打去。木木一邊嚷著：「饒了我吧！饒了我吧！下次未經同意不敢了呀……」一邊晃來晃去地躲綠騰的拳頭，綠藤追著他打。他畢竟是一條蛇，又纏在樹上，靈活得很。綠藤打不到他，氣得站起身追他。還沒等站穩，一腳踩空，只見她一個趔趄，剛「啊」了一聲，就撲通通掉到院子里。

這下可把木木嚇傻了，那麼高的樹，這要是摔壞了，可怎麼辦啊？木木趕忙從樹上跳到院子里。綠藤躺在那，已經昏了過去，腿受傷了。流出好多血。木木想要趕快抱上她去找郎中……還沒想完，就聽見嘈雜的聲音：「什麼人？站住！不許動！」他回頭一看，黑壓壓的十幾個家丁拿著槍棒正跑過來。他激靈靈打個寒戰，自己下半身可還是條蛇啊，怎麼能讓這些人捉住？想到這他嗖的一聲跳上樹，趕忙翻牆而逃。那些人已經追到牆下了，不過畢竟沒有木木身手敏捷。翻出牆外的木木連滾帶爬地往城外跑去。等那些人爬上牆頭，哪裡還有木木的影子？